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活佛也笑道:「若非如此,也點不醒你不是……」說著,他又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皺起了眉頭:「和尚,你還是在眷掛著這座小廟?不捨得它被天劫毀掉?你心有牽絆,如何能度過天劫?」
說完,賈添似乎想起了什麼,急忙又補充了一句:「還有,我不用磕頭了才可以。」
「就是為了保你,所以殺了他們兩個,可是,我為何不幹脆培養資質更好的墨陽?」說到這裏,賈添頓了頓,才又繼續笑道:「你要不要猜一猜?」
朝陽第一次見到賈添的樣子,心裏驚駭不已,腦子裡更因為那份「好處」而亂成了一團,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嘴唇哆嗦著,諾諾道:「弟子連、連逍遙境都無法突破,又何談飛仙啊!」
秦孑板起臉孔訓斥:「別人渡劫,與你何干?再說,危險的緊,決不許去。」話剛說完,遽然一道道神光流轉,靈鶴傳諭、飛劍傳書,蕩漾著一連串輕響,自遠空激射而至,不用問,是八大天門都被天劫驚到了,在聯絡同道,交換消息。
過了一會,朝陽才緩緩開口:「對飛仙,弟子……是羡慕的。可惜弟子資質愚鈍,此生雖在修行中,卻無望登仙。」
賈添嘟囔了一陣,突然又笑了起來:「朝陽,跟你商量個事情吧!」
賈添卻搖了搖頭:「太古時的天劫,蘊含的力道,和現在的天劫幾乎一樣。一樣的力量,太古時會在一炷香內砸乾淨;現在卻要用上幾個時辰,你說,哪一種天劫渡起來會更容易些?」
小活佛還心有不甘,衝著涵禪消失的方向大吼:「和尚,你天生老實,嘴巴又笨,上了天難免會被其他神仙欺負,教你個乖,思辨時若不敵,就閉嘴冷笑,拿眼睛瞪他……」
朝陽不知該說什麼,也不知該問什麼,雙膝一軟,數不清第幾次跪倒在地,不過以前拜的都是幻影,這次跪得卻是「真人」。
屠蘇急的直跺腳:「渡劫啊,這是渡劫啊……又有人要飛仙了。」
不等他說完,涵禪突然大笑了起來:「我的道理不是天的道理?那不如說天的道理,不是我的道理!走了,緣分已了,再見無期,和尚只盼諸位珍重,若真能度過此劫,和尚登了天,也會給你們誦經祈福!」大笑聲中,和尚的身形化作一抹精光,一個起落便翻過了十數里!
賈添哈哈大笑,揮揮手讓朝陽站起來:「輸了就是輸了,我又哪能跟自家晚輩耍賴,不過……我就算跪了,你除了嚇得吃不香睡不著之外,也得不到什麼正經的好處,所以我才要和你商量下,我要是給你些實實在在的好處,換過下跪這事,你可願意么?」
和尚身形不停,墨瀑似的劫雲也隨之轉向,鋪天
hetubook.com.com蓋地,向著涵禪追了下去……
生具慧根之人,一朝悟道,重塑真身,渡劫飛仙……這三個過程一氣呵成,其間幾乎沒有任何間隙,根本什麼事情都來不及做,等到飛仙之後,就離開了這個世界,從沒聽誰家飛仙的師祖回來串門子的……
也分不清賈添是喃喃自語,還是在向朝陽簡略交代過往,說了一陣之後,賈添才再度抬起頭,又把話題拉了回來:「你只差一個點化,一個契機,就可以頓悟天道,白日飛仙,當然,這麼做的前提是要你自己願意才好。」
賈添似乎有些鬱郁,莫名其妙的說了句:「防不勝防啊!稍不留神就有人飛仙。」
過了一陣,朝陽才抬起頭,直勾勾的望向那具由青煙凝化的背影。老道臉上的神情異常複雜,茫然有之、驚訝有之、期待有之,而更多的,卻是不敢置信。
可不管怎麼說,「平地飛仙」這四個字,對朝陽的誘惑實在太重,太重!
