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朝廷重犯

幾十條小船來拉一條大船,必須同心協力共同進退,尤其要各行其道,不能有絲毫的錯亂,稍不注意便會將繩索纏繞一處,陣勢一亂,這麼小的空間里連規避的緩衝都沒有,引來的只有滅頂之災。何況司無邪集結來的,本來就是好幾家海匪,彼此間配合生疏,毫無默契可言。除此之外,因為被拖拽的紅船太大,眾船都吃足了負重,風向、水勢也就變得愈發重要了。
高健一口酒險些嗆出來,好像看怪物似的瞪著他,過了一會才長出了一口氣,嘆道:「難怪,成了朝廷重犯,你也不當回事。」
高健見他皺眉不語,臉上的神色一時一變,越來越難看,忍不住咳嗽了一聲,把手裡的酒瓶向他面前一遞。
梁辛大喜,也不用筷子,當下撕下半隻肥雞,啃了兩口之後才抬頭笑問:「我怎麼又變成犯人了?」
七天之後,梁辛自東南沿海的福陵州登陸上岸,梁辛還沒來得及揮手告別,胖海豹就喊了聲:「一路順風啊!」然後忙不迭的催促手下掉轉船頭,抹頭就跑。
見他會意,高健來回踱步,將字跡抹掉后肥胖的身子一飄坐上滑竿,同時揮手道:「都隨我回去!」話音落處,道路兩旁身形晃動,幾十名青衣閃身撤退,隨著高健一起走了。
說著,高健頓了頓,聲音沉穩而響亮:「一年前,初見時你我戰力相若,短短一年後,六步千煌都不是你的對手了,實力精進是好事,可我聽說,如果進步的太快,心性便會亂!此刻想不通的就想不用想了,等遇到高人,請他點化。」
旗號翻揚,號角滾盪,各船的海匪們彼此間大聲傳訊。一頭頭海鷹飛揚,穿梭,整座海面都顯得無比熱鬧。場面上固然是熙攘好看,還透著股豐收時的喜福氣氛,可暗下里這場活計卻無比的兇險。
可梁辛在短短的一年之間,從勉強三步的修為,直接躍升到現在對上逍遙境宗師也毫不畏懼,提上來的何止一個層次!
如果自己是個普通人,或者是個平凡青衣,九死一生之下從大海回歸中土,登陸后卻發現自己變成了朝廷通緝的重犯,恐怕立刻便會呆立當堂,驚怒交加。
朝廷的力量奈何不了自己,就算調來一支軍隊,自己要考慮的也僅僅是:撤而不戰,還是揮動紅鱗把他們都殺了。
告別之下,梁辛隨胖海豹出海回航,行程中胖海豹問他:「你在落海前,真打死了一頭麒麟,然後又被三頭鳳凰打傷?」
梁辛指了指海面之下,笑道:「我得了一條紅船,早就值回了價錢!」說完,又看著胖海豹搖頭道:「就算沒有紅船m•hetubook•com.com,你肯跳下來,我便不虧!」
因為強了,所以就不在乎了。
梁辛哈哈大笑:「從頭到尾我也沒騙過你,不過,這番回去,我就去砍了那三頭鳳凰的鳥頭!」
修士無視凡人的死活,所以該殺;凡人不把罪戶當人,是不是也該殺。
梁辛的腦子裡亂鬨哄的,三個字:想不通。
看上去,這幾千年裡,紅鱗似乎還在緩緩的新生、成長,個子大小不一,梁辛是什麼人,有大的才不去看小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挑選、卸下了七片足能給普通人家當房頂的巨鱗,然後開始愁眉苦臉地琢磨以後怎麼帶著它們行走……
從身後追來的是一架滑竿,兩個嬉皮笑臉的童子扛著個白凈胖子,腳步輕快仿若御風而來。
歸根結底,自己不把朝廷的通緝放在心上,就一個原因:不怕!
