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一次,當夜深人靜時,瓷娃娃忽然問他:「蘇杭還會回來么?」聲音很輕,瓷娃娃未抬頭,目光仍注視在巨大的地圖上。
宋陽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甚至到了現在,宋陽都不知道沙民大軍究竟有沒有和回鶻兒取得聯繫、更不清楚戰勢於己方到底是有利還是不利,他了解的事情不比身邊任何一個沙族戰士更多……
瓷娃娃很累,可她睡不著,身體虛弱之人睏倦時會心慌氣短、精神渙散身體倦怠,卻偏偏還難以入睡……閉著眼睛在宋陽肩頭枕了一會兒,瓷娃娃的唇角翹翹,露出了一個笑容:「要說起來,我們還得謝謝燕頂,沒有他,真就打不了這一仗了。」
「殺人唄。」宋陽實話實說。
宋陽解釋過自己珠鏈的來歷,果然,所有人都顯出稀奇神色,這根本就不是能靠聰明腦筋解開的謎題,眼下也休想談論出什麼結果,只能以後再找機會追查,帛夫人也不將其取回,就交由宋陽收好,此時正是晚飯時分,現在他們已經不再跟沙民一起吃大灶,自有小狗專門負責給大夥做飯,眾人一起張羅著熱熱鬧鬧吃過晚飯,各自散去休息。
可要說宋陽沒有自知之明……哪個男子不想指揮千軍萬馬決勝沙場,這一戰從頭到尾宋陽都不聞不問,就高高興興來做了個大頭兵。
另外宋陽一行人也分成了兩隊,他和羅冠一起編入先鋒,當真去做了一個陣前卒,龍雀以殺悟道,而這天下又有什麼樣的殺戮能比得戰場沖陣來得更殘忍、更激烈?這是他的修行,雖然危險,可是這麼好的機會他無論如何也不捨得放過。
羅冠走到近前,笑道:「心情還挺好。」
一是物資奇缺,最簡單的例子,沙民的帳篷無法禦寒,大軍在宿營時要挖掘地穴禦寒,可現在已經進入寒冬時節,地面凍得比鐵還硬,想要挖開談何容易?想要順利行軍除非能有大量的厚裘、木炭、火油等取暖禦寒之物,可這些再普通不過的東西對貧瘠沙族而言,一直都最珍貴的寶貝。
瓷娃娃絮絮叨叨,越說聲音越小、越說身體越軟,終於還是和圖書在倚在宋陽的懷中沉沉睡了過去。
如何能讓大軍瞞過或騙過監視,真正讓沙民投入回鶻與犬戎的前線大戰、從容發揮戰力,這道題目難解得很……
宋陽隨軍前行,雖然是元帥白音王貴賓、所有沙民的恩人,但也沒搞出什麼特殊待遇,和沙民軍卒同吃同睡,甚至在負重上比著旁人還要更多許多,羅冠也和他差不多,但大宗師背了一隻長弓,還是顯出了和沙卒的區別。
不過遠征的第二重麻煩,國師就幫不上忙了,非得要靠族中統帥和將領的心思才能解決……以前謝孜濯就向宋陽提到過的:針對沙民,犬戎不可能全無防備。平時沙民在荒原深處自己怎麼折騰都無所謂,可一旦大軍有所行動,跨入狼卒的警戒範圍,犬戎常備的、那支專門用於制衡沙民的大軍就會行動起來。
三言兩語說過盜墓經過,瓷娃娃眉頭皺起:「這麼說,便是沒有發現了?」國師弟子搶先了他們一步,就算隨葬品中有什麼有用的東西也早都會被人家拿去、這會早都送到國師身邊去了。
那些人最晚的也死了有十年光景,埋在土中早都化作枯骨,完全看不出什麼。至於隨葬品,齊尚巴夏這些最專業的盜墓賊找了好一陣子,莫說能標明身份的東西,就連一件帶有顯著漢境特徵之物都沒能找到。另外,等挖開墳墓他們才發現,這些墳墓已經被人翻過一次了。
沙民遠征,整軍備戰這些繁雜事情姑且不論,另外還有兩個真正的大麻煩:
