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萬卷書
080 星海相擁

林火從鍋里舀出一碗糊,回到床邊。
林火見她沉默,張口解釋,「南柯姑娘,我是照顧你傷勢,逼不得已,沒有亂看,也沒有亂摸。如果,如果你介意得很,我出了這冢就自挖雙目。」
人吼,馬嘶,轟隆巨響,聲浪越來越高,越來越亮。
身影出現在紅袍兒三人面前。
火光映紅夜空,狼煙遮星閉月,箭羽巨石漫天飛舞,嘶嚎血沫彌散空中。
山師陰瞪他一眼,雙眉上挑,「讓開。」
南柯看了看碗,又看了看林火,「這是什麼?」
林火哈哈一笑,「奉陪到底。」
見著南柯伏在林火身上,放聲大哭,「你這騙子!騙子!你那壇里是空的!都是空的!」
再往前跑,立柱被甩在身後,面前終於出現一排大型木門。木門雕花,縫隙間透著星點火光。而那震耳聲響,卻驟然消失不見。
嘶吼,痛嚎,馬嘯,弓弦,烈火,巨石轟城,兵刃相交,鐵箭入肉。
瞬間寧靜。
那背影一動不動,「你太讓人失望。」
南柯心中閃過一個念頭,無法捨去。
她低下頭,咬緊牙關,將身體前傾,雙臂奮力一推!
洗硯池面,也是落滿繁星,波光星芒,相映相織,更顯朦朧。
她這才發現面前林火憔悴不少,雙眼微微凹陷,面色發黃。
林火卧在病床上,望著床頂,百無聊賴,白澤在他床邊秉燭夜讀。
只是,他這動作定格在半空。林火與南柯對上雙眼。
三人看得目瞪口呆。
這個獃子,她又不是那些迂腐女子,這種情況也是逼不得已。她又怎麼會怪他。
他似乎被南柯動靜驚醒,揉著眼眶坐起身來,睡眼惺忪地拾起手,拿走南柯額上棉布,又從身邊水桶里拿出一條,擰了擰就要為南柯敷上。
半月之後,一切塵埃落定。
花袍在一旁說道:「你現在很不冷靜,你我都明白,一個焦躁謀士,只會錯漏百出。」
走到紅氅身側,林火欲言又止。彷彿他一開口,這面前美景和_圖_書,就會化作鏡花水月。
南柯眯眼看他,就是不吃。
呂烽與花袍對視一眼,默然搖頭。
白澤咳了一聲,重新拿起書卷,「那還不快點動手?」
「前幾日,我罵柳鳳泊,確實有些過分。」南柯輕聲說道。
花袍朝他眨了眨眼,「今夜子時,星海之約。」
通玄橋蜿蜒而去,將這水天星海,分成兩半。
白澤卻咧嘴一笑,「不過,若是你把我打暈了,偷溜出去……我也打不過你,林師弟,你說是不是?」
能否活著出去還是問題,兩人卻有說有笑,也算是某種慰藉。
半空之中,傳來一聲雷音,「誰都不用送死!」
南柯不願相信眼前一切,她無法承認,自己心愛的家鄉,成了血肉戰場。
呂烽將他攔住。
這裏,是陰曹地府。
或許門后就是出路?南柯給自己打氣。
三人之間,無聲沉默。
南柯蜷縮起身子,任由身子往下沉淪。
城牆塌了一半,而她站在城垛之上。身側殘肢斷臂,石丸鐵箭染血猙獰。腥臭晚風拂過長發,揚起紅氅后擺,身後戰旗「燕」字燒毀一半,卻仍舊迎風獵獵。
山師陰冷冷一笑,「是幾日,還是幾十日?」
兩人之間略顯尷尬,南柯便略過這個話題,「說來進了九霄,還沒好好逛過。那些傳聞中的美景,真想親眼看看。」
林火兩眼陡然睜大,驚喜出聲,「你醒了!」
外面現在是何光景?林火併不清楚。他這半個月來,一直躺倒病床,由白澤負責看護。
怎麼死的?她記不清楚,只記得自己昏昏沉,睡了過去。
大胥先生微微額首,「宗門有難,我又怎會毫無感應。」
沉默片刻,紅氅收回目光,晶瑩雙眼注視林火,「謝謝你。」
林火笑著點頭,又抬起碗勺,「現在願意吃了吧。」
「那我也得去試。」山師陰伸手去推呂烽,「我是死是活,與你倆無關。」
