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萬里路
129 困死局老犬悲鳴

卞夏猛然抬起頭來,枯槁面頰,扯開一絲獰笑,「公子……他在喚我。」
一隻手臂,按住王芝肩膀,「莫要怕,不過是老犬悲鳴。」
這麼多年,無論孤寒月高,無論徹夜難眠,無論何時何地,只有卞夏始終在他身邊。
妖紅真元,再次不滿雙臂。
數之不盡。
武睿停下腳步,望著漫天飛雪。
這背影,他已經看過幾次?
身後湧出一排持弩家丁。
密林之中,有一道人扶住武睿肩膀,「大王,此時非是悲傷時刻。」
論語曰:「言必信,行必果。」
山下,一對兵甲之士正朝岳山移動。陣中軍旗,綉有「黃」字。應是黃恩隊仗。
黑甲讓開一條通道。
自大自負,終要付出代價。
他睜眼去看,正見到面前慈祥雙目。
王芝面露驚恐,步步後退。
卞夏抱著小武睿腦袋,柔聲說著,「公子不哭,公子不哭。」
在武睿繼承王位之前,卞夏便是他的貼身宦官。
一步一血印,是誰的血?已分辨不清。
路邊林中,鶴老駕馬而出,「眾兄弟!大燕命運,今系吾身!隨hetubook.com.com老夫勤王!」
「公子不哭,公子……不哭……」
小武睿一陣后怕,哭出聲來。
黑甲對視幾眼,一人上前查看老宦死活。
「大王。」老宦再殺數人,卻被劃破衣袖,他高聲說道:「莫要停留。」
卞夏老宦,勢若瘋魔。
山師雲冷哼一聲,手臂下揮。
于犬而言,命之所存,便為「忠誠」二字!
他腦中思緒,早已不知飛向何處。
每位王子,皆會有那麼一位宦官,從不離身。他們忠於大燕,又忠於王子本人。
即便如此,卞夏依舊在生死關頭,護主而出。
斬斷長戈,拔出利刃,任由血涌。
終是樂極生悲,腳下一滑,從屋頂滑落而下。
岳山石階,卞夏揮退一眾黑甲,那被貓怔仲傷處崩裂,他終是嘔出一口鮮血。
武睿望著卞夏背影,年華不再。
王芝撇了撇嘴,「這老狗,真是沒完沒了。」
岳山林中,武睿想起過去種種,從他變為燕王之後,其他王子之宦,皆被秘密處死,唯有卞夏留了下來。
武睿抹去淚水,默m.hetubook.com.com然無言。
來啊!欲傷吾主,先跨吾屍!
這背影重重疊疊,反反覆復,終讓他想起日日夜夜,都有那麼一個影子,藏在他不會去看的角落,無聲守護。
他,到底做了什麼?
……
川藏有犬,名「多啟」。
卞夏老宦,朝向王芝反衝而去!
而他卻做了什麼?
古有棄犬之主,未有背主之犬。
那道士嘆了口氣,從袖中取出一隻錦囊,「大王,伊軍師,有一錦囊留言于您。」
還不夠!!
他貪婪呼吸,不怕一物。
更能牧馬放羊,翻越萬里雪山,預知吉祥禍福,通曉人意。
長戈刺身,卞夏不閃不避,他只想殺一人,「王芝小兒!」
黑甲橫飛!一人,十人,百人!
卞夏迎著長戈鋒利,揮開雙爪。
神韻凜凜,軀體如石,搏虎鬥狼,威震群獸。
他還記得,自從他知曉有卞夏護駕,行事更加乖張。爬屋上牆,只是小事,終有一天,讓他靠著幾個侍衛,溜出宮外。
武睿略微低頭,轉過身去,「帶孤離開此地!」
飛矢撲面,卞夏卻緩緩彎https://m.hetubook.com.com下身子,張開雙臂,彷彿擁抱懷中之人。
還不夠!!!
