逆境終焉
第048章 逆境終焉

「這話從你嘴裏說出來真噁心。」
項南星聳聳肩:「比如什麼?」
「你們居然提前來了?」
畢竟,人已經是救不回來了吧。
姜樂點了點頭。
在一塊灰色的墓碑前,這兩人站住了腳步。大小姐彎下腰,將手裡的鮮花輕輕放在墓碑前面,轉頭一看,那男子卻只是站著。
「畢竟,這一切都不是你選擇的。」梁京墨說,「如果沒有這一系列的事情,你就不用體驗那些痛苦的時刻,也不用接受什麼康復治療,而是應該在大學安穩地念書,畢業,然後工作。雖然這結局也許不算太糟,不過我還是想多嘴問一句:在你心裏恨過他,或者恨過我么?」
他的身體搖晃了一下,似要站起,卻因體力不支一頭栽倒。姜樂飛快地搶上前去,在他倒下將他擁在懷中,緊緊抱著。她一把扯掉了輸液管,然而那裡面的液體已經盡數輸完。
「沒有『遊戲』了。」項南星說,「當然,也不會再有『刑期賭博』,不會再有『白夜祭』和『竊國戰』,在這之後只有法律這唯一的『規則』。所有的舊制度像是隨著姜涼的死去一筆勾銷,從那以後,就是從一片廢墟中開始重建了,雖然艱難,卻少了麻煩的掣肘。」
姬風華拉起了旁邊南宮茜的手,和她親熱地聊了起來。兩人初見時有過一點不愉快,但在姬風華冒險載著項南星趕往南宮家時,這微不足道的心結早已解開,之後姬風華在地下道里救起重傷的南宮茜,更是讓兩人的關係更進一步,親如姐妹。這段時間的生活讓南宮茜結識了不少新朋友,性格也開朗了許多,再不是之前那個陰鬱孤獨的少女了。
「你掃墓連支花都不帶?」她訝異道。
「不過,更多的還是感謝。」他正色道,「正是這段日子讓我看見人類是如何在各自的逆境里奮戰不休,又是如何展現出生命的尊嚴。父親是,你也是,還有姜涼、姜樂、沈君浩、獨眼大叔在內許許多多的人,都在那些時刻里爆發出生命最耀眼的光輝。我何等有幸,能在場親眼見證,讓它們組成我人生最重要的回憶。」
「你來啦。」姜涼笑笑。
「你居然提前來了?」
「求求你,別過去……」姜樂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
「別說話,求求你,別說了!」她甚至想要掩住姜涼的嘴巴,卻知道那樣沒有半點意義。他的瞳孔已經徹底渙散,身體傳來的熱度也漸漸流失,死亡正在奪去這具身體的所有生機。
姜涼一隻手緊抓著槍管,伸出的手指搭在扳機上,眼看就要扣下,然而就在這一瞬間,他空出和-圖-書的另一隻手做了一件事。
「他必須成為皇帝,但那真是他想要的么?」項南星搖搖頭,「回想起來,他當時的行為里有太多費解的部分。比如他明明安排好了從潛入到即位的全過程,卻把毫無作用的我和南宮茜帶進皇宮。明明在密道里就有很多機會可以幹掉我們,卻偏偏選在我們更有機會反擊的皇宮內動手。甚至在更早一些的時候,他主動為我提供了治療和藥物,就像是為了最後的對決讓我做好準備似的。我有時覺得……他做的這一切,就像是為了讓我最後可以擊敗他。」
時光悄然流逝,幾個月的時間轉瞬而過。就在姬風華緩緩講述著親眼所見的那一幕時,天色已經漸漸亮起。約定的時刻已經到來,他們聽到墓園小路的方向傳來「骨碌骨碌」輪子滾動的聲響。一個娉婷的少女推著一輛輪椅緩緩出現在他們眼前,而坐在輪椅上的青年則在看清兩人後驚訝地張大了嘴。
儘管知道他在這次事件里欺騙了自己,甚至間接地幾乎置她于死地,但姜樂依然無法對他產生恨意。一絲一毫也沒有。
「可是這樣……」
兩人之間其實暗中早有協定,只是科莫從一開始就是個坦蕩蕩的騎牆派,協定是否生效還要看情況才能確定。白蘇若是佔盡上風,那麼他就為白蘇而戰,只有當梁京墨已經確保勝利時,那個協定才會生效。科莫後來說過,在那個明明勝負未分的時刻,也許是被畫面里那種一往無前的氣氛感染了,他雖然沒有動手,卻鬼使神差地對接下來的事情選擇了袖手旁觀。