至於其他人全部隨白音王和瓷娃娃所在的中軍前進,謝門走狗自不用說,他們要守護自家小姐;南榮、小婉等人本意是要和宋陽同行,但戰場兇險,憑著她們的本領非但幫不上忙反而還是拖累,是以留在中軍了。
只管殺人、不想打仗這碼事,什麼戰略、戰術之類都是元帥和將軍們的事情,宋陽根本不去費那個腦子。
一個偏荒小鎮里走出來的小仵作敢對燕頂、景泰下手,算是狂妄得沒邊了,誰要敢說他有自知之明,羅冠非伸手大耳刮子扇那個說話的人不可;
宋陽這才和圖書明白他們不是出去玩,而是替謝孜濯做事去了,轉頭望向瓷娃娃,目光疑問。
「二月十九,回鶻王駕與南理公主和親大喜之日,」宋陽長長呼出口悶氣:「這個時候,我差不多該入洞房了吧。」
當年在京城郊外、明日山莊,宋陽遇到這世上唯一的同類時,蘇杭送了他一串珠鏈,用作聯絡時給姥姥看的信物,蘇杭曾明言,那串鏈子是她上次遠航時從一座島上的土人處得來的。
目光從迷茫變到清晰,瓷娃娃緩起精神,先對宋陽歉意一笑,跟著望向帛夫人:「如何?」
「哦。」瓷娃娃應了一聲,沉默片刻,抬頭望向宋陽:「我也喜歡你。」
宋陽接過帛夫人手中的珠鏈,和自己這串仔細比對,從做工到材質再到顏色排列不存有絲毫差別,乾脆就是如出一轍。
對那位明日山莊的主人,於一品擂后當著千萬燕人面前、朗聲告訴景泰「我喜歡宋陽」的蘇杭,謝孜濯早有耳聞了,只是和小捕、初榕她們一樣,以前她從不去問。
不知不覺里時節悄悄變化,從初冬至深冬再到初春……南理的春天來了,北地草原上卻依舊大雪蒙蒙、寒風凜冽。宋陽自己也數不清他究竟打了多少仗、殺了多少人,但只要置身戰場,他便化身狂魔,專心殺人!
宋陽看得懂他的目光,笑著應道:「你說的那個人是我?你怎就肯定我會識得?」
說穿了,以沙民的財力物力根本都支持不了一次遠征。但巧合的是,在白音回歸大族之前,那位假沙主也在籌備著一場大軍遠征,假沙主背後有國師支持,燕頂身後則是富饒大燕,諸般戰備物資早在幾年前就開始啟運,一點點匯聚到沙民營地,最終聚沙成塔,若非託了燕頂的福,沙民就算再怎麼想出去打這一仗也動不了,只能老老實實窩在家裡。
行軍途中,羅冠對宋陽笑道:「有時候我真有些分不清,你到底有沒有自知之明。」
今天白天又打過了一仗,鏖戰良久狼卒潰敗,沙族沒有追趕,而是原地紮營休整,晚飯後宋陽也不怕地面冰冷,頭枕雙手躺在雪地上和-圖-書,口中哼著個小調仰望夜空。
再三天過去,沙民大營中終於有了動靜,一道道軍令流水一般從王帳中傳出,鏗鏘號角響徹天地,戰士們裝束整齊趕到集合地點,與之前遲遲不動兵截然相反的,待真正開拔的命令傳下,所有人的行動迅速,每一支集結完畢的隊伍都立刻啟程,站在高處放眼望去,一支支沙民雄兵從大營各處游弋而出,不斷匯聚,最終凝聚成浩浩洪流,刀鋒映射陽光、旌旗翻卷寒風,向著遠方急行而去。
事情很好猜,盜墓這種事情沙民是一定不會做的,捷足先登者沒有別人,只可能是那個冒充沙主的國師弟子。
這其間宋陽也曾參与過幾場規模巨大的戰役,即便以他的驚人目力,也遠不足望穿整座戰場,他也不去看,在他眼裡只有距離自己最近的那個狼卒。而這種裹含了幾萬甚至十幾萬戰士投入的會戰結束后,短時間內他都不知道自家大軍究竟是贏是輸,唯一能確定的僅僅是自己和羅冠還活著吧。
「您老肯定識得它,您老沒有不識得它的道理。」齊尚的回答雲山霧罩,帛夫人懶得陪他一起賣關子,一手托著包裹另一隻手五指翻翻打開帕子,露出了其中之物,宋陽一見之下,目光陡然變得萬分詫異,笑容也隨之僵硬,真正大吃了一驚!
