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人謝恩不迭,起身招呼夥計把奴隸拖回去。可一旁的宋陽,在看清回鶻人之後明顯吃了一驚,出聲道:「且慢。」快步趕上前,從夥計手中奪下了奴隸。
回鶻不理主人,徑自問二傻:「是大官么?」
二傻也不亂走,就在附近商鋪瀏覽,相隔不遠處有家鋪子,二傻跨進去后就咦了一聲,這家店堂不小,但全無貨品,只有一群身帶手銬腳鐐的赤膊大漢。個個都是青壯,這些人皮膚棕黑身材魁梧,眼窩深陷鼻樑高挺,與中土人的相貌差異極大,但也不同於啞巴,應該是另外的人種。
「多大的官?」回鶻奴隸面色興奮……
出人意料的,施蕭曉伸出手,拉起了阿伊果的手。
就在昨天負責街面的差官還專程提醒過店主人,要麼儘快賣掉,要麼就放人,店鋪里不能總放著個回鶻奴隸。到了現在,回鶻奴莫名發瘋險些害死自己,丞相身邊的那個年輕人對他好像又挺感興趣,店主人不敢再有絲毫猶豫,剛好手中還捏著回鶻人的賣身契,直接把它塞進宋陽手中:「大人看上他,是他的福氣,是小號的福氣,分文不取全當小人的一份孝心。」
見對方這個樣子,宋陽鬆了口氣:「不疼么?看來是我弄錯了,大師沒什麼事。」
施蕭曉笑答:「人間苦逃不得,難免的。」
二傻挺泄氣,實話實說:「我是小不點的小官。大官在外面街上。」
胡大人哈哈一笑:「無艷是大師,施蕭曉也是大師,沒分別的。」說著,回頭望向宋陽等人:「這位施先生,與諸位同為我南理一品奇士,此番出訪,大家同心協力,揚我南理國威。和_圖_書」
施蕭曉搖頭:「最近一個月都不曾跨出廟門。」話剛說完,大街上突兀傳來一陣喧嘩,一個身帶手銬腳鐐的彪形大漢,從不遠處的一家鋪子中衝出來,口中哇哇大吼著什麼,奮力向著他們衝來。
就算他還俗了不用再守色戒,也應該顧忌下男女之防;再退一步,至少要明白對方是誰,黑口瑤的手是隨便誰都能摸的么?可施蕭曉全不在乎,雙掌合十的樣子,把阿伊果的左手捂在自己的掌心……而孟浪之舉,在他做來卻只顯親切:「你也是美的,鮮活世界樣樣都是美的,樣樣讓我動心。」
左丞相愣了下:「我也和他們有一樣的病症?」跟著他點了點頭:「治病救人,宋先生的好意老夫懂的,請試無妨。」
可宋陽卻「不依不饒」,抓住和尚的手腕替他診脈,問過了脈象后,又伸手去拔他的眼瞼,跟著說道:「吐舌頭給我看看。」
拇指一掀,老頭子悶哼了半聲,雖然沒顯出太誇張的表情,但額頭、臉頰陡然滲出的冷汗、身體無法抑制地簌簌顫抖,還是說明這下子有多疼。
二傻哪聽得懂這種話,愣愣搖頭:「我不是和尚,也不是屠夫,我是放羊……我是南理官員,謁者台給事郎。」
施蕭曉的眼睛不算很大,但眸中微光迷離,彷彿兩汪清泉看似靜止實則緩緩流轉,按照老人的說法,這是「桃花眼」,最最迷魅不過,任誰被他這樣盯著都難免會頭暈,宋陽也不例外,苦笑著搖搖頭:「大師,你有病。」
「我不是大師,以後叫我名字便是了。」施蕭曉搖頭,繼續道:「還有,不是不疼,m•hetubook•com.com而是疼得要命,堪比萬箭穿身。」
「和穿僧衣一樣,習慣了。」和尚語氣清淡,解釋了句。宋陽的臉懶得去追究施蕭曉是習慣疼痛、還是習慣微笑從容,凝重追問:「最近有吃過什麼特殊的東西么?」
被他點中那個,膚色明顯比著同伴要淺,生著打卷的黃髮黃須,而且有傷在身,右胸裹著厚厚的綳布。聽二傻詢問,店主人殷勤迎上,笑容滿面:「大人好眼光,這是個回鶻兒,不是鬼奴,剛到才幾天。」
問話的時候,宋陽莫名其妙地抬頭,看了看壓在空中的厚重烏雲。
施蕭曉微笑:「你是你,你很好。」邁步走到二傻身邊的黑口瑤面前,這次還不等他開口,阿伊果就搶先道:「和尚,你美喲,看得我心跳咚咚。」她兩眼放光,一副要脫和尚衣服的樣子。
稍有些見識的人都能看得出,這個回鶻奴隸,好像是和施蕭曉患了一樣的病,而宋陽的神情更加凝重了,探手撕掉回鶻人綳布,右胸上的創口頗深,應該傷到了肺葉。
五臟與五官對應,好的郎中能夠通過觀察五官以初步問診,宋陽隨尤太醫長大,這個本事早就練出來了,和尚面容飽滿膚色光澤瑩潤,唯獨鼻翼兩側略顯暗淡,按照醫經所述當是肺部有疾。但觀察得再仔細些,宋陽從和尚臉上又看出了些其他異常之處……
隨行的小吏給二傻解釋道:「這些是鬼奴兒,體壯如牛又乖巧能幹,最難得的是對主人忠心耿耿,大燕的貴族豪門都搶著要。」
這個回鶻人一身結實肌肉,卻是個空架子,連一拳都挨不住,直接就昏厥了過去。
www.hetubook•com.com南理貴族一貫效仿大燕,最近這幾年,豢養鬼奴兒之風也吹了過來,南理的有錢人都喜歡養幾個鬼奴兒來彰顯身份,有人買自然也就有人賣,這件鋪子就是專門販賣奴隸的。
