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樹林，紀浩無力坐在樹下，靠著樹榦。
片段閃過，他想起那間牢房，那堵石牆，那縷陽光，還有……
一個冷血殺手，瘋了之後，想到的不是富貴如山，不是玉兔香唇，不是快意恩仇。只是兒時家鄉，只是家中兄弟，只是屋中老父老母，只是……
布袋中藏有藥丸，活圇吞下之時，還未有反應。
汗水混著血污，滴在林火臉上。
給他鑰匙，給他藥丸的人，到底是誰？
仰頭望月：下一步，應該何去何從？
那藥丸給他神力，卻也讓他失去神智，如今安定下來，虛弱感便從骨髓深處滲出來。
「魚！」紀浩答道，抬眼看著林火，「我看到他腰上有一個雙魚吊墜！」
林火握著斷劍，眉頭緊皺，鬆開紀浩衣領。
頭痛，頭痛欲裂！
事情不對勁！
「不！」林火撲倒紀浩面前。
林火突覺心酸。
家！
他不能放對方離去，更不能讓對方死在這裏。若是對方身死，線索便斷了，要想揪出同謀，只會難上加難。
眼中血絲緩緩退去，卻又慢慢蔓延。白與紅的界限，反覆糾纏，誰也無法將誰撲滅。
眼中血絲，再次開始蠕動。
現在就走。
林火知道，事情有變。他方才已想明白，紀浩絕不可能輕易逃出牢籠，在九霄之中，必定還有同黨。
紀浩面露驚
和-圖-書恐，箭支穿胸而過，將他死死釘在樹上！
他拎著半截斷劍，暗自懊惱：方才應該拾了千磨，再進林子。
想來也是，這世上本就沒有不落之城。九霄收錄弟子，遍布天下，若是有心之人，必然有辦法混入其中。
林火腦中滿是疑惑，緩步靠近。
「我林火，說到做到。」林火將他拉了起來。
林火按住他的肩膀，「告訴我，是誰把你放了出來？」
心闌珊，林火嘆了口氣，為紀浩整了整亂髮，硬起心腸，「告訴我，是誰放了你，我就送你回家。」
林火立在原地，小心翼翼地觀察。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能看出對方痛苦。
說完這話，紀浩只是跪在原地，再無聲息，就連顫抖的身子，也慢慢安定下來。
就在三步開外，紀浩突然扭過頭來，一雙眼睛如若血海，「我叫你，不要過來！」
人不同，答案不盡相同。
他深吸口氣，挪動腳步，緩緩靠近紀浩。
「送我回家？」紀浩停下顫抖，放鬆肩膀，雙目慢慢清明，「我記不清了，只記得他給我吃了一個葯，然後……然後我便失去理智……」
我們為何而活？
「爸，媽，兒子回來了……」
再過片刻，紀浩放開林火，抱緊頭顱，仰天長嘯。
「我答應過你！」林火握m•ｈｅtｕboｏk.cｏｍ•ｃｏm住他的肩膀，「我會送你回家。」
自由？什麼才是真正自由？
四肢無力，仰天倒在地上，紀浩喘著粗氣，眼中血絲只剩薄薄一圈。
面對詢問，紀浩卻像未曾聽到，口中反覆呢喃，「回家，我只想回家……弟弟在等我回家……爸媽在等我回家……」
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寒風拂過亂髮，他腦中一陣清明，一陣迷糊。
他的雙手，從林火臂上緩緩滑落。
林火抬頭去望，如同仰望深淵。
「回想一下。」林火繼續誘導，「有沒有什麼特徵？或者特別的器物？」
紀浩抱著腦袋，向後爬行，靠著樹榦瑟瑟發抖，「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特徵？」紀浩搖了搖頭。
林火可不想這樣，在剩下的日子里時刻提防，提防那些不知出於何處的陰影。
「該死！」紀浩以頭捶地。
就在他跪倒之時，林火從樹林的另一側，冒出頭來。
紀浩顫抖著，驚恐地抬起頭來。
葯？
紀浩撐著樹榦，掙扎著站起身來，突覺暈眩。
沒錯，回家！
一路渾渾噩噩，直到方才中了一拳，才慢慢恢復意識。
回家？
林火按住他肩膀，「是什麼？」
紀浩不動，他也不會輕舉妄動，只是握緊斷劍，隨時準備反擊。
紀浩被林火一按，和_圖_書渾身一抖，嘴唇打顫，「葯……回家……」
