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四章 金翅大鵬

驚叫中,羅剎凸心智完全被巨大的恐懼湮滅,心神失守,本能使然只想轉身逃走。
對面那四個神物並不回答,起身後同時對梁辛露出一個微笑,又緩緩地向後退去,直到百丈開外,它們四個才一揮手,帶領著眾多大鵬轉身散去。
一共百余頭大鵬鳥,上下翻飛,威嚴浩蕩如山,壓得羅剎和夜叉憋悶欲炸,但仍只是對峙……迦樓羅雖是神物,梁辛則是禁忌之「魔」,在他身上,沒什麼威嚴氣勢,也見不到囂張氣焰,可神鳥卻能明明白白地看到一點:危險。
梁辛也錯愕無比,背在身後的拳頭險而又險就砸出去了,又忙不迭收斂力道,改打架為抱拳,算是換了個禮數,同時問道:「打?還是不打?聽得懂漢話不?」
梁辛甚至有些懷疑,跳進這座深窟,只要能躲過那些殺劫、大鵬,就絕不會摔死……因為地窟無量、無底,永遠也不會著陸。
小魔頭強橫得超出了禁制的規則,在「禁制眼中」,他便不存在了。
西坑隱聞言略顯迷惘,隨口應道:「當然是不是法相,又是什麼……」
活的。
可是讓兩頭惡鬼大感意外的是,雙方並未就此開戰,四大迦樓羅王走到梁辛身前三丈處,不僅沒有出手,反而並肩向他躬身行禮。
西坑隱的眼角抽了抽,覺得小魔頭這麼自賣自誇怪沒勁。
在聽了西坑隱的解釋之後,羅剎凸又琢磨了半晌,才撇著嘴巴嘟囔了句:「就是禁製法術罷了,還要弄出個規則來,搞得好像、好像天道似的。」自從拜奉梁辛為主之後,即便是「喃喃自語」,羅剎凸也改用漢話,既顯得自己「積極上進」,也避免主人疑心猜忌。
「玉石俱焚」,就是禁制設計、發生的規則。但梁辛強,禁制就算「拼出」全力,也沒法子傷害到他,又何談同歸於盡?
羅剎凸喜上眉梢,西坑隱卻耐心不多,又催促著梁辛:「繼續向下,快走快走。」
西坑隱也緊張的要命,見梁辛還有空去追究這些細節,苦笑了下,不過也還是耐著性子解釋道:「迦樓羅是梵語,譯做漢話,這頭怪物的名字喚作:金翅大鵬。」
它可沒想到,自己一句無心自語,卻讓梁辛笑了起來,轉回頭對它說了句:「不錯。」
西山隱又恍惚又迷糊:「探什麼?查哪裡?現在和剛才有什麼不同么。」話雖如此,但也還是強提精神驅散困意,凝神去感受周邊的變化……
時間再次失去了意義,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西坑隱和羅剎凸被濃濃困意包圍,腦子裡變得昏昏沉沉。
梁辛不認得這hetubook.com.com頭惡獸,心裏仍輕鬆得很,會在深窟中遭遇凶物,這是早在下來前就想到的,意料之中事。但他身後的羅剎凸,卻突然發出了一聲哭號似的慘叫:「這是……迦樓羅法相。」
上一次西坑隱喚請怒尊法相,羅剎凸不害怕;但這次見到級別更低些的迦樓羅,它反倒心智失守,差點嚇瘋了。
西坑隱卻堅定搖頭,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四個字:「我不甘心。」
羅剎凸牙關打顫,貨真價實地「噠噠」起來,兩隻鬼爪子死死抓住西坑隱的胳膊,西坑隱也不嫌累贅,就任由它抓著……在夜叉的身上,一層又一層的冷汗也不停冒出來。