掉浮筒、下滾木……海匪們拖船手段不少,即便這條紅船再大許多,只要沒有風暴,他們也能拖走,只不過這裡有兩個關鍵之處。
一個多月之後司無邪才再度返回,身後又帶上了一隻浩浩蕩蕩的大船隊,不過這次來的船隻,比起以前的海匪戰艦小了不少,而且制式也各不相同雖然規模浩大,一看就是隊四處抓丁拼湊而成的雜牌軍。
文人考學陞官、武者循序苦練、修士層層修鍊,每個人的境界,都是在日積月累中緩緩提升的,一般而言,有什麼樣的成就,就會有什麼樣的心境和眼界。
這一趟航行速度緩慢,本來五六天的航程,他們足足走了快一個月的時間,才總算把梁辛的寶貝疙瘩拖到了軲轆島的淺談上。
小罪戶長大了,就應該變成個罪犯!與其說是憤恨,倒不如說是叛逆。
梁辛一驚,卻未醒,伸手接過酒瓶,目光迷惘地望向了高健。
按照胖海豹的估計,既然禁制無效,以司老六的義氣,一定會兜頭回來尋找梁辛的下落。哥倆商量出的求生大計就是,每隔上一陣,就讓梁辛亮開聲音高聲大叫。星魂之力,貫穿大吼,海天之間又無所阻隔,梁辛的「救命」聲,方圓十余里清晰可聞,這還是他不好意思喊得太使勁。
高健是梁辛見過的第一個正牌游騎,兩人在兔幾丘並肩拚命,狙殺了海棠和尚,其後高健包上裹屍布鑽入土中療傷。梁辛可沒想到他已經傷愈復出,更想不到他居然也在這座小碼頭上。
暴潮結束,大海再度平靜。梁辛在紅船的鱗皮中留下了一隻星魂。
其一是紅船要先浮再拖,可平時紅船都陷在海底,百丈深度就算是最好的水鬼也下不去,無法栓和*圖*書系浮筒繩索,不過有了梁辛,這便不算什麼麻煩了。
梁辛也不多想,頂著大木箱向西急行,到了十里之外略作打聽,很快便找到了一座荒僻的小小石亭,大約三四個時辰后,衣袂聲響,高健如約而至,尤其妙的是,他還帶了個食盒,酒菜齊備,此刻天色擦黑,他找梁辛吃晚飯來了。
就彷彿一個乞丐一夜醒來,突然變成了皇帝,接下來必然會朝綱大亂、民不聊生,乞丐自己遲早也會變成個穿著龍袍的瘋子。
寶貝紅鱗邊緣鋒銳,只能橫放,梁辛也只好把這隻房基大小的木箱頂在頭頂,好在他修行的就是平衡身法,頭上頂著個巨大扁箱子,走得也還挺快,不過可著實的引人注目。
福陵州是大洪朝治下十三州之一,地處中土東南邊緣,擁有近千里的海岸線。梁辛登陸的地方,是個小小的港口。此時已至秋末,正是一年中魚蝦海鮮最後一次行情,所以碼頭雖然小,可來來往往的商人、漁民著實不少。
兩個童子扛著空滑竿也湊上來,黃瓜笑呵呵的應和著高健道:「這小子皮膚黝黑、手粗腳大,身上一股腥味,臉上一層海銹,一看就是個漁民,搞錯了,大夥都散了吧!」說著,把滑竿放低:「爺,咱回了。」
梁辛把紅船弄到淺海,數百水鬼躍入水中系索繞繩,勾連拖船……
高健冷曬:「酒還我!」
在船上的時候,胖海豹和梁辛就混的不錯,此刻見面自然更是歡喜欣慰,兩個人互相交代了分別後的事情。胖海豹更是不住口的謝著梁辛力挽狂瀾,救下了大船上的幾百兄弟。
胖海豹的眼圈卻紅了,搖了搖頭沒在說什麼。
上次海難,讓軲轆島幾乎精英盡喪,憑他們自己的力量已經無法撈起紅船,司無邪這次回去,不僅是從自家調人,還聯絡了平日里和他們關係較好的幾支海匪,許以重金酬勞這才湊足了力量趕來。
恃強亂法,以武犯忌……這樣算來,自己也變成了先祖梁一二要搬的那座山了。
至於紅船的制式,司無邪也平生僅見,看了半晌,最終也只能確定它不似中土之物。具體是什麼來歷他可猜不出來。
都是些凡人,梁辛也不去管他們,徑自趕路,在離開碼頭小鎮后,道路兩旁悉悉索索的異響不停,顯然正有不少人集結而至,隨即身後也傳來輕飄飄的腳步聲。
梁辛不禁莞爾,對著漸行漸遠的那條漁船放聲喊道:「蛇蛻算我借給你的,下次見面時還給我!」自從上次兩人被打撈起之後,蛇蛻被胖海豹藏著,一直假裝沒事人,這麼寶貝的東西梁辛當然不會忘記,和-圖-書不過他近期都會在陸上奔波,念著胖海豹的義氣,蛇蛻就借給他稀罕上一陣吧!