直到半晌之後,朝陽勉強開口,沒有假客套,更沒有歌功頌德,而是聲音乾澀的問道:「飛仙事,弟子夢寐以求……師祖、師祖要我做什麼,才會出手度我飛仙?」
朝陽搖頭,不敢去猜。
賈添突然放聲大笑:「錯了錯了,順序錯了!不是你做什麼,我才會出手助你;而是我出手助你之後,要你做什麼!」
「點化老實和尚」是小活佛的最高成就,他可無論如何捨不得,老實和尚被天劫轟得神形俱滅,雖然時間緊迫,可還是忍不住要出言提醒。
朝陽長長吸了一口氣,垂首默立,不敢介面。
「大事?嗯,都是大事!」賈添嘟囔了句,跟著又問朝陽:「這一百年中,一共有幾人飛仙?」
那道青煙凝化的背影問了句:「失望了?」
朝陽才不會做那種假惺惺隱瞞心情的傻事,微微點了點頭,勉強笑道:「他敗回來也好,師祖便可以顯示手段,抹去凶島,先把他折服,再把他收服……」
有哭有笑,有鼓勵有鄙夷,有得意有沮喪……同時匯聚著無數種表情的神仙相,目光炯炯,直視朝陽,緩緩重複道:「我能讓你平地飛仙,你,願意么?」
跟著他又把話題拉了回來,伸手指向和尚渡劫的方向。舊話重提:「朝陽,羡慕么?」
說著,賈添走上幾步,伸手攬住了朝陽老道的肩膀,笑道:「這裏氣悶的很,陪我出去走走,邊走邊說……」
賈添的笑聲更響亮了:「我不想下跪,所以要給你好處,不算要挾,不算!」
賈添的語氣,仍舊柔和、親切,好像慈藹長輩,在問自家的兒孫,想不想吃上一頓好的……
直到此刻,朝陽才猛然發和_圖_書現,現在的賈添,早已不再是青煙化影,而是實實在在的就站在不遠處,正目光炯炯的望向自己!
說完后,賈添沉默了一陣,才再度開口,可這次再說話時,他的語氣變了,變得輕飄飄,很溫和,還有些淡淡的開心,彷彿在沉湎往事:「當初發現乾山眾道童中,竟有一個身具慧根的孩子,當時那份欣喜,現在想起來還忍不住要笑!倒是麒麟被嚇壞了,他生怕毀了你的慧根,不敢接這個差事,勸我乾脆把你帶在身邊,嘿,這小和尚犯糊塗,跟在我身邊,於你的慧根可沒有半點好處。要說起來,乾山道這樣的門宗,沒什麼大神通,門下弟子也不會有太多野心;但它多少還算有些地位,也不會有太多的麻煩,反倒最適合你,這才把你留在了乾山,至於你的修行進境么,呵呵,根本不重要的……」
這題太簡單,簡單到都不用去回答,朝陽有些疑惑,又追問:「那……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天劫的時間變長了?」
朝陽微微皺了下眉頭,師祖這可是句外行話,和他老人家的身份大不相符,幾乎只要是個修行中人就知道,天劫大都會在六個時辰左右,算算時間的話,這次修士渡劫,大約從黃昏前開始,到現在還沒結束,再正常不過。如果早早就停止了,那才不對頭了。
就這一眨眼,可朝陽卻覺得,師祖好像一下子欺身而近,幾乎與自己四目相對,驚得他情不自禁後向後仰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可跌倒之後再看師祖,還在數丈之外,三柱清香之上。
神殿香案上那三株清香不知何時已經悄悄點燃,青煙氤氳中,正顯出一個背影,神仙相,賈添。
朝陽恭聲應道:「師祖操勞大事,弟子這邊一切安好,無需惦念。」
嘭!一聲鈍響,心情激蕩之下,朝陽一個頭把神殿地面砸碎了……
朝陽老道想也不想,立刻回答道:「回稟師祖,百年之中,中土上一共三人渡劫。」
此時劫雲已在天邊現身,正向著小廟席捲而至,一群閑雜人等全都急眼了,要是被捲入和尚的天劫,必定死得連根頭髮都剩不下……馬三姑娘性子最急,此刻已經開始大聲催促著曲青石:「快飛,趕緊的……」
朝陽回憶了片刻,才回想起來:「這兩個是我的師兄弟,年紀和我差不多,拜入乾山道的時間也和我前後差不了幾個月。不過他們倆連撣心境都沒修到,就失足墮下山崖,摔死了。」
賈添似乎笑了一笑,卻又岔開了話題:「你的心思不錯,不是渾渾噩噩之輩,到了這裏之後,心裏應該有個問題吧?想問,卻又不敢問么,現在問吧,別再憋著了。」
已經是子夜時分了,星光慘淡m•hetubook.com•com,涵禪和尚的天劫卻還未結束,千里之外的弧光,一次次震裂夜空,卻襯得鎮山浩蕩台更寂寥了,賈添抬頭看了看天,並不急著說正事,而是輕鬆笑道:「這天劫的時間,可真夠長的……」
