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為了這個事，他已經跑了三四次教委了。

「不行不行！蘇老師，你從大城市來義務教書，已經是幫了很大的忙了，之前你還用自己的錢補貼給學校，這次修房子要好幾萬，說什麼也不能用你的錢了！」

可是本能的，又不太願意相信這種想法，無論是巴熊鄉也好，還是上面的縣裡也罷，都太窮了，縣裡又是重點扶貧單位，教育向來優先，誰敢昧著良心吞捐款？

「為什麼？」蘇昀微微皺眉。

蘇昀笑笑，「您聽我的，先把教室修好了再說其他的，學生們不能沒地方讀書啊。」

留在鄉里的，只剩下重病纏身的老人、懵懂無知的孩童，和一個個支離破碎的家庭。

他今年其實還不到五十歲，可已經滿頭花發，看上去和六十多歲的老人一樣。這三十年來，為了這個學校能夠存在下去，張平咬著牙堅持下來，吃了很多的苦，衰老的特別快。

「張校長你坐，我給你倒杯水去。」

教委的一些情況，張平知道，本地人也清楚，但如果有蘇昀這個外地人在場，張平和縣教委就很難談了，縣教委甚至不會去和張平談。

教委這破大樓還是那樣啊，牆皮都掉了一地，怎麼就鳥槍換炮了？

幸虧當時教室里沒人，不然險些又釀出大禍。

「張校長。」蘇老師抱著作業從教室里走出來，對張平點點頭，然後沖那片倒了的教室努努嘴，說：「校長，再過幾個月，暑假過後，又要有新生來了，到時候教室不夠用。我都說了，我出錢，把那片教室重新修好，這麼一直拖著哪行啊。」

「那我去了啊，你幫我看著點，我一會就回來。」

自從二十年前，格桑hetubook.com.com和兒子意外去世后，他就養成了一個習慣，每天都會在學校里檢查所有的設施和房屋，確保安全。

「咳咳咳……」看到不遠處那一排倒塌的房子，張平劇烈的咳嗽起來，腰彎得更低了。

聽門衛這麼說，張平心裏已經猜到了七八分，微微苦笑。

巴熊鄉，就是一個很窮，很窮，很窮的地方。

另外一邊的教室里，傳來孩子們讀書聲，張平很自然的就不咳嗽了。

不讓蘇昀跟去，真正的原因是前半句話，『你不是學校正式老師』，甚至不是本地人。

格桑花的故事是美好的，雖然有些傷感，但依舊是美好的，美好的故事大多有些傷感。

「不用……咳咳……」咳了很長一段時間，張平終於緩過勁來，緩緩坐下來，重重喘了幾口氣，才說：「距離暑假還有段時間，距離下學期就更遠了，這樣，我去縣裡再爭取爭取，縣裡撥款了，我們就立刻修教室，時間上來得及。」