「徐聞!」她喊道,「治療救護呢!」
他身後連接著的輸液設備發出「嘀」的一聲響,而後半透明的液體便順著導管,源源不斷地開始輸入他的身體。姜涼的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就算是身體素質出類拔萃的他,也禁不住大劑量毒液的折磨。
「坦坦蕩蕩地輸掉,以自身性命為那些對他寄予厚望的人們殉葬。」項南星苦澀一笑,「也許,他覺得這樣才是最好的結局吧。」
「看哪!花田!」他突然高聲說道,聲音里透出孩童般的喜悅。
他用力把項南星往後一推,自己則像是再也站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後者踉蹌了兩步,站穩后剛要衝向輸液器,突然出現的徐聞卻直接攔在他的面前。
除非是,由他最親的人……
「這世界的規則就是願賭服輸,人必須承擔自己選擇帶來的後果。」姜涼平靜地說,「是我的選擇讓我最終敗在你手下,我心服口服,願意承擔這一切後果。如果違背了這一點m.hetubook.com.com安身立命的根本,我就算苟延殘喘下去,那也跟死了沒什麼區別。」
「黑貓小姐給我發過郵件,不光繪聲繪色地描繪了南宮大哥的英姿,還說到了之後西鳳的情況。」項南星笑道,「姜樂那傢伙在女王的位子上幹得不錯啊,不僅沒有恢復舊制,反而一口氣廢除了那些過時的東西,倡導開明公正,把主持人里的優秀人才都放到新成立的中央政府里。雖然一開始還遇到點阻力,不過憑著這些開明的手段,最近也算是漸漸走上正軌了。」
她興奮地說:「她還說了,接下來幾個月里女王將會再次進行外事訪問,天京也在行程之中,而她們幾人將會隨行。到那時候……」
「願賭服輸,他已經有所覺悟。」徐聞沉痛地說。
姜涼的瞳孔已經漸漸失去焦點,他像是在看著姜樂,卻又像是繞過了後者,看向並不存在的一片虛無空間。「你來啦。」他說,光是這三個字就像是抽去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氣。
「但我現在都要被他打出內傷了。」項南星苦笑著插話,雙手卻依舊緊緊抱住了好友。
「畢竟身體里累積了太多毒素,只能慢慢處理。」南宮茜笑道,「不過,調理后的情況已經好轉很多,醫生說如果堅持復健運動,應該過幾天就能重新站起來了。」
他扣下扳機,閉上眼,聽著裏面傳來的「咔擦」一聲響。這一槍是空的,項南星終究還是選擇了最簡單明了的策略,將子彈放在最後一個彈槽。
「不過話說回來,姜樂也真的很努力,因此獲得越來越多人的認同,甚至全力協助。不光是胡小妮和陳治大哥他們選擇留在了西鳳幫忙,就連那位從不愛受束縛的黑貓小姐,最後還是心甘情願地接受了任命,成為西鳳歷史上最年輕的外交官……啊,對了!」
她的視線轉向墓碑:「她們說不定也要來這裏掃墓吧。」
梁京墨卻不多話,走上去彎下腰,狠狠地對這青年來了個熊抱。平日的他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模樣,這種親密的動作不說是絕無僅有,也算是極其罕見了。
「到了最後,我還是小看你了。」姜涼苦笑,「誰都知道要儘可能增加對手犯錯的機會,就該把子彈放在最後,但正因為如此,這也成了最容易被看透的做法。但最有勇氣的想法,就是哪怕策略被猜到,也確信自己能在下一回合挺過十毫升的毒液注射。所以你選擇的雖然是最直白的策略,卻沒有人相信你真的這麼做,反過來就變成最難猜到的策略。」
徐聞沒有回過頭去看此時的姜涼,臉上卻透著幾和*圖*書分不忍。「現在遊戲還未結束,我也依然是這場遊戲的主持人。」他說,「如果你想要破壞設備的話,我就必須阻止你。」