朝陽順口答音,也努力讓語氣輕鬆了些:「這麼說,太古時的人物,渡劫要簡單的多了。」
涵禪呵呵一笑:「這個么……不妨換個角度來想想,這天劫是我的,與廟何干?與你何干?與旁人何干?我應自己的劫,何必拉扯著小廟給我陪葬?」
朝陽才剛剛爬起來,聞言咕咚一聲又跪了回去,臉上儘是驚喜之色,先是用力點頭,跟著又忙不迭地搖頭:「上次師祖說的話,不過是一句戲言,弟子從不曾、從不會當真,更萬萬不敢為此要挾。」
正愣愣出神時,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柔和且熟悉的聲音:「怎麼,羡慕么?」
賈添這次並未阻攔,繼續道:「至於給你的那份好處么……朝陽,如果我能讓你平地飛仙,你願意么?」
不管是千年苦修還是一朝悟道,飛仙之前都要經歷天劫,這是亘古不變的規律,和尚得了真身,繼而便是天劫,若成功渡劫才能飛仙天外,從此位列仙班。
賈添不置可否,笑了兩聲,手指繼續指向天劫發生的方向:「今天這個渡劫的,是身具慧根之人,一朝悟道立地成佛,劫雲出現之前,我便察覺到靈元躁動,趕過去一看他正重塑真身,嘿,本想毀了他,沒想到卻碰上來老熟人……嘿,梁磨刀從海上回來了。」
朝陽嚇得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可一時間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愣了片刻,乾脆大聲回答:「您老記錯了,沒這事!」
賈添的身形未動,只是神情古怪的望著朝陽,片刻之後突然眨了眨眼睛。
朝陽的腦子有些混沌了,不過畢竟是心思敏銳之人,片刻后就已經鎮靜了下來:「弟子的心事,瞞不過師祖的,我的確有件事不明白……我與梁磨刀結下深仇,我若不死,他便不會罷休,而此刻乾山道宗已毀,弟子雖不敢妄自菲薄,可自忖再不能幫到您老什麼,為何、為何……為何您不棄我?」
賈添也不再賣關子,在一串輕輕柔柔的笑聲中,終於給出了答案:「因為,你是能飛仙的,你生具慧根!所差的,只是一個契機,只要給了你這個契機,隨時都可以……」說道這裏,賈添突然放低了聲音,語氣也由此變得沉悶而有力,一字一頓道:「平!地!飛!仙!」
賈添笑了……至少目光和聲音,都是笑的:「不是自己摔的,是麒麟殺得。那兩個孩子,如果活到現在,至少能突破逍遙境,尤其那個墨陽,以他的資質,現www.hetubook.com.com在能達到六步中階也說不定。他們要在的話,這個乾山道掌門,可輪不到你來做。」
「沒那麼誇張,更不用喊得這麼大聲,」賈添的語氣很有些古怪,除了一貫的輕鬆親切之外,似乎還有些赧然,好像挺不好意思似的:「還記得上次來看你時,我指天跺地說梁磨刀贏不了,如果他贏了,我給你磕頭,喊你師祖這事不?」
賈添,不僅對朝陽真面相對,更顯出真身,來到了鎮山浩蕩台的這座神廟之中!
天色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黑了下來,朝陽老道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師祖已經過來了很長一段時間,其間兩人說的話不少,自己發獃愣神的功夫更長,兩人共處怕不得兩三個時辰了,再長的香也該燒完了。可師祖仍在……
得道飛仙,是所有修士的夢想,朝陽自然也不例外。
越想越不解,越想越離譜,朝陽突然有些想笑,他自己也很有些詫異,這麼關鍵的時刻,自己居然還會想笑。
小活佛立刻搖頭:「這是你自己的道理,卻不是天的道理……」
就在離人谷亂成一團的時候,鎮山,浩蕩台中一座神殿之內,朝陽老道正倚在門口,遠遠眺望著和尚渡劫的方向,因為距離太遠,朝陽根本什麼都看不到,可老道的臉上,仍掛滿了濃濃的羡慕。
賈添靜靜地等在一旁,並不著急催促,只是目光含笑,注視著朝陽。
朝陽再一次愣住了。
天劫之下,靈元劇烈震顫,上至八大天門,下到偏荒散修,幾乎所有的中土修士都被驚動,離人谷自然也不例外,正愁眉苦臉描古篆的屠蘇一下子蹦起來幾丈高,滿臉驚訝:「渡劫?有人飛仙?」說著,從須彌樟中取出了一隻羅盤,撒腿就向谷外跑去。
飛仙之後,師祖還能要自己做什麼?難不成師祖在天上還有仇人,這便打發自己上去報仇?