梁辛不懂海事,也跟著一起皺眉頭,司無邪卻搖頭道:「這條紅船解釋的離譜,試想,它被攔腰截斷時,海上會是怎樣的一番情形?」
說完,司無邪又塞給他一張紙條:「想來軲轆島,便按照紙條上的指點去找人,他自會帶你過來。」
「先說說,我怎麼就成了通緝重犯了?」梁辛牢牢抓著酒瓶,一點沒有歸還的意思。
梁辛不知道該說什麼。司無邪更無意多談這場慘禍,誰也不知道下次相見時,究竟是把酒言歡還是拔刀相見!
軲轆島上的幾位當家並未出來相見,司無邪也沒把梁辛帶進內島,就帶著胖海豹一起,在淺灘上陪著他。
怪船出海,又沉,浪花四濺中梁辛露出了腦袋,對司無邪揮手大笑:「能把它拖走不?」
果然,這幾個人中,有的迅速離開,有的則繼續留下來跟蹤自己。
梁辛笑的親切痛快,可高健卻滿臉肅穆,與他相距尚遠時,就陡然斷喝了聲:「青衣偵辦,緝拿重犯梁辛,閑雜人等退開了!」話音落處自滑竿上高高躍起,向前撲去!高健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梁辛微微皺眉,不過卻站著沒動,任由對方近身。
此刻的軲轆島上,萬樹懸系白布,海風起時哀幡飄蕩,一眼望去,便如心喪者那一夜白頭!
不過船艙之內,有些地方還是結了厚厚的海垢,以司無邪的老辣,也只能判斷出這條船沉了千年以上,可具體是五千年還是一萬年,他就判斷不出來了。
自從幫著小汐療傷之後,星魂脫胎換骨,即便隔著海水,從海底到海面又相距百余丈,依舊能夠彼此呼應,梁辛這才敢浮上水面來看看。
這時身邊小小的浪花綻開,一條大頭銀魚竄上了蛇蛻,兩個光頭對望而笑……
一眼望過去,身後百十丈方圓,儘是碩大的浮筒、滾木以及各色浮標,再向前則是粗大的纜繩、鎖鏈從海下斜引而出,連在數十艘戰艦的末端,最前方則是旗號艦,指揮著眾艦統一協作。
梁辛點頭收好,微笑問:「不怕以後我帶了兵來抓你們?」
高健只是隨口感慨,不料梁辛聞言后,一時間卻愣住了。
梁辛吃的滿嘴油膩,點了點頭笑道:「大國師不好說,二國師千煌的話,應該打不過我。」
果然,到了第四天的傍晚,高空里鷹子盤旋,遠處號角鏗鏘,胖海豹一下子竄起來三尺,哇哇怪叫著呼應同伴,而梁辛則身子一甩,躍入海面。
司無邪搖搖頭:「該我做的我做,剩下的,大不了就是拚命,看你了和圖書。」
雖然戰力遠遜,可在見識上,高健比著梁辛要廣博太多了,迎上他的眼神之後,高健笑著搖頭:「讓你不明白的事情,我更不會明白,不過……」
高健復出之後,對梁辛的事迹也多有了解,可最根本的印象,還是兩個人並肩禦敵時建立的,在高健看來,梁辛的身手雖然不錯,可也還是凡間高手的範疇,此刻見他滿臉的無所謂,忍不住皺眉反問:「一年不見,功法精進了?」
周圍眾人指指點點,梁辛強作鎮定,腳下卻又走越快,心裏早後悔了二十遍,選幾片臉盆大小的紅磷其實也夠用了……現在的梁辛,對周圍的感覺異常敏銳,很快就發現人群里,有幾個人見到自己后反應異常,絕不僅僅是看到了有人頭頂大箱的驚訝、好笑,而是有些敵意、緊張和小心。
紅船的外殼詭異歷久彌新,如果只看船頭的話,不知情者,根本不會知道它是深海沉船,只會以為它剛剛被新建成不久,還沒來得及下水。
又過了幾天,大海退潮,紅色的巨船徹底暴露在空氣中,直到此刻,司無邪才真正見到了這條大如山、銳如刀、古怪到會自己長鱗片、結實得連梁辛都難以撼動分毫的血色殘船。
好在島上自有能工巧匠,胖海豹幫他找人做了個碩大無比的盒子,將鱗片橫放,梁辛可以頂著、背著、拖拉著,反正總比耍著盤子趕路好些。