說著話，蘇昀心裏默默算了算自己賬上的錢，剩下的還真不多了。

張平這麼一等，就從中午11點，一直等到了下午三點半，就當他覺得郭主任今天不回來的時候，教委大院外，緩緩的開進來一輛通體漆黑，在全縣範圍內都絕對很氣派的豐田皇冠。

有意思的是，每當聽到教室里，傳出孩子們朗朗的讀書聲之後，張平就會覺得渾身都舒坦通透，連咳嗽都能止住。

「誰啊？哦，老張啊，今天怎麼來了，有什麼事？呃……進去說……」郭有德滿口的酒氣，拍了拍張平的肩膀。

「郭主任，您好，等您半天了。」

「那可說不準，有時候一出https://www.hetubook.com.com去下午就不回來了。」門衛打開傳達室的門，招呼說：「要不你在我這裏等著？」

雖然兩人之間早就不是『師生』，可蘇昀總有一種堅持，覺得自己和趙澤君，在精神上是獨立的個體，不希望趙澤君為她自己的選擇，來付出代價。

張平呵呵一笑，沒說話。

門衛看著張平手裡的糍粑，搖頭晃腦的嘆了口氣，說：「張校長，你說，你這樣的好人，怎麼就不能當領導呢？要是你來當教委主任，我們縣教育肯定能比現在好得多。」

所以張平只能一個人去。

「我自己坐拖拉機去就行。」張平擺擺手，說：「你不是學校正式老師，去了也不好說話，縣教委那邊我經常跑，熟得很，不會有問題。」

張平連忙走出傳達室，換上了笑容，上前打招呼。

既然我選了這條路，那麼一切結果和過程，都該我自己來承擔，沒理由讓別人來為我的選擇買單。哪怕對於趙澤君而言，這隻是很小的一筆錢。

坐了大半天的拖拉機，張平終於來到了縣城。

張平也有了正式編製。

「什麼時候回來啊？」張平說：「我這來一趟也不容易，我等他們。」

蘇昀在心底里，為自己保留了一點點女人的小尊嚴。

她的第一反應，是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腳，對這筆錢起了歪心思。

張平見蘇昀堅持，猶豫了片刻，說：「蘇老師，我跟你說實話吧，其實縣教委收到了捐款，本來是應該發下來的，可是一直拖著沒給。」

所以，能儘快多收一個小學學生，可能未來這個學生的命運就會因此而改變。

好在政府的政策很不錯，日子還是能過hetubook.com.com下去的，格桑小學也轉成了公立學校，九年義務制教育都不收學費，每個學生每年還有一定的補貼。

縣教委的門衛和張平都是老熟人了，聽說了他的來意，說：「郭主任他們幾個在外面吃飯，不在。」

她一個高數老師，科研經費更是有限，她更不屑去從這上面來錢，再加上她家庭出身不錯，平時花錢不太計算，所以幾年大學老師之後，存款並沒有多少。

不用趙澤君的錢，用自己的錢，這壓力就比較大了。她正在心裏盤算著要花多少錢，不料張平卻先表示了反對。

如果一個地方或者一個人，很窮，那麼發生在這裏的故事，和這裏的人，絕大多數都不會太美好。

大學老師的待遇其實很一般，才在大學任教的那兩年，她一個月工資到手只有一千多點，後來評了講師、副教授，待遇略有提高，可也沒多少。

大概半個月之前，張平和往常一樣，背著手在學校里，仔細的檢查著每一處。

「什麼意思？」張平不解。

「張校長，幾萬塊錢而已，我沒它不會變窮，多了幾萬塊，也不會成大富翁，沒有本質區別嘛。」

張平咧嘴笑笑：「吃啥都一樣，填飽肚子就行。」

衛門的話匣子卻是打開了，一邊吃著工作餐，一邊說：「你說說，要不是因為郭主任是王副縣長小舅子，就憑他，天天吃吃喝喝的，就能當上主任？張校長，你還不知道吧，咱們教委最近鳥槍換炮了。」

張平在格桑小學幹了三十年，和縣教委打交道次數數不勝數，各種難處實在太多，並不是像他說得那樣『不會有問題』，否則也不至於幾個月前到的一筆捐款，到現在都一分錢和-圖-書沒撥下來。

但是在巴熊鄉這種偏僻的窮地方，這就是一句真理。

「好……那我陪你一起去？」蘇昀問。

就比如格桑小學六年級這個班，一共22個小孩，其中16個都是父母離異，或者一方亡故，甚至雙方都亡故的，他們大多跟著爺爺奶奶生活，每年靠著政府下發的補貼，和家裡種的一兩畝地過日子，家庭年收入，只有一千多塊錢。

「咚咚咚……」他拉動著吊鐘，下課了，一群孩子像小鳥一樣飛出教室。

皇冠停在教委大院里，副駕駛走下來一個滿臉油光水滑的胖子，兩個大概三十多歲，徐娘半老的女幹部從後排下來。

這怎麼不是人乾的事？只有人能幹出來這種事，那些豬啊，狗啊的畜生，還真干不出來。

「那我去食堂吃飯去了，你要不要來一起吃點？」門衛問。

出國花了一部分，來格桑小學后，又補貼了不少，算一算的話，卡里剩下的拿點錢，還真未必夠修房子。

可人力終究不能勝天，去年冬天又下了一場暴雪，壓塌了一排教室。

作為九年義務制教學最基礎的一環：小學，如果教室不夠，學生到了入學年齡上不了學，就得延遲一年，鄉里的教學資源本來就很匱乏，有不少孩子，到了8，9歲都沒能入學，錯過了學習的黃金年齡還是小事，很可能隨著年紀增大，不願意學習，或者在小學初中畢業之後，就不得不輟學去打工。

相對於下面的鄉里，縣城算是個大城市了……至少是一個城市，有居民樓房、政府辦公單位和各種消費場所，幾條水泥路主幹道上，也來來往往的跑著不少小轎車。

「我自己帶了。」張平擺擺手。

三個人，連同司機在內和-圖-書，都是一身的酒氣，隔著老遠就能聞得到。

教室的講台上，有一個很漂亮的女老師，自從這位來自南方大城市的蘇老師來了之後，學校的教學水準整個拔高了一大截，還開設了音樂和美術。

門衛見多了機關里的那點破事，也是一肚子牢騷，說：「換車了唄，原來那個破車不用了，買了一輛新的皇冠，可氣派了，小舅子天天帶著新來的女幹部出去兜風，這不，你來之前他們又開著車出去逛了，指不定現在在哪吃飯呢。你說這些人，下面學校里工資都快發不出來了，他們還換好車，下館子？這哪是人乾的事？」

「呦，張校長，你怎麼就吃這個啊。」門衛打了飯回來，見張平在啃糍粑，有些調侃的說：「你一個月工資也有幾百塊錢，兩塊錢一頓工作餐都捨不得吃，太摳門了吧。」

「行。」

門衛朝食堂走去，張平從隨身帶著的包里，拿出兩個糍粑，就著已經磨的發亮的軍用水壺裡的涼水，就是一頓中飯。

至於找趙澤君開口要錢，蘇昀並沒有這個想法，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會這麼做。

「蘇老師你別誤會，我估計，縣裡有縣裡的難處，你說咱們這個窮地方，哪不要花錢啊，教委也得從大局出發，整體協調考慮吧……咳咳咳……」張平說著說著又咳嗽了起來。

但並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是美好的。

這裏的壯年人，大多都離開了鄉里，到城市裡打工；嫁到這裏的女人，很多在生了一個孩子之後，甚至在結婚沒多久，就拋棄了家庭，同樣奔赴城市打工。

在大城市裡，說什麼『讀書是唯一的出路』，很多接受過現代教育，有一定素質的人，可能為認為這話有失偏頗，甚至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