「你不能去!」白澤瞥了林火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眼,將書卷放在桌上,「門主托我照顧你,你傷勢未好,可別想踏出房門。」
「我知道你想做什麼。」花袍嘆了口氣,「你想去山下找山師家暗樁,以你山師家的能力,必定能夠弄到草藥。可是你要知道,你已經不是山師家的少東家,你是整個山師家族的追殺對象。你一露面,不出半個時辰,就會身首異處。」
林火見她不說話,撓了撓後腦,轉身去到火坑。
「或許你會恨我們一輩子。」
林火臉上一暗,給花袍目光求助。
林火先是詫異,隨後搖了搖頭,「大義小情,原就難分,也不能怪你。」
「吱呀」一聲,房門洞開。
林火嘆了口氣,放下碗勺,從床下拎出兩個小罐,「你昏迷后,我又下地窖搜索一番,運氣也是不錯,角落裡還有一壇。這樣,可就夠我們再吃四天。」
「南柯姑娘!你快睜眼看我!我不許你有事!」
「林子在裏面七天七夜!你讓我怎麼冷靜?」山師陰漠然看著兩人,「既然你們缺葯,那這一次,我已經下定決心。除非你倆弄死我,不然,我非去不可!」
南柯猛然睜開雙眼。
林火深吸口氣,邁入星海,如同漫步在無垠宇宙。
這是,國破家亡!
鋪天蓋地的音浪,震得人頭皮發麻。
話音未落,一身青衣儒衫划空而至!
半空之中,方才明月當空,此刻烏雲密布,隱有雷聲。
南柯這才發現,火坑上還煮著東西。
林火咽了口唾沫,心中一喜。
南柯微微一愣,「……幾天?」
夜靜謐,唯有翻書聲沙沙作響。
「我這是……怎麼了?」南柯輕聲問道。
面前窗紗之後,那星星火影,看不真切。
林火收拾碗勺,拎著自己那壇紅薯干,站起身來,「還是老規矩,我出去吃,不打擾你休息。」
「我把紅薯干用水熬爛,你身體虛弱,也只能吃這些。」林火舀出一勺,嘟嘴吹涼,「吃和圖書一點,好得快些。」
一開始有些羞澀,一天之後,也就放開不少。
那紫色毒瘴,被一袖揮退兩邊。
南柯這才讓林火喂她吃下紅薯糊。
林火喝了杯水,「四天了。」
內里空無一物。
白澤悶哼一聲,立即昏在桌上。
「真的?」南柯雙眼放光。她明白,這種時刻,任何一口食糧,都是彌足珍貴。
最終卻未撞上堅土,而是「撲通」落入水中。
第七日夜。
原是句寬心的話,南柯卻用力點頭,「這可是你說的,若是能出去,我要看那洗硯星海。」
她已經死了?
林火坐起身來,抬眼看著花袍。
林火尷尬一笑,「太久沒有活動,一下沒收住力。」
白澤挑了挑眉,「你覺得,我大概能昏迷多久?」
這裡是哪裡?不是在萬兵冢嗎?怎麼到了這裏?
大胥先生展眉一笑,輕彈食指,南柯也昏昏而睡。
一路小跑,林火奔到湖邊,見著一襲紅氅立於「通玄橋」上。
只喝了半杯,南柯便覺得有些氣喘,復又躺下。
而紅氅就像這洋中一葉孤舟。
水天一景,兩相對照交融,宛若一體。
南柯睜開雙眼:他為什麼一直叫我?他到底是誰?
呂烽將他手腕緊握,「我們也是兄弟,你的死活怎麼與我們無關?」
林火哦了一聲,風風火火換上衣衫,急匆匆奪門而去。
她張口欲言,偏偏吐不出半個字來。
說罷,他便揮起衣袖。
大胥浮生!
「但作為兄弟,我不能,看你去送死!」
「我倒是看了幾個。」林火微微一笑,「你要是喜歡,等出了這冢,我陪你去看。」
日子又是一天一天。
她心中感到不安,按住門框的雙手,微微顫抖。
南柯並不想動,可那點白光,離她越來越近。
林火微微一笑,「你先吃了,我再告訴你。」說著,便將木勺湊到南柯面前。
九霄門主!