宋陽根本沒心思把對方的話聽下去,隨手把賣身契塞進回鶻奴的懷中,這個舉動,其實是還了回鶻奴的自由身。宋陽根本不在意這些,扶著奴隸躺倒,先探脈搏、繼而扒眼瞼、捏口望舌,最後伸指也在其肋下一掀,這一套問診的過程與他給施蕭曉看病時一模一樣。
這個時候,回鶻人忽然問二傻:「你是官?」雖然生澀,卻是漢話無疑,連店主人都吃了一驚,愕然道:「你會說話……還懂漢話?」
宋陽聲音低沉:「出事了。」
衝出來的是那個回鶻奴隸,他一直呆在店鋪內,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待問明白南理左丞相居然就在大街上,突然就發了瘋,衝出了店鋪。
不用問,年輕僧侶一早就知道自己要隨行赴擂,對左丞相的到訪沒有絲毫意外,只是點頭道:「和尚還俗了,世上再無無艷,只剩個光頭施蕭曉。」
施蕭曉絲毫不嫌麻煩,和九位奇士逐一打招呼,面帶笑容語氣溫和。其他奇士或來自山野、或出身凡俗,對佛家事少有了解,都不清楚和尚的來頭,但從左丞相的態度里又哪能不明白此人背景了得,是以大都客氣還禮,寒暄幾句,唯獨二傻較真,等施蕭曉到他面前問候時,皺眉道:「還俗就不是和尚了,幹嘛還穿著僧袍,換身衣服吧。」
街上,越檢查宋陽的神情就越凝重,尋思片刻,緩緩把右手拇指按在了和尚的左肋下,用https://m.hetubook.com.com力一掀。施蕭曉沒有任何反應,面上微笑從容。
出言無禮,旁人都嚇了一跳,施蕭曉略顯意外,隨即釋然道:「原來先生是位名醫,只憑一望就看出來了。我肺有痼疾,自幼如此,老毛病了,不妨事。」
說完,放開她的手,俯身從地上撿起一片仍翠綠的落葉,放在阿伊果的手心,也不去解釋什麼,轉目望向了最後一個奇士:宋陽。
可是幾天下來,那些老主顧來光顧時,一見這個回鶻人,非但不感興趣,反而搖頭就走。漸漸地店家自己也隱約想明白了,就是因為回鶻強盛,所以回鶻人才賣不出去,試想,回鶻王儲要是知道,南理小國的貴族豢養本國人做奴隸,會何等憤怒。這樣的奴隸乾脆就是給主人惹禍的,但買他的時候價格不菲,店主捨不得就此放人,咬牙忍著、盼著哪天會有個不懂事的紈絝弟子出價帶走此人。
店主人嚇得臉色蒼白,急匆匆地跑出來,顧不得去看奴隸,當街跪倒在左丞相跟前,一邊用力磕頭一邊結結巴巴地解釋、恕罪。左丞相不去計較這種小事,揮袖道:「算了,以後看好你的奴隸。」
阿伊果大奇:「疼你不叫?」
查病是個細緻功夫,旁人都從旁邊等候著,漸漸二傻有些不耐煩了,跑去和胡大人請示,想要四處轉轉,左丞相知道他的智力,沒去怪他什麼,指派了一個小吏隨行,主要是怕他迷路走丟了。
店主人驚疑不定……當初他收下這件「貨物」的時候想得很簡單,來自當時強國的奴隸,更會彰顯主人身份,多半能賣個好價錢。
宋陽沒回答他,而是反問:「最近你都去過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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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皺眉追問:「怎麼會有回鶻人?」鬼奴來自異鄉,不用太在意,可回鶻是強國……店主人明白他的意思,急忙應道:「大人放心,小號是正經營生,每個人都有賣身契在手,這個回鶻兒也不例外,他是自願的,絕無逼迫。」說著,轉身回櫃檯取出契據交予小吏查驗。
說著,第三次伸出右手拇指,輕輕按在丞相肋下,但因身份,他凝力未發,只是望著對方,目光詢問。
宋陽起身來到左丞相面前:「胡大人……」剛說了三個字,忽地「咦」了一聲,旋即苦笑了起來:「胡大人,恕我唐突。」
施蕭曉不以為意,回答:「衣服就是衣服,不分僧衣或者官袍。人就是人,不分和尚還是屠夫。」
大夥這才知道原來大師真有病,左丞相也插口笑道:「施先生和老夫一樣,老夫的肺也不太好。」
二傻的眼睛挺尖,瀏覽片刻伸手指向一個奴隸:「他不是鬼奴兒吧?」
隨宋陽拇指一掀,昏迷中的回鶻人猛地發出一聲慘叫,劇痛之下清醒回來,但僅僅一瞬,又復昏厥過去。
回鶻人身形狂猛,口中哇哇大吼著什麼,他的漢話本來就不靈,激動之下聲音走樣,喊的是啥也沒人聽得懂,胡大人的隨行護衛只當他是刺客,連問都不問抽刀就迎了上去。不過還不等護衛上前格殺,負責看鋪的夥計就「近水樓台」,搶先一步將其一拳打翻。
「和尚的吃食,粗茶淡飯頓頓如是,沒什麼特別,倒是今天還俗了,準備大魚大肉美酒好菜,去大吃一頓。」說著,施蕭曉笑了起來:「不過看你的樣子,我好像病得不輕,現在沒有吃飯的心思了,只想問問你,我有的治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