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師陰嘆了口氣。
那是屍體味道。
那慘呼鋪天蓋地而來，幾乎要將山師陰淹沒在聲浪之中。
這般時候，還有兵卒忙碌。
當時，山師陰便輕靠在塌邊，深深鬆了口氣。
山師陰靠近那紅光，焦土盡頭卻是一處斷崖。而低頭去望，山師陰驟然屏住呼吸，面容慘白如紙。
只斟酌了瞬間，他便壓低身子，挪著輕巧腳步向前行去。
那黑綢來得兇猛，轉眼之間已到胸口，在一剎那就要將山師陰吞下肚中。
似有火焰灼燒那噼啪聲響，又似有海潮拍案。
樸實營帳，暗淡光影，還有，山師陰的急促喘息。
天才蒙蒙亮，可他已經無法安睡。
他殺這些俘虜，全是為了大局著想，以免揚獍再次利用俘虜做什麼文章。他不過是將身邊一根暗刺伸手拔走。
山師陰搖搖欲墜。
之前，他只是脫了外袍便鑽進了被褥，如今再難安睡，索性起身裹了外袍，出了營帳。
那氣味從何而來？
山師陰睜開雙眼，坐直起來。
是什麼時候，他變成了如今模樣？
山師陰皺緊眉頭，輕輕喘了口氣，似乎心頭也輕便不少。
這道理，還不夠充分嗎？
他不知為何，便走到了「萬人坑」旁。
山師陰說不清楚。
而在血海之中，儘是些殘肢斷臂。七零八落，上浮下沉。
就像是他說不清楚，為什麼自己會躺在一片焦土之上。
隨後，他對貓怔仲大發雷霆，「你有天位，怎麼會讓林子變成這樣？」
怎麼樣回想，都辨別不清了。
戰爭之中，為避免瘟疫肆虐，兩軍將領都會及時處理屍首。
為了幫林子給呂烽報仇，為了給蘇丹霞一個安穩未來，他便要掃平天下！
山師陰背脊冒出一股冷汗，甩動腳踝，要將那手踢飛開去。
說話之間，那手拽住山師陰之處衣物，驟然從正紅變成墨黑。黑潮順著褲腳席捲而上。
卻見到一襲花袍，在他稍遠處風口站定。
最簡單辦法，便是將這些屍首，在遠離營寨的地方，就地掩埋。
從他口中，聽不出悲喜。
山師陰無言以對。
林火是他最好的兄弟，他不想林火對他失望。
嗅了嗅鼻子，山師陰張開雙眼。
他低下頭，觀察自己。
突然！和*圖*書
突然，稍遠處傳來一聲慘呼。
風有些冷，山師陰行在兵營小道上，伸出手哈了哈氣。他倒是有些苦惱，等林火醒來之後，又該怎麼解釋昨晚之事。
他終於能從那「萬人坑」中收回目光，稍稍抬起頭來。
唯獨，聽不見那慘呼。
他想要靜下心來思考，可是那股惡臭讓他心神不寧。
「我沒有錯。」山師陰捏緊雙拳，低聲自語。
山師陰咬住牙根，「你們死在這裏，也是罪有應得，我怎麼會來配你們？！」
這坑，便是新開。
是對是錯！？
他捫心自問，為何會變成這樣？
他山師陰，又怎麼會做錯？
左右兵卒已有不少認出他來，稍遠處便站定，向他額首行禮。
他知道，林火是見不得那些無謂殺戮的。
掩埋的，便是那五千俘虜。
山師陰在心中這般想著，不知不覺走出了大寨範圍，走到了背山方向，有一股刺鼻味道。
一邊邁步，周遭聲音越發嘈雜。
在他聽聞林火力戰昏迷之後，便下令屠殺了五千多名俘虜。
晨光灑落下來，屍體壘成小堆。晨光便灑在小堆上，也灑在那些掘土兵卒htｔps://ｗwｗ•hｅtｕｂｏｏk•ｃoｍ.ｃｏｍ甲上。
就像他夢中一樣。
可那手越拽越緊，那人聲音越發尖銳，「來陪我們吧！來陪我們吧！」