又是充滿希望的,全新的一天。
「你們都是聰明人,為什麼不能選擇更好的方法!」項南星喊道,「什麼狗屁規則,有什麼遊戲規則會比活下去更重要的嗎!」
就算有著南宮家隱藏氣息的絕學,一個像他那樣威脅巨大的頂級殺手也很難在眾目睽睽之下消除氣息,但受傷后的虛弱讓他在戰場中的存在感一再降低,再加上畫面另一端的項南星搶走了全部風頭,他才得以藏身在眾人注意力的盲點里,一擊完成刺殺。
恍惚間,她順著姜涼望著的方向看去,彷彿看到那裡有一整片奼紫嫣紅的花田,一個小男孩拉著小女孩的手蹦蹦跳跳地跑入花叢中,在芬芳的氣味中打滾嬉鬧。他卸下了背上的一切負擔,身體輕盈得像是一隻無拘無束的小鹿,就那樣在花田裡跑啊,跳啊,開心放肆地笑。
看著懷中安詳睡著的臉,她伸出手為他輕輕掩上眼帘。
「我感謝你們,更感謝生命的際遇,讓我擁有這樣一段驚心動魄的旅程。」
大小姐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真想知道,直接去問『他』不是更方便?」
他抿著嘴:「說不定這才是姜涼的目的吧。」
在墓園的入口處,一男一女狹路相逢,大眼瞪小眼。男子梳著油光發亮的大背頭,腳下皮鞋鋥亮,白色襯衣外套上一件黑色的修身小馬甲,看上去滿滿的雅痞風範。女子長發飄飄,穿著淺紫色連衣長裙,一手拿著一束花,另一手倒提著小陽傘,全身散發著貴族大小姐氣質。
她與男子並肩而行,緩緩走在墓園的小路上。約定的時間是清晨六點,這是個大多數人還在被窩裡睡覺的時間,墓園裡更是被寧靜籠罩著,只有腳步移動的沙沙聲響。
「有我的笑臉就足夠了。」男子露出一個自以為很帥的微笑。
太遲了。
而這也意味著,姜涼的累積計量已經達到了五十毫升。
「難道我應該遲到?」
「住手!」
眾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塊無名的墓碑,以及旁邊寫著項雲名字的石碑。生則同衾,死則同穴,選在這裏立碑是項南星的意思,但其實石碑底下並無孟川柏的骨灰。
在他面朝的方向,旭日正緩緩升起。金色的陽光自天邊潮水般湧出,如潑墨灑向廣闊大地,為世間萬物鍍上絢麗的光彩。
「西鳳離這不算遠,都過去快一年,你走路也該走到了吧。」項南星將杯中的酒依次地灑在兩塊石碑上,「臭老頭,我默認你是會回來https://m.hetubook.com.com找老媽的,就一起敬了。要是你跑去別的地方逍遙快活,導致喝不到這杯酒,那就是你自己的損失,我一概不理……好了,禮成。」
他拍拍手,把酒杯放到一邊,緊接著就要招呼南宮茜推他回去。旁邊的姬風華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來掃墓就帶了一杯酒?」
一切已經無可逆轉。
懷中的那個人已經不復平日的活力,抱著他,就像抱著一截尚有餘溫的木頭。就算是鋼筋鐵骨,在超量毒素麵前也是無能為力。任誰都能看出,這具身軀里的生機正在飛快地消失。
見兩人一見面就嗆起來,女子身後的保鏢趕緊上前一步,卻被她擺擺手擋住了。「熟人,不要緊張。」女子淡淡地說,「還有,你先回車上等著吧,這裏不需要你。」
旁人聽來不明所以的四個字,卻在姜樂的心中掀起滔天波瀾。她驚愕地看著姜涼,看到他睜大著已經渙散的雙眼望向上方,微笑著,像是在看著半空中美好的樂園。
項南星抬頭望著天空,閉上眼,雙手合十。
「那誰來主導那些『遊戲』?」梁京墨疑惑。
「說得好!」姜涼大笑。
「畢竟是丟人的事情,不想讓人看到啊。」姜涼微笑。
(全書完)
他微笑著搖了搖頭:「不,那比死了還要糟糕。」