山師雲冷笑一聲,就要揮臂,卻被武慎拽住,「卞老,到這這種時候,你還要護著武睿?何苦如此,需知良禽擇木而息……」
那些侍衛怎會是好心帶他出宮?那幾人根本就是狄國姦細,就為綁他而來。
老宦悶哼一聲,揮爪殺死那人,倒退半步。
還不夠!
武睿嚎啕大哭。
而當卞夏打開房門之時,武睿不顧一切,撲入老宦懷中。
此犬更以忠貞之志,名揚百川。
卞夏躲閃不及,長戈刺腹而入。
黑甲識機,斜里捅來一根長戈。
卞夏睜著無神雙眼,將武睿摟在懷中,溫聲說道:「公子不哭,公子不哭。」
武睿緩緩抬起頭來。
一身黑袍,肩披黑裘,山師雲站于王芝身後。
驚恐,無助,難以自救。
一片死寂。
五彩世界,晃花眼睛,還有什麼能比過牆外自由?
一生只認一主,欲傷其主,必跨其屍。
江湖豪俠,沖林而出。
雪落肩頭,老宦低頭無聲。
武睿還記得,自己初次見到卞夏,是www.hetubook•com•com在盛夏。
眾門人終是鬆了口氣,在武睿身前領路,引著燕王步入林中。約有百來道士隨其隱入林內,剩下眾人仍舊奮戰。
那偉岸身軀,何時成了今日佝僂?
王芝面如死灰。
山師雲微微一笑,「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說罷,他便揮動衣袖。
護主。
他那時還小,異常貪玩,擺脫惱人的侍衛,偷偷爬上宮殿屋頂。
武睿關在屋中,度日如年。
為何要怕?不是還有卞夏嗎?
飛雪之中,武睿捏緊雙拳,低聲呢喃,「卞老。」
若說黑甲士卒,一如洶湧潮水,那麼卞夏老宦,便是那攔江礁石,不至粉身碎骨,不退半步。
王芝咽著口水,「山師家主,這卞夏……」
深宮老宦卞夏,為此而生,亦將為此而死。
淚水,滾眶而出。
武慎站于王芝身後,於心不忍,撇過臉去。
那是他第一次,從高處俯視王城,荷葉碧青,街道森然,城牆巍峨。這也是他第一次領略王都偉岸,第一次看清腳下土地。
武睿被拐到一處破廟,幸好卞夏及時趕到。
武慎嘴唇微顫,放開山師雲手臂。
卞夏停hetubook•com•com下腳步,卻是抿唇一笑,「他是主,我是犬。只有主人丟犬,哪有狗兒背主而逃?」
誰也未曾察覺,卞夏嘴角那抹微笑。
……
武睿跟在道士身後,卻一言不發,像是提線木偶,亦步亦趨。
一場廝殺,鮮血灑滿寺牆,濃稠血漿滲入寸寸土壤。
「慎公子也在,甚好甚好」卞夏已滿身鮮血,步履蹣跚,可他卻拖著重傷之軀,無視面前弓弩,朝著王芝步步行來。
因為無法抵抗大胥浮生,而對卞夏漸漸疏遠,冷言冷語。
卞夏將小武睿抱在懷中。
而他想看的更多,於是他站直雙腿。他想看的更遠,於是他踮起雙腳。
箭頭瞄準陣中老宦。
卞夏老宦,終是支撐不住,雙膝跪地。
小武睿臨空摔落,自認必死,卻未跌上石階,而是落入溫柔臂彎。
可那時卞夏,不過一流高手。而狄國姦細足有百人,也是武藝不差。
武睿已經想不起來。
直到那時,他才聞到滿腔血腥,他見到卞夏衣衫破碎,身上傷痕交錯,那雙眼更是血流不止。
周遭上至宗門人,不知該說些什麼。
面前一空,卞夏空揮一爪,險些滾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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