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塞縱馬
189 塵漫漫

是雞群中那隻鶴,是黑夜中一縷光,是庸碌人群中那道逆流。
直至冀王背影消失殿外,殿中氣氛又在活泛起來。
林火無奈,只想開口解釋,卻被呂尚接過口去,「林兄弟儘管放心,礙於宮規,這種宴會,男女分殿而食。不過你的紅顏知己,自有宮娥照料,你完全可以放心。」
呂巍見他起身,不等他說完,便將他打斷,「林兄弟,可是擔心另外兩位姑娘?心思佳人,我們明白明白。」說著,還朝林火眨眨眼睛。
「罷了罷了。」冀王搖了搖頭,「你們要怎麼做,自行決斷便是,今日只談親情,不談國事。」
當冀王踏入大殿時,林火只覺視角縮減一半。
呂尚這是在貓哭耗子,是在給他當面下藥。
那可不是什麼紅顏知己。
「罰你?」冀王背著雙手,看著呂烽,「你想如何受罰?」
任意一人見到他時,心中都會冒出如此念頭。林火也是如此。
聽到「母妃」兒子,呂烽眼眶頓濕,哽咽應下。
林火在看冀王,冀王也回眼望來。
林火倒是有些好奇,看了眼那第四把空閑餐桌,心想呂烽這四弟,倒是好大胆量,冀王都已到場,他居然還未趕到?
說來奇怪,大殿之中,除他之外,另外幾人統統飲酒上臉,也不知是不是冀國特色。
「不不不。」呂尚趕忙搖手,「父王莫要誤會,這場歌舞自然是大哥安排。只是大哥安排這場歌舞,也是為了慶祝三弟回家,慶祝我們一家團圓。所作所為,都是出於一片孝心。請父王,切莫要怪罪大哥。」
林火鬆了口氣,心想這位冀王可比武睿親民不少。
呂巍聽聞呂尚所言,自己先是愣神,隨後見到冀王臉色越發深沉,他便反應過來。
冀王眯眼笑著,「既然如此,你這親事,孤就做主了。」
他在心中比較,https://m.hetubook•com.com同樣為王,武睿和冀王相比,不過是稚童披龍袍,全無威嚴可說。
冀王看著林火神情,微微一笑,看破卻不說破。他反而是將目光,望向大殿兩邊,所謂「不要拘謹,不求繁文縟節」自然不是對所有人說的。
冀王自然也見到了那空位,略微皺眉,「怎麼把小四的桌也安排在這兒?」
林火晃了晃腦袋,定睛再看。
冀王看他一眼,「你安排的?」
明明滴酒未沾,卻說不勝酒力,只怕是有什麼緊急國事。
冀王呆了片刻,噗嗤一笑,「你小子,這算是罰你,還是隨了你願?」
林火不覺打了個寒顫,昏眼去望,卻殿外下起了沙沙小雨。
林火倒是搞不明白,這三人竟然都是一臉寵溺,這小四到底是什麼來頭?
那是何種感覺?
林火扶住身邊柳樹,暗暗喘氣。
冀王略微點頭,算是默認。
而冀王也是聞言一笑,便不再多言。
冀王揮了揮手,「都起來吧。畢竟是老三回來的大好日子。」他嘆了口氣,「你們若能爭氣些,孤也能早早省心。」
「兒臣明白。」二子再拜。
呂巍一跪,呂尚立刻跪他身邊,同樣高呼,「萬望父王寬恕大哥之罪。」
他只是有些想不明白,冀王對他這陌生人和顏悅色,可為何對自己親兒子如此苛責?