山師陰也不在意，又開口問道：「你這傷勢可不能再操勞了。若是擔心局勢，你大可放心，這裏還有我和……」
有張破爛不堪面孔，怨怒仰望山師陰，口中凄厲念白，「為什麼？為什麼呢？我們都投降了啊！為什麼還要殺我們呢？為什麼呢？」
山師陰想要躲閃，可是他分毫動彈不得。
他擠出一個笑容，冷切淡漠，「你一定回來。」
他心裏想著另一個人，他的好兄弟，林火。
山師陰見到他們張嘴，平靜耳畔，便驟響慘呼。
山師陰望著那些死不瞑目，突然心頭髮顫。
所以，這些殺戮，必須「有謂」起來。
山師陰微笑回應，心神卻不在這甲士身上。
有一隻手，從崖邊莫名冒出，一把拽住山師陰褲腳。
姜杉滿面病容，身子微微打抖，捂住口鼻聳動肩膀，似是口喘不止。他正與山師陰一般，望著面前萬人同柩。
目光所及，山師陰微微一僵。
姜杉沒有回話，依舊盯著眼前坑洞。
和*圖*書
「沒錯。」山師陰斂起笑意，「是我殺的。」
昨夜那番大事，他也不過剛剛小歇一個半時辰。
之前戰後，他便在第一時間趕到林火身邊，正見到林火渾身是血昏迷不醒。他一個箭步衝到林火塌邊，就要解林火衣物，為他檢查傷勢。
那破爛面孔突然收了聲音，靜靜伏在地上，仰頭凝視山師陰雙眼。
那海粘稠滾動，定睛去看，又是億萬花火凝聚成海。
卻見到自己著了一身紅袍，那曾經他最喜愛的樣式。只是他之前，分明沒穿，甚至此次出門，都未將這件衣服帶在身上。
山師陰擠出一絲笑容，快步行到花袍身邊，柔聲問道：「你醒了？怎麼不安心靜養？」
又有無數人臉痛苦嘶嚎。
為了他們……
要獲得人熊賞識，他便需要出力，為人熊掃平障礙。
只是現在，他立即反應過來。
周遭，靜默無聲。
山師陰瞬間繃緊神經，稍稍佝僂身子，朝那慘呼來處望去。
貓怔仲便站在一邊，伸手將他攔住，「林火沒事，只是脫力。休息過後就能醒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晃了晃腦袋，將衣袍拉緊些，行在這晨風之中，營寨ｈｔｔps://m•ｈetｕｂｏoｋ.cｏm.cｏｍ之內。
越是前行，那惡臭味道越是刺鼻。
「這些俘虜。」姜杉突然間山師陰話頭打斷，「都是你下令殺的？」
姜杉頓了片刻，扭過頭來，將山師陰仔細端詳。
是的。
斷崖之下，一片血紅大海。
焦土走到盡頭，盡頭如有紅光。
他低下頭去，能見到自己一生黑底紅邊長袍。
貓怔仲只是看他，過了許久方才說道：「當一個男人要逞強的時候，在一邊看著就行。誰都不該插手，因為那是他的戰鬥。」
他所做一切，都是為了林火，為了蘇丹霞，為了父親。
他的臉色並不好看，因為空氣中彌散著一種令人作嘔的氣味。
隨後，他嘆了口氣，輕聲說道：「紅袍兒，我們得好好談談。」
要報仇，他就要靠人熊勢力。
驟然。
山師陰皺著眉頭，加快腳步。
他突然想問自己，從幫助人熊奪權以來，自己做的這麼多事情，究竟……
山師陰不得不抬起手臂，以袖遮面。
他環顧四周，又緩緩躺平下去，單手按住額頭，「原來是做夢啊。」
若是不殺他們，便可能會有更多袍澤，深陷危險之中。
即便手染鮮血，污濁難堪，他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