深淵無盡,自迦樓羅散去后,梁辛一行再沒遇到過阻攔,就連針對殺劫也消失不見,但前路漫長到無法計算,彷彿永遠也走不到盡頭。梁辛沒用一步逾距,但下墜的速度比著開始的時候已經加快了太多,就算比起宗師的全力疾飛也毫不遜色,可即便如此,靈覺之內也始終沒有絲毫變化,只有黑暗,散不去的黑暗。
金光綻綻,威壓滾滾蕩漾,惡獸長成這幅樣子,卻不會讓人覺得醜陋,反而更添威嚴,讓人幾乎不敢正視。
「這就是迦樓羅的天性,沒道理可講,它們退去了不是更好么。」西坑隱不用「他心通」,現在也能看出來梁辛的想法:「再說,傳令迦樓羅守護於此的那個『人』,事先又怎麼可能想到,這世上還會有比它們更高一籌的神物?」
金翅大鵬迦樓羅,傳說以毒|龍為食,內具純青琉璃心,外有三重法相:全鳥身形、鳥面人身、鳥身人面。
他們說話之際,現身而出的迦樓羅法相併未振翅猛擊,只是雙翅大張擺出了一副撲擊的架勢,與梁辛對峙。
而梁辛的神情,也終於凝重了一些,對兩個同伴應道:「我先送你們兩個回去吧。」
其實,這次到不能怪羅剎凸膽小。在佛陀座下諸多護法神中,迦樓羅也不算最高的,至少比不得西坑隱以前喚請出的那個怒尊。但它的性子最為剛烈、也最嫉惡如仇,專以毒|龍惡鬼為食。羅剎凸是真正的惡鬼,天生就對此物異常恐懼。
羅剎之後,夜叉又撐了一陣,終於再也忍不住了,苦笑著對梁辛說:「我得先睡一會,等到了地方,記得叫醒我。」
迦樓羅真身在此,羅剎凸的心都已經嚇得拔出不知多少裂璺,先前「隨我主赴湯蹈火」的豪邁早就不知跑哪去了,恨不得趕緊回到地面上去。
說著,西坑隱伸手一點小魔頭,笑道:「莫hetubook.com.com忘了,你本就不該來這裏。」
片刻之後,西坑隱「啊」一聲低呼,神情又驚又喜,一把抓住梁辛的胳膊:「怎會如此?先前我怎會毫無察覺?」
在羅剎凸想來,禁制就是禁制,本質上和老鼠夾子不該有什麼區別,都是「一觸即發」才對,就算是一頭大象踩上去,鼠夾也照樣會發動,傷不傷得到是一回事,但打不不打又是另一回事……甭管做得多漂亮、多精緻的老鼠夾子,只要它沒成精,就不會有「只打老鼠、不打大象」的本領。
西坑隱生怕梁辛輕敵會吃大虧,忍不住又囑咐道:「羅剎鬼說的沒錯,一頭迦樓羅的法相不足為懼,但它輕易不奉詔,能喚請它法相現身的人,才是真正的了不起,你一定要小心。」
西坑隱只覺得腦子嗡的一聲,彷彿全身血液都沖入天靈,頭疼欲裂,深淵中殺來的迦樓羅,並非法相,而是真身。
歸根結底,再怎麼逼真的「法相」,也不過是個虛空間的「投影」,不是真的,僅只法術而已。
迦樓羅來的突兀,散得也極快,轉眼就消失在黑暗中,不見了蹤影,只剩下樑辛三個面面相覷……小魔頭搓著手心,一邊納悶一邊嘀咕:「這就不打了?」
梁辛聽得直皺眉,這種說法未免有些太玄了……不用問,這些迦樓羅是奉命在此守護,可一遇到比自己「更高級的」,就「上仙駕臨,小神就此告退」?
身旁的西坑隱比它還要鎮靜些,急忙伸手拉住了它:「走不得,你哪跑得過迦樓羅,何況還有層出不絕的殺劫,妄動只有死路一條。」說著,夜叉陡然放開聲音,對羅剎凸沉聲喝斷:「唾。」
大鵬不衝殺上來,梁辛也不打過去,下墜始終不停,對峙也持續了良久,就這樣悶聲不響的、不知多了多久,突然一聲冷哼響起,又有四頭迦樓羅現身。
而那四大迦樓羅王,在「入場」、乍見梁辛之後,醜陋面容同時顯出一份驚訝,並未像西坑隱想象的那樣,直接撲過來開打,而是圍在一起,口中怪音不停,低聲商議著什麼。
「法相」是什麼?