突然無聲黑暗裡,傳來了些許聲響。
大胥先生,凌空踏步,身影消失不見,唯有雷聲隆隆。
https://www.hetubook.com.com紅氅也沒看他,只是望著漫天星光,緩緩說道:「你騙我。」
呂烽張開雙臂,「石鎮已經研究出開啟毒瘴的藥方,只是……只是藥材有些缺失,可能還要再等幾日。」
艱難扭過頭去,見到林火趴在床邊。
遠遠望去,滿天星斗,明月當空。
毒瘴外,山師陰站起身來,「時間到了。」
南柯無奈苦笑。
「是啊。」林火望著紅氅,「真美。」
林火只覺心神亂顫,凝視面前眼眸,如同望著整條銀河掛瀑。
南柯就連點頭都累,只是努力發出聲響,「水……」
南柯沉默,想到這些日子都是林火在照顧自己,便覺得過意不去,不知該說些什麼。
身子融入白光之內。
南柯望向頂上光亮,她已沉淪太多,只能見到一點白光。
林火伸出三根指頭,有收回一根,「兩個時辰,兩個時辰絕對足夠。」
花袍哈哈一笑,「我可不是來和你討論孔孟之道,就是有位姑娘,托我給人帶個信。」
花袍哈哈一笑,「沒關係,白澤這邊我來照顧,至於星海,你還不快去?」
此話說完,碗中紅薯糊也已吃盡。
南柯將手按在門上,能感到門上震顫。
林火背轉身去,突然腳下拌蒜,踉蹌兩下昏倒在地,手中小壇「咣當」碎裂。
山師陰橫他一眼,「左徒賢醒了?」
三人看著林火,喜極而泣。
白澤面上一紅,「君子慎言。這麼晚,你還來這,所為何事?」
竟是花袍突然推門進來,「喲,假正經也在呢。」
抬起眼,面前是烽火連天,人間煉獄。
花袍瞠目結舌,「你小子下手這麼重?」
「嗡嗡嗡」嘈雜,像是有許多人在爭論,根本聽不清晰。
這幾日都是這樣,林火與南柯分開吃食,南柯也已習慣。
她睜開沉重雙眼,看著屋外光亮,照進屋來,灑在床腳。額頭上似乎蓋著棉布,她只覺得自己嗓子冒火,身子疲乏,根本抬不起來。
突然!
林火按住她額頭,似是檢測體溫,點了點和_圖_書頭才回答道:「你病暈過去了。」
門後會有什麼?
南柯掙扎著想要起身,林火放下水壺,將她扶了起來,將水喂到嘴邊。
花袍與呂烽站他身後。
南柯順著那聲音走去。
紅氅微微一笑,抬頭再望星河,「真美。」
那是一潭溫水,滋潤全身,讓她無比舒適,只想就此沉醉。沉眠水底,何嘗不是一種解脫。這些年,她活得太累了,太累了……
背轉身去,見著個挺拔背影,「為什麼?」
南柯加快腳步,小跑起來,面前隱隱見到兩根朱紅立柱。那色彩,說是朱紅,更似潑血浸染,看得人膽戰心驚。
林火依舊喂她吃著紅薯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突然後背傳來一股巨力,南柯跌下城頭。
越行越近,越聽越明。
林火摸了摸鼻子,「對不起。」
星塵撒遍夜空,撒遍洗硯湖,也撒在紅氅眸中。
林火騰地站了起來,稍有踉蹌,便行到木櫃邊,倒了杯水,又將水壺與木杯都拎到床邊。
南柯身子虛弱,一直都是林火照顧。
她卧在冷硬地上,周遭一片黑暗。身上披著她最愛的紅氅,卻仍覺得刺骨陰寒。
「南柯姑娘……」
林火跳下床來,抬手便是一記手刀。
南柯睫毛微顫:南柯姑娘?是在叫我?可我不叫這個名字……
「南柯姑娘!」
花袍哈哈大笑,「那請問白師兄,你一般習慣昏迷多久?」
花袍沉聲說道:「若是林子折在裏面,我們決不能讓你再出意外。」
南柯默默苦笑。
搭上兩人肩頭,大胥先生又是起身一踏。
南柯越來越好,林火卻愈發憔悴。
這一睡,就丟了小命?
水面光影消失不見,黑暗將她緩緩吞噬。
「南柯姑娘。」
失望?南柯好想問出口,可她啞口無言,身子下墜,越落越快。
南柯腦中一轉,立刻察覺不對,「你說紅薯干只剩三日,我卻昏迷了四日,這些紅薯干又是從何而來?」
下一瞬,大胥先生已在鐵匠鋪外。
腳下實地,面前無光,只有迴音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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