眾人心知肚明,起身恭送。
那老宦行到冀王身邊,耳語幾句。
冀王既然出言,自然無人不從。
您可比他們氣派多了。
方才冀王就在,林火還不覺異樣,冀王一走,他便覺尿急。他晃了晃微沉腦袋,起身拱手,「幾位王子,我這……」
冀王筷中牛肉懸在半空,他緩緩放下筷子,「哪位瓊華姑娘?」
呂巍趕緊跪下,「父王息怒!我知父王不喜奢靡,但三弟歸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畢竟是件喜事,一時不查,鋪張浪費了些,還請父王恕罪。」
目光相觸,林火突然間不知該如何自處,手腳應當如何擺放?事實上,這是林火第一次,正式面見一國之王。
宦官就要扶他出門,林火也是酒氣上涌,揮手將那宦官推開,「我是個粗人,可不習慣去茅廁還被人伺候著。這位公公,給我指個方向便成。」
沒行幾步,涼風吹頭,只覺天旋地轉。
冀王雙眉一皺,立即起身,「巍兒,尚兒,好好照顧老三,孤不勝酒力,先走一步。」
宦官輕聲道:「可要為公子撐傘。」
卻見那人探頭探腦,鬼鬼祟祟。
「是啊。」呂尚也是微笑,「父王還不懂小四?平日里最慣著的,可就是您啦。」
「好!很好!孤最後問你們!」冀王行到主位,一展衣袍,如若怒龍張須,暴喝如雷,「我大冀,可能讓這天下,再無小瞧之輩!再無犯土之寇!再無不臣之心!?」
呂巍趕緊起身,恭聲說道:「父王,今日之日,確實是兒臣思慮不周。今日過後,便閉門思過十日,以示懲戒。」
二子緘默,說不上話。
揚獍突然起身舉杯,行到大殿中央,對冀王深鞠一躬,「大王!下臣有一事相求。」
小賊?
揚獍大喜,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多謝大王成全!」
他原本想問,可呂烽那邊已和幾位哥哥喝上了酒,話語間多是些童年趣事,他也插不上話,只能默默就餐。
聽這意思,冀王不喜歡這個小四?
他明明面掛微笑,如同春風和煦,卻讓人不覺挺直背脊。
揚獍抬起頭來,「正是我那九霄師妹,付瓊華。」
氣質,亦或是氣場,便是如此玄妙。
「哼!」冀王拂袖冷哼,于主座之上,居高臨下,「你們若想留在王都,做冀國和-圖-書之主,就給孤記住!冀國是百姓的冀國!冀王,亦為百姓而活!」
說到底,他不過是個鄉野匹夫,哪裡學過那些宮廷禮儀。
「你母妃可是想你的緊。」冀王面上掛起笑容,「多陪陪她。」
王宮小賊?
公公嬌笑著,「這位公子,宮裡太大,小奴也是怕公子迷路。」
有些人,便是如此出類拔萃,以至於一眼便能看見,目光便再難挪開。
他明明未曾多言,只是靜靜看你,便讓你想要頂禮膜拜。
「條件?」呂烽面露疑惑,在他心中,這位嚴厲父親,可從未和他談過什麼條件。
就在此時,屋外走入一名老宦,神色匆匆。
春雨溜肩過,說不出滑膩細潤。
他是王者。
呂尚眼珠一轉,率先拱手,「父王,你聽我解釋……」
「茅廁?林兄弟,還真是用詞文雅」兩位王子相視大笑,自然不再去攔。
「小兄弟。」冀王伸出手來,在林火肩上拍了幾拍,「莫要緊張,若非坐了那張龍椅,孤和你認識那些鄉里鄉親,又有什麼區別?」
冀王面色不變,依舊不發一言。
安撫完呂烽,冀王才面向另外兩個兒子,「可還記得呂氏祖訓?」
林火只覺頭大如頭,在外人看來,像是痴傻了一般。
兩位王子面色一僵。
目光不得不集中在冀王身上,再也無暇旁顧。
揚獍不曾抬頭,「請大王為我與瓊華姑娘賜婚。」
「起來吧。」冀王單掌將呂烽扶起,「你這性子,多少年了還是這樣淳厚。確實也不宜留在王都。這樣……」
冀國酒烈,宮中御飲「寸節高」,最為濃烈。
林火倒是被笑得臉燒,不過實在內急,便未計較。
呂烽撓頭傻笑。