「累了。」她柔聲說道,豎起的食指輕輕搭在唇上,「讓他好好歇歇吧。」
「你們還真是師出同門啊!」
「難道我應該遲到?」兩人異口同聲地頂了回去。
「還有我的笑臉啊,足夠了。」
「他的情況還好吧?」姬風華擔憂地問道,「上次你跟我說,醫生診斷的結果很不樂觀。」
「我在,我在。」姜樂哭著抱緊他,「你別說話,會好的!」
「抱歉,我不能讓你過去。」
大廳的門突然被人用力推開,不速之客跌跌撞撞地闖入。領頭的是姜樂,身後跟著姬風華和被她扶在背上的南宮茜,在看清眼前這一幕的同時,三個人都立刻明白了現在的狀況。
「問你不也一樣。」男子笑道,「當時你也到場了吧,姬風華。」
「好久不見了,項南星。」他低聲說道,用力拍了拍對方的背。
此時他雖然全身乏力,再也站不起來,卻仍是用盡最後的力氣盤腿坐著,保持著一個體面的姿勢。毒液仍在源源不斷地輸入他的身體,那種痛苦,同樣經歷過的項南星感同身受。然而他卻始終帶著坦蕩的笑容,安詳地接受著自己落敗的結果。
嘴上互不相讓,他們的臉上卻同時露出了微笑。「好久不見,梁京墨。」輪椅上的青年笑著伸出手,「可惜我這副樣子,不然真和圖書想衝過去狠狠地抱你一下。」
見項南星撐起身子,心領神會的南宮茜斟了一杯酒遞給他。
「過去這麼久了,我其實一直想問你。」男子說,「那場對局最後到底是怎樣結束的?」
讓時間回溯到幾個月前,項南星的槍口頂在姜涼額頭的那一瞬間。
大小姐嫌棄地轉過身,靜靜看著墓碑。這是一塊沒有名字的墓碑,祭奠的是誰只有極少數人清楚。她的指尖緩緩拂過墓碑上的紋路,眉目低垂,似是漸漸陷入回憶。
在他與姜涼殊死奮戰的同時,梁京墨也在另一個戰場經歷著九死一生的劫難。後來他輾轉從秋半夏處聽說了,就在信號切斷的那一瞬間,梁京墨發動了一直隱藏著的最後手段,那就是煽動白蘇旗下的「巨蜥」科莫臨陣倒戈,反過來刺殺白蘇。
但就像他當時說的,只要靈魂棲居在此,骨灰在哪都無所謂。
「比死還要糟糕……」項南星咬緊了牙關,身體卻不能移動分毫。徐聞只是擋住了他的一時衝動,在冷靜下來后,拖住他腳步的卻是他自己。項南星非常清楚,如果一個人已經做出那種程度的覺悟,那麼任何拯救他的行為都是對他的侮辱。見死不救,才是最大的慈悲。
「不過這樣真的好嗎?」梁京墨看著石碑,神情複雜,「你就沒有別的話想說?」
一支針管從他的手裡飛出,如同飛鏢準確射中了電視直播台的主電線,火花四濺。短路的電線在內部引發了小範圍的爆炸,價值不菲的設備就此報廢,與此同時,全國各地的電視也在同一刻變成了滿屏的黑色。
真正對白蘇做出致命一擊的,是南宮望。
周圍的人都沉默了。南宮茜見氣氛有些低落,抿著嘴唇想了想,用力拍了拍手。
「四公主,心跳已經……」徐聞小心翼翼地說。
「大哥!」她忍不住熱淚盈眶。
就在這時,姜涼忽然動了一下,嘴角逸出一抹笑意。
「姜涼?」梁京墨皺眉,「他想要的不是成為皇帝么?」
「恨,這個當然有啊。」項南星一開口就讓梁京墨心頭一沉。但在看到好友的表情后,他的臉上頓時浮現出惡作劇得逞的笑意。
在她發生的同時,徐聞和鳴柳已經開始了行動,前者雙手按上姜涼的胸口,開始實施心臟復甦,後者則繞過姜樂托起了姜涼的頭,減緩毒液滲入大腦的時間。在這過程中始終抱住姜涼不放的姜樂無疑是最大的阻礙,但這兩人都默許了此事。
姜涼笑了笑,像是沒聽到她的話。「妹妹,你看哪……」他絮絮叨叨,聲音越來越小,姜樂貼近了他,努力想要聽清這些話語,卻只能聽到一連串飄忽不定的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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