高健也沒有動手的意思,只是落到梁辛跟前,一邊來回溜達,一邊上下打量他,胖臉上的凝重漸漸變成了輕鬆,呵呵的笑道:「這小子長得和梁犯果然有幾分想象,不過梁磨刀沒這麼黑,腦袋也沒這麼圓,長相還要更醜陋些!」
略略商議之後,還是要先請司無邪返回軲轆島去調船、準備,胖海豹留下陪梁辛。
而且這五個字對高健來說都是反字,正對梁辛。
諸般瑣事一一處理完畢,將紅船暫時託付給軲轆島代為保管,由胖海豹駕了艘小舟,送梁辛登岸,臨行前司無邪塞給了他一隻捲軸,梁辛展開一看,原來司無邪這幾天里,照著船頭的樣子幫他還原出紅船完整似的模樣,一眼往上去,便是一彎血月。同時,在周圍還標註了各般數據,司無邪笑道:「時間倉促,不太准,不過相差也不會太多,等你回到中土,想要尋找紅船來歷,有了這張圖也會方便些。」
司無邪等人逃出暴潮后,便全力行駛,想在八月十五之前趕回軲轆島,和親人去見最後一面,可在漩渦激流中,他們就已經偏離了航線,兜了圈子不說,大船也多出受傷無法快航。
甫一上岸就被麻煩找上門,可對頭卻都和*圖*書是凡人,梁辛也不知道是該苦笑還是冷笑,放下箱子轉身迎上追兵,跟著又是一愣,黑黝黝的臉膛上露出了個笑容。
最後八月十五時他們也沒能趕回軲轆島,禁制之下人人都拉了個肚子……隨即司無邪傳令掉頭,回去尋找梁辛,不用死了,自然要先把救命恩人找回來。
過不多時,風暴中倖存的兩條大船緩緩靠近。司無邪站在船頭,遠遠就看到了胖海豹,這番驚喜可來的太突然,還沒來得及發喊詢問,不遠處猛然間濁浪翻湧,一隻紅色的巨大船頭跳出水面,幾乎撐爆了所有人的目光!
高健的提點,算不上醍醐灌頂,可也讓梁辛深吸了一口氣,把所有的躁動都壓了下去……片刻之後,梁辛對著高健微笑點頭:「謝謝!」
直到七天之後他們才再度起航,紅船被無數浮標吊著,又在幾十條海匪戰艦的拖拽下,向著軲轆島緩緩駛去。
司無邪的眼珠子都快瞪得掉出來了,咬著牙問道:「你……瘋了!」
沒有了激流的干擾,梁辛把怪船一路打出海面還是沒啥問題的。
高健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尖,又盯了梁辛一眼。梁辛也低下頭一看,短短兩句話的功夫,高健已經用腳尖在地上劃出了五個字:西十里小亭。
現在自己卻根本不當回事,除了隱隱有些憤慨之外,更多的是覺得此事有趣。而那份憤慨的原因也不是自己莫名其妙的獲罪,而是因為現在的罪犯身份,讓自己想起了罪戶出身。
船艙里幾乎沒留下什麼,胖海豹皺著眉頭,滿是納悶的說道:「咱們以前也打撈過沉船,一般來說,艙里都會留下不少東西,有死人,有金銀,可這條鬼船怎麼會被沖得這麼乾淨?」
不論是神通、風暴或者什麼海妖怪獸,能把這條紅船打斷的力量,必然會引起吞天巨浪,說不定千里之內的海水都會翻個底朝天,如此激流中,紅船被掏空了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其二就是。司無邪一點準備沒有,既沒有那麼多浮筒滾木,兩條船也太少了些。
而所有這一切的兇險,都要靠旗號艦的指揮來規避,司無邪大顯身手,在起航后就端坐中軍,不停的頒下一條條命令,經由旗手、號手和鷹子和大嗓門胖海豹。向著四下里傳遞而去。
其後幾天里,眾人各自忙碌,可內艙早被亂流掏空,就連隔層夾板都被海水侵蝕殆盡,船頭乾脆就是個空架子,紅鱗上又沒有什麼雕花、文字。梁辛沒能找到一絲有用的線索。梁辛也不再白費力氣,開始專心致志的拆紅鱗。
身份不同,地位不同,眼界自然也就不同。搬山的人,何嘗不是其他人眼中的山。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