……
是一串戴于手腕的珠鏈,顏色鮮艷奪目,由金絲將金珠銀珠木頭珠混雜著穿成一串,五彩斑斕,耀目足以但卻談不上太多美感,全無漢人飾物的精細做工,任誰都能看得出,此物絕非出自漢境。
宋陽應道:「今天是個特殊日子。」
離營遠征的卻不止青壯,無數老人與碩壯女子也另外編成多支隊伍,趕沙前進。事先宋陽沒去問過,但憑著他的心思,不難想到這些老人與女子都是「疑兵」,他們的出征不為殺敵,只求能迷惑狼卒哨探。
對於此事旁人幾乎一邊倒的反對,唯獨瓷娃娃不阻攔,宋陽想要去做的事情,她永遠都不會擋,雖然她遠比著旁人更擔心。所幸還有羅冠護在他身邊,現在大宗師已經恢復如初,經過一次假死後宋陽和*圖*書的戰力也突飛猛進,兩人彼此配合,普通兇險還入不了他們的眼。
二十余天就能走出的荒原,他們繞來繞去、走了差不多四十天,而再之後便是大大小小接踵而至、一場又一場的惡戰了。
羅冠先是愣了下,跟著說:「妖星的名頭,還真不冤枉你。」說完,想了想大宗師又笑道:「還真是個好兵!」最後他又一拍宋陽肩膀,好像鼓勵似的:「多殺,又能精進!」
羅冠納悶:「什麼日子?」
「大族以前那些漢人來路蹊蹺,我請帛夫人幫忙去看看。」謝孜濯應道。
「那你把它當作什麼?」羅冠納悶追問。
最初來到沙族的那群漢人並非國師弟子,到來之後就盡心儘力幫沙主統一大族,無論目的和來歷都頗有可疑,瓷娃娃早就想去查一查他們的來路,說穿了就是盜墓吧。此事與眼前的遠征並沒太多關聯,不過瓷娃娃做事仔細,明知有可疑就應該去查一查,哪怕什麼都查不出至少也不存損失,但萬一查出些什麼,說不定就會影響大局。
最初所在的那支沙民先鋒早就消磨殆盡,宋陽和羅冠隨著戰友一起混編入其他隊伍,到現在已經換過四五支旗號了。
不料帛夫人卻搖搖頭,但還不等她說話,一旁的齊尚就再也忍不住,搶著開口笑道:「也不是一無所獲,總算謝大人保佑,讓咱們沒白跑這一趟。」
蘇杭親手給他綁好的珠鏈,宋陽始終就不曾摘下過,跟在他身邊的人都見過。事情倒是不難理解,珠鏈並非漢境工藝,先去盜墓的國師弟子只當它是沙民的小玩意,不覺得有什麼奇特;但七上八下等人一見到它就想到宋陽也有件差不多的飾物,這才將其取出、帶回來。
沙民對亡者屍體異常重視,有專人看守墓地,想要去盜掘那些漢人的墳墓也不是件容易事,前陣子帛夫人自己沒太多把握,如今七上八下也隨著宋陽一起抵達,眾多好手湊到一起,人多了膽子自然也就大了,今天一早大夥就結隊跑出去挖墳了。
牧族輕易不會踏足荒原,但莽莽荒原中,或許某隻雅丹峰頂、或許某片地皮深處就藏了人家的和*圖*書哨站,不用想也知道,犬戎一定會對荒原有所監視。
可這一來就更讓人想不通了,一對珠鏈,第一串來自東海深處,另一串卻出自極北荒原,就算宋陽是個神仙,一時半會兒也別想找出合理的解釋。
只是個初定的吉日,錯過了也並非什麼大事,不過好久不見,宋陽真的很有些想念了。
有時是獨自迎敵,有時是配合友軍,有時候面對優勢敵人苦戰不退,有時對逃散的敵軍卻收兵不追,而宋陽也真就始終不曾去問過主官一句「為何如此」,常春侯堅決服從軍令,聞號而進、聞鼓則戰、聞金便撤……
不久之後大軍四周狂沙飛舞,掩住了戰士們的身形。
宋陽明白大宗師的意思,呵呵一笑:「兩碼事,放到一起就扯不清了,單說打仗的話……我也沒想太多,到現在根本就不把它當成一場仗了。」
齊尚從表情到聲音全都變得神秘兮兮:「這件東西咱們可都不認識,但是不打緊,我們知道就在這沙民營地中,一定會有人認識!」一邊說著,一邊笑嘻嘻地望向宋陽。
真就如齊尚所說,別人都能不識得此物,唯獨宋陽沒有不認識它的道理……因為在他的手腕上,現在就帶著一串一模一樣的珠鏈。
他說話的同時,帛夫人從挎囊中掏出了一隻由錦帕包裹的東西。不用問,帕子是帛夫人的,與別家女子的帕子上綉只燕兒、紋幾朵花兒不同,帛夫人的帕子上居然綉著一隻大白鵝,看上去有點可笑。
瓷娃娃卻不得閑,繼續去研究她的軍務,與旁人不同的,深夜時她覺得自己的腦筋更加清楚,宋陽不去勸阻,就坐在一旁靜靜相陪,這兩晚都是如此,反正以他的修為和體質,行功一個大周天,足以補回幾個晚上不睡覺。
直到天色擦黑,瓷娃娃仍在沉睡,宋陽就穩穩噹噹地坐著,大半個下午都沒稍動過,心裏琢磨著練好武功果然用處多多,一般人想保持一個姿勢坐上幾個小時怕還真有點難度了。這個時候外面腳步聲響起,齊尚等一大群人回來,本來安安靜靜的帳篷轉眼變得喧囂吵鬧,宋陽一時阻止不及,瓷娃娃被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