迦樓羅雖是神物,但也未脫飛禽天性,未成道前它們以群而居,族內等級森嚴,由此此物的「級別」之念深重異常,它們和梁辛拚命,不是恐懼或者怕死,而是覺得,梁辛的層次要在它們之上,此戰逾距,不應該打。
正迷惘時,迦樓羅忽然開口,發出一串長長啼鳴。此物啼聲天生悲苦,讓人聞之心喪,而隨著悲聲遠播,在三人周圍,刺目金光不停炸散,www•hetubook•com•com一頭又一頭迦樓羅接踵現身,把他們圍了個水泄不通。
梁辛點了點頭:「放心,我心裡有數,這頭鳥不算什麼,倒是指揮它的那個,應該有些意思。還有……」
先是黑暗中的禁制,再是成群結隊的大鵬鳥,羅剎凸自己「欺軟怕硬」,所以看什麼都「欺軟怕硬」。
喚請神仙法相的層次雖然比著束元成刀更高些,但本質是一樣……
西坑隱開始還有些恍惚、失神,過了一陣才回過神來,搖頭道:「迦樓羅不是害怕,它們這種神物,天生稟異,根本就不懂得害怕,也談不上欺軟怕硬。」說話的時候,覺得腳面上滑膩膩的難受,低頭皺眉,不知什麼時候自己挨了口唾沫。
梁辛搖頭:「贏下來或不難,但可能護不住你們……」不等他說完,西坑隱就擺手打斷:「可能護不住,也可能護得住。到了這裏,我不甘心回去……何況,我沒時間了,劫雲將至,我心裡有數。」
西坑隱卻若有所思,眸子變得愈發明亮了:「你的意思……這裏……」才剛說到一半,梁辛忽地冷哼了一聲:「有東西過來了,長見識的很,睜大眼睛瞧著吧。」
三重法相因修行而遞進,眼前這一頭就是最高境界:鳥身人面。
羅剎凸撇嘴欲辯,西坑隱沒容它開口,又繼續說道:「它們不打這一仗,不是因為恐懼,應該是另外一重原因……級數、級別。」
羅剎凸忙不迭點頭,西坑隱卻問了句:「你打不過他們?」
所謂「法相」,不過是一門神通、一道法術,施法之人催動靈元,凝華成天神虛形,但因借來了天神之形,所以或多或少,也能喚起神仙威勢,讓法術的殺傷力大增。
梁辛轉回頭,表情裡帶了幾分笑意:「你再仔細探查下,保證提神,讓你不捨得再睡。」
說著,還不解氣似的,低頭啐了口唾沫:「什麼嫉惡如仇、天性悍勇不畏生死,都是蒙鬼的,也是欺軟怕硬的東西。」它光顧著罵,全沒注意自己那口唾沫都啐到西坑隱腳上了。
護持佛陀的天龍八部之一,大鵬鳥迦樓羅。
聲音落下,一蓬熾烈金光遽然炸碎於三人眼前,將濃稠黑暗一掃而空,一頭惡獸突兀現身,即便西坑隱修成眼耳雙神通,也沒能發現它是如何出現的。
可剛剛跳出來的那頭迦樓羅,如果它只是個「法相」,又怎麼能判斷出梁辛兇猛、不去攻殺而選擇對峙;如果它只是神通幻化的無智虛影,又哪能揚聲悲啼召喚同伴來相助?
臉色依舊蒼白,目光繼續渙散,身體仍控制不住的、篩糠般地顫抖https://m•hetubook•com•com著,但人已經清醒了回來,不再惶恐掙扎。羅剎凸無比吃力地吞了口口水,勉強鎮靜著,對西坑隱點點頭以示感激,又顫聲提醒梁辛:「啟稟主上,這個東西是伽羅樓的法相。相傳……此物除佛陀之外,不奉他人召喚,能施法喚請它的法相現身之人,恐怕不好對付,您老千萬小心。」
梁辛卻笑著介面:「是啊,想得人心裏痒痒。」
羅剎凸修為已經不淺,被西坑隱「當頭喝棒」,心智立刻復甦。
一樣的道理,不管什麼樣的神通,都不會直接把靈元團成一團亂砸過去,而是會幻化成各種形質,如刀劍者,是要借凶刃的殺氣;如雷霆狂風,則是要借自然之威,總之神通凝化成什麼樣子,就會「借」來什麼樣的威勢。
梁辛哈哈一笑,放鬆身體,帶著兩個同伴再次啟程,向著黑暗中急沖而去。
梁辛仍是一派輕鬆,聽了羅剎凸的話,略顯納悶,回過頭問道:「迦樓羅?這是個什麼名字?拗口得很……」
西坑隱聲音發顫,小聲提醒:「天下迦樓羅,都由威德、大身、大滿、如意四大迦樓羅王統領……應該、不會就是它們四個吧?」