林火恍然大悟，怪不得他突然力大無窮，原來是吃了葯，「是誰給你的葯？」
林火心中苦笑，他若不信，那也沒有辦法。反正林火已經答應下來，一定會儘力去做。可要說服山師陰，放過追殺他的罪魁禍首，只怕很是困難，何況楓叔至今未醒。
中拳胸口隱隱發痛，紀浩又噴出一口黑血，終於停下掙扎。
那個布袋。
林火驟然一驚，舉起斷劍。
為蒼生黎民？為枕邊溫軟？
「咳咳咳咳……」紀浩不斷咳血，眼瞳漸漸渙散，「可我，看來是回不去了。」
紀浩鬆了口氣，眼神卻還有些懷疑。
紀浩想不明白，不過卻能想到，這九霄宗門，並沒有那般無懈可擊，只怕也是暗潮湧動。
鐵拳迎面，林火立刻舉劍相對！
他晃了晃腦袋，告誡自己離開這裏，但卻有另一個聲音，在他耳邊反覆叮嚀，「殺了山師陰，殺了山師陰……」
等紀浩拿到牢房鑰匙，打開牢門，便感到頭痛欲裂。再後來，他的腦中只剩下念頭：找到山師陰，格殺勿論！
月隱雲后，晚風凄涼。
總想轟轟烈烈，卻不知，人生路漫漫，起落是無常。
紀浩搖了搖頭，原本以為能夠搏得出路，到頭來，也就是個棋子。
紀浩突然抓住林火手臂，「你會送我ｈｔtｐs://m•heｔuboｏｋ•ｃoｍ•ｃoｍ回家？」
紀浩抱著腦袋，再次跪倒。
為錢？為權？為世人皆知？為後世留名？
胡言亂語？瘋了？
為國？為家？
發生了什麼？
晚風吹，汗淋漓，紀浩嘔著血，單手扶樹，雙膝跪地。
林火猶豫了片刻，緩步走到紀浩身前，蹲下身子，「我可以不殺你，但你要告訴我一件事情。」
弓弦聲響！林火立刻側身！
痛得滿地打滾，疼得連張口無聲。
紀浩單手按住林火肩膀，另一隻手高高舉起，卻久久不曾落下。
經歷過腥風血雨，經歷過生死擦肩，經歷過轟轟烈烈，紀浩只覺得渾身疲乏。不只是藥力透支，更多的是來自魂魄的疲倦。
他緩緩提足，又輕輕放下，每一步都異常小心。雙眼更是死死盯住，無論紀浩如何翻滾，都一刻不放。
林火見他恢復條理，心中一喜，「只看到人影，沒有看到人？」
眼白越現越多，紀浩再次渾身顫抖。
後背著地，震蕩之下，牽動左臂與胸口傷處，林火眼前一黑。
林火見到，那血色深淵中，隱隱泛出白色。
他的雙眼望著林火，又像是望著林火身後，那不知多少年未曾回過的家鄉。
嘴角泛起苦笑：就知道，這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眼前紀浩，渾身顫抖，掙扎得越發激烈，倒在地上來回打滾。
林火立刻抽身而出，反手ｈeｔｕｂoｏk•coｍ•ｃｏｍ攥住紀浩衣領，舉起斷劍。後者抱住腦袋，跪在地上低聲嗚咽，「求求你，求求你，我不想死……山師陰必須死……不，不，不，我想回家，求你，我只想回家……」
紀浩將他按倒地上，一雙血眼居高臨下。
「器物？」紀浩又要搖頭，卻突然停下。
「我信你，我信你……」滿臉血污，紀浩反而露出微笑，「我也想回家，那個昂山裡的小村莊……」
快活？如何才能真正快活？
鮮血飆在林火手上，他想鬆手，卻為時已晚，紀浩將他攔腰撞倒。
或者，只是為了自己？
「雙魚吊墜？」林火點了點頭。
林火還在苦惱，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驚呼，「林子！讓開！」
紀浩避也不避，以手握劍，生生掰開林火手臂。
農忙后一壺苦茶，勝過世上瓊漿玉釀。
雖無寶馬佳人，卻有親人環繞。
還差八步，紀浩突然捂著腦袋，張開手掌，低聲嘶吼，「不要過來！」
他只想回那山中小村，雖不山明水秀，卻有一瓦遮頭。
「人？」紀浩痛苦地皺緊眉頭。
腦仁生疼，紀浩抱住腦袋，蜷縮在地。
紀浩緊緊抓住林火手臂，口中咳血，血染林火衣襟，「你……你答應過……」
林火咬緊牙關，立下誓言，「我一定會送你歸鄉！」
直到此刻，他才有活著的感覺。直到此刻，腦海中的記憶，才重新湧上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