這次賈添沒阻攔,安心受了大禮參拜,待朝陽重新站起后,才再度開口:「我先和你說件有趣事,你再決定,要不要我來點化、飛仙。」
朝陽立刻踏上一步:「弟子聽憑師祖法令!」
這邊正忙活著,遽然又有一聲歇斯底里的慘叫,從離人谷深處傳來,秦孑大吃了一驚,皺眉道:「是木先生!」說話之間催動身法,帶著屠蘇和幾個心腹弟子,匆匆趕往平日木妖所棲息的小境……
朝陽急忙轉身,想要趕上前去施禮,賈添擺手道:「早就說過一千次了,免了這些俗禮吧。最近這段時間忙忙碌碌,沒怎麼過來看你。還好?」
賈添也不催促,只是浮於清香三尺,靜靜等待。
不等他的話說完,賈添就苦笑了起來:「問題是,他不是敗回來了,他、他打贏了!我已經派人去看過,凶島已經盡數沉入海中,連www.hetubook•com.com塊石頭都沒剩下!想不通,他怎麼可能贏……」
才剛跑了兩步,就被大祭酒抓住衣領給揪了回來:「這份毛躁性子喲!」
雖然朝陽沒吭聲,不過賈添還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輕聲笑道:「你不知道,太古時的天劫,短則一炷香,長則半個時辰,可不想現在,一個劫要渡上大半天那麼熬人!」
小活佛也作勢欲逃,不料才剛剛轉身,又被老實和尚給攔下了,涵禪道:「你們不用躲,我離開便好。」說著,他又指了指已經殘破不堪的小廟:「此間清靜,平日里少有人來,你就在佛龕里修養吧。」
屠蘇滿臉躊躇,有心想偷跑出去看天劫,可終歸不敢違抗秦孑的命令,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一跺腳,追著秦孑向木妖所在的小境跑去,同時嘴裏還嘀咕著:「人家渡劫,木妖你叫啥……」
大家都是明白人,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實在沒必要再虛情假意地彼此應酬了。
朝陽想笑,但卻笑不出來,他的臉早就僵硬了,除了愣愣發獃,根本做不出一絲表情!老道的心裏早已亂成了一團,幾百年天天做的飛仙夢,竟真的就在眼前;當然,除了那份連血液都沸騰起來的興奮之外,還有重重的疑竇,比如師祖剛剛還說想要殺「飛仙」,為何現在又提到助自己悟道……
一盞茶的功夫后,百多裡外,雷光千轉,巨響疊疊,震裂乾坤!
說道這裏,涵禪突然衝著小活佛笑了起來:「剛才我要你從佛龕上下來,你不肯。還辯了那麼一大堆禪理,說的我啞口無言……現在我可想通了,這個廟原來是我家,我讓你住你才能住,不讓你住你就得滾蛋,就是這麼個道理,哪用扯到佛法、扯到實相無相那麼遠!」
朝陽有些躊躇,不知該怎麼回答,修士當然都會羡慕飛仙,可聽師祖剛才的話,他老人家似乎不太喜歡別人飛升。
「弟子謝過師祖垂憐!」朝陽也不再矯情廢話,跪在地上用力磕頭,咚咚山響。
縱然是青煙化形,賈添的目光也有如實質,直視朝陽雙眼:「其實,不光是這個問題的,你還應該想想另外一件事:當初,你還是個普通道童的時候,麒麟為什麼會選你來做乾山掌門?你的資質的確不錯,可也不見得就是最好的……有兩個人,不知道你還記得不記得,艷陽、墨陽。」
而此刻,青煙背突然轉動起來,賈添回過了頭,以真面目正對朝陽,一張由千萬隻人臉碎片拼湊而成的臉!
朝陽老道誠惶誠恐,縮著肩膀僵硬邁步,跟著賈添一起走出了神殿。
賈添的語氣仍舊輕鬆:「這便是我要和你說的有趣事了……」
朝陽心頭一沉,於他而言,最好的結果就是梁辛死在兇險海域,可沒想到對方竟然活著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