即便西坑隱已經是惡鬼世界的頂尖高手,在它面前,也不比一條毛毛蟲更強。要知,這些半人半鳥的怪物,是真正神物,佛陀座下護法。而真正讓夜叉失魂落魄的,還有另外一重原因……西坑隱聲音如哭如號,更乾澀得好像拔裂了:「迦樓羅真身護法……那下面、下面有什麼啊。」
也許是不在規矩中、也許是涅槃洗鍊讓身體太強,梁辛全不受古怪壓力的影響,仍舊神采奕奕,不過前途遙遙,讓他倍感無聊,隨口哼起了個小調。
再怎麼巧妙的禁制,也是無智之物,絕談不到「欺軟怕硬」一說,更不會「見人下菜碟」,它們不去打梁辛,便只有一個原因:梁辛超出了禁制的規則……黑暗中的法術,力量拿捏精準,不管什麼東西下來,禁制都會打出與其「玉石俱焚」的力道,不會多浪費一絲「力氣」。
這次不再是金光炸碎、神物現形,四頭迦樓羅毫不張揚,從地窟深處並肩飛來,它們的體型和同類比起來,也要小得多,不過才真人大小,樣子倒沒有太多不同,只是頭頂的寶冠更尖了些,冠上各有一道寶珠嵌成的梵文篆字。
梁辛尋思了下,搖頭而笑:「要不是它們,我都不知道自己也算是仙魔中人了。」
羅剎凸受寵若驚,急忙諂笑著回應主人:「都是尊主教導有方噠噠。」同時,心思玩命轉動,尋思著自己到底哪裡說得「不錯」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
惡獸形質古怪,以肚臍為界,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卻是鷹隼模樣。人面猙獰,嘴若鷹喙,頭戴一隻尖尖的古怪寶冠,長發披散著,身上穿著五彩天衣,通身金黃顏色,下半截鷹身,翎毛豐健,雙翅向外展開,后尾奇長,垂散在身後。半人半鳥的怪物體型極大,雙翅展開足有百丈開外,梁辛等人和它一比,渺小的彷彿三隻螞蚱……
法術禁制也應如此,有人闖入只管打殺就是了……
大好家奴在心裏給自己算了筆帳:自己是家奴,算是比主人低一等,主人則比著大鵬鳥還要高,這樣一算,「凸」大人豈不是和迦樓羅平起平坐,平級而處了。
說著,小魔頭轉回頭,笑了起來,露出一排上齒,看上去就讓人想和他一起去笑:「你再仔細看看,這頭金翅大鵬,真是法相么?」
此刻梁辛「止步」,擺出了準備開打的架勢,四大迦樓羅王也就此收聲,橫做一排向他緩緩「走」來。
看不到對方有多強大,只有一份莫名其妙的危險,而這份危險,又變成莫名其妙的壓力……
羅剎凸驚魂未定,但滿腔「豪邁」已經涌了回來,對著迦樓羅離開的方向呲出獠牙:「金翅大鵬,護法八部……一見我家主上仙尊法度,就嚇得落荒而逃。」
羅剎凸恨得直跺腳:「就算飛升了,不是還能回來么?等尊主料理好一切,再下來探尋究竟就是了,我倆在此,反倒礙手礙腳。」
梁辛的神情這才變化了,不見惶恐,而是興奮:「這就是金翅大鵬?我還以為是個子很大的鷹,原來是頭半人半鳥的怪物。」
羅剎凸也顧不上去矯情什麼,又專心專心開始溜須拍馬,頌詞肉麻自不必說,不過這一次,底氣比著以前那一次都更要充足得多。以前它只知道梁辛厲害「天下無敵」,卻從未想過,他竟是能讓「迦樓羅」自甘低頭、「更勝一籌」的仙魔。
羅剎凸本來還在死死支撐,咬著牙和困意對抗,努力讓自己別睡去,結果聽了梁辛的哼哼唧唧的小調,一會功夫就扯起呼嚕來了……
梁辛哈哈一笑:「成了,飛升好歹也算一劫,劫數之前,總要遂了你這份心愿。」身形微微一頓,止住了下落的勢子,凝立於虛空之中,踏上一步同時,雙手還不忘背負身後……川渟岳峙,一派宗師氣度,一副天下事盡在掌握的模樣,小魔頭最喜歡的姿勢。
憑著它們兩個修為,就是一百年不睡覺也不當回事,但深窟之中,雖然沒了大鵬和殺劫的威脅,仍有重重莫名壓力回蕩,極大「磨損」著它們的精神,讓它們睏倦不已,恨不得立刻就倒頭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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