「不用了。」林火只覺酒醒一些,不知不覺吟出一句,「相逢不語,一朵芙蓉著春雨。小暈紅潮,斜溜鬟心只鳳翹。」
「哦。」冀hetubook.com.com王似乎恍然大悟,舉起身邊水杯,「那位姑娘啊,不是說等你母親病好一些,再說此事嗎?」
林火睜大雙眼。
呂烽露齒笑著,「父王不如就把兒臣罰去邊疆,受些軍隊磨礪。」
說著,便隨著宦官所指方向,深一步,淺一步,搖晃而去,「嗯,這個『春』字改得好,呵呵,應景應景。」打著酒嗝,隱於花叢之後。
寒風拂面。
這句話,林火憋在心裏沒說出去,只是默默點頭。
王子可以不跪,揚獍可以不跪,甚至連林火也可不跪。可大殿之中舞姬,即便五體投地,也令冀王面色發沉。
二子聲音漸低,「不曾。」
「大哥犯錯,小弟也有責任。」呂尚自然也不能落於人後,「父王,兒臣從今日起,決定誦經百日,為父王母后,為大冀祈福。」
「背得都很清楚,那孤問你們。」冀王低頭看著兩個兒子,「冀國民可富?可是五十可著錦帛?六十仍食肉糜?七十溫酒在懷?」
林火搖頭苦笑,趕緊解釋:「兩位王子誤會了,我只是想要上個茅廁。」
冀王目光,從呂尚與呂巍面上掃過,「誰安排的?」
呂烽見著兩位跪伏兄弟,只是略微皺眉,便轟然跪下,「父王!此事全因兒臣所起,若父王真要責罰,便罰兒臣一人。」
他看得出來,殿中之人喝得也不少。
呂巍與呂尚跪伏不動。
「好!孤再問你們!」冀王背起雙手,從二子中間踏過,「冀國邊境可得安定?百姓可能夜不閉戶?可是天下無賊?」
冀王正在夾起一片牛肉,「何事?」
冀王擺了擺手,淡淡回應,「應當如此。」
冀王稍稍放緩語氣,「答不上來,便是沒有。」猛揮手掌,拍在桌上,「都未做到!你們何來膽量,讓這些迎賓歌姬,在這做什麼歌舞昇平!你們又哪來心思,玩這兄弟鬩牆!」
「哎!」和-圖-書林火打了個酒嗝,晃了兩晃,也是犯了倔脾氣,「我說不要,就是不要。」
這種時候,是不是應該下跪?可對面是冀國的王,他卻連燕王都沒跪過。
抬眼時,卻在花叢之中,見到一個嬌小身影,背著布袋,鼓鼓囊囊。
卻見呂巍拱手,「回稟父王,小四這脾氣,若是不給安排桌位,還不得鬧翻了天。」
揚獍沉聲說道:「正是母親意思,希望我快些完婚。」
白袍如此,黑貓如此,人熊如此,冀王亦是如此。
酒過三巡,人臉微醺,唯獨冀王滴酒不沾。
無法言說,卻切實存在。
「兒臣惶恐!」二子向後三拜,渾身戰慄。
林火在心中暗暗猜測。
呂烽一臉尷尬,畢竟事情因他而起。呂烽都不知該說什麼,林火更是插不上嘴。
「好好好。小奴只為公子指路,就在路口等公子,可公子可千萬不能亂跑。」宦官笑著推開殿門。
滴滴,滴滴,滴滴噠……
冀王卻是看出了林火心思,哈哈一笑,對呂烽說道:「烽兒,你倒是交了個有趣的朋友。今日難得團聚,大家都不要拘謹,那些繁文縟節,也就算了吧。」
怒火,卻不是指向他們。
如若浮沉玉珠,連線而落,墜地有聲。
二子答曰:「不曾。」
歌姬舞娘退下,偌大殿中,只剩傳菜宦官。
舉杯手掌,又是一頓,被未及口,便有放下。
傳聞,喝這「寸節高」不可續滿,需將酒杯一一壘起,杯過一尺必醉。亦有「尺倒」之名。
二子伏身更低,異口同聲,「不違農時,不入洿池,斧斤以時,是使民養生喪死無憾,則呂氏無憂。民富,后呂氏富。民安,后呂氏安。民強,后呂氏強。」
如果真要跪,應該單膝還是雙膝?先是左腿還是右腿?
冀王拍了拍他肩膀,「父王也知你志向。想去邊疆,父王絕不會攔,但你必須答應父王一個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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