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些血煞軍甲士。
花袍又咳嗽了幾聲，繼續勾畫，接著說道：「用計原本便是這樣，主策正面迎上，副策暗中游弋，以保萬無一失。」
「我不是壞人？」揚獍似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笑話，張嘴大笑，「我殺了冀王，或許你不知道，那個人是我的親生父親。我還害死了三位兄弟，更是攪得整個北方天翻地覆，萬千百姓流離失所。我，不是壞人？」
姜杉點了點頭，繼續說道：「隱情便是當時蒙老將軍消息封鎖並不嚴密，他準備做狄國內應之事，已經傳播出來。而當時狄軍尚未進入燕國邊境。蒙家便是在燕國鋼刀之下。」
姜杉伏在桌上，暗暗喘息，低聲呢喃，「再撐一會兒，再撐一會兒……還不到時候……還不到時候啊。」
他坐回凳上，聲音慢慢放緩，「不過這些都沒關係，馬上……馬上都要結束了……我很快，很快就能見到瓊花了……」
「我之所以會選擇蒙藍谷，不僅是因為蒙家世代忠良，更是因為另一個重要原因。我記得和你說過，當初蒙家家主因為支持燕軍，而被蒙藍谷謀害，所以我才懷疑於他。」姜杉頓住手中毛筆，似是回憶那時情景。
都說大義滅親，更說六親不認。原本他以為這些事情，只是戲文之中故事，從未想過能夠在身邊見到真人。
「謝謝。」揚獍微微笑著。
姜杉扭過頭來看著林火，「你是不是覺得蒙藍谷必定是瘋了？」
「你想的沒錯。」姜杉點了點頭，「當初真正想要投敵的不是蒙藍谷，而是蒙老將軍。他見到狄人強勁，最終失了武人骨氣。蒙藍谷他，他是大義滅親。他對大燕忠誠至此，我如何能不信他？」
眾多血煞甲士紛紛獰笑。
約莫三十餘人，已經步入院中。
蒙藍谷wｗｗ.hetubｏoｋ•ｃom.ｃｏｍ急道：「旁邊就有大夫，我們……」
蒙藍谷深深嘆息。
「回去做什麼？把他大卸八塊，拿那頭顱領賞，不就能在燕國大富大貴？」
姜杉欣慰一笑，「蒙藍谷此人，還不算是笨蛋。」
只是他倆都明白，真元對毒素的壓制，也是越來越弱。原本只需片刻便能壓制咳嗽，如今時間越拖越長。
說到此處，姜杉卻是閉口不言，似是要讓林火自己思考。
蒙藍谷默然點頭。
「老子早就看他狀態不對，還想唬住我們。」
揚獍旋著酒杯杯沿，「我是冀王的私生子。他說要與我母親長相廝守，卻又食言而肥。我母親，更是被那賤人逼得瘋癲下場。這或許是命……我與他從此陌路，也就罷了。我不要這血統，不求那些名分，只想平平凡凡過完一生。」
姜杉又對林火眨眼，「怎麼？你想留下來和我一起睡？」
他伸手捏住酒杯，氣息略弱，「你一早就知道了。」
蒙藍谷看著揚獍面容，緩緩拔出劍來。
林火又看了一眼那塊白巾，還是搖頭，「即便是這樣，你還是要多加休息。這會兒已經忙到快要天亮，大局已定，你快去睡覺。」
滿樹花開。
腳步紛亂，絕不止五人，想來是有些人去而復返。
姜杉也是苦笑不得，「快滾吧，看到你就心煩。」
蒙藍谷未曾多言，徑直將揚獍橫抱而起，輕輕放到瓊花樹下。
蒙藍谷沒有說話，只是為揚獍斟酒。
林火想要去拿那塊白巾。
林火大窘，連忙將姜杉放開，「你可不要這樣，嫂子要是知道了，可得打死我。」說罷，他便不再多言，徑直轉身。
悄無聲息。
揚獍端起酒杯，看著蒙藍谷雙眼反問，「那你方才，還救我一命？」
和*圖*書姜杉微微笑著，他咳嗽了幾聲，「我為軍師，只求獲勝。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其實與我無關。不過，我卻知道另一件事情。」
蒙藍谷如遭雷擊，要知道之前揚獍可是為了救他，才會被元豕有機可乘。
林火張大嘴巴，心中也是無比驚訝。
林火這才點頭。
林火看著火光搖晃，望著姜杉面上陰影略顯略隱，「為什麼會是蒙藍谷？」
林火不明所以，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院落門口，卻傳來紛亂腳步，「揚獍真的死了啊。」
蒙藍谷垂首無言。他看著酒杯，又將酒水一飲而盡，「我接近你是命令，是為了燕國。但是，你並不是一個壞人。」
「啪！」揚獍一掌拍在桌上，站直身子，厲聲喝道：「可這賊老天！可這冀王！百姓心中大大的仁君冀王！他毀了一切！只因為，我身上留著他的血！他不認我，他不管我，他不養我，可到頭來卻要將我的命運死死捏在手心。憑什麼？憑什麼！」
「沒錯。」姜杉一邊整理戰後報告，一邊回答，「蒙藍谷投靠冀國，潛伏在揚獍身邊，這從始至終都是我的計策。」
林火也是笑出聲來，拎著姜杉筆架，出得帳篷。
舉起酒杯，揚獍再次滿飲， 「我和瓊華在九霄相識。她出身商賈，不算什麼大富大貴，她也當我是個家境稍好的書生。我與她相識平凡，但是她願意拋棄一切，隨我回冀國相伴餘生。她愛瓊花，我便取了矮株，種了滿園。我愛讀書，她便為我一本本抄錄。你說！」
大聲喝完，揚獍面色漸漸發白。
揚獍掛著安詳笑意，倚著樹根，沉沉「睡」去。
他握著酒杯，看著杯中「荷花蕊」，突然如同蒙藍谷一般，將半杯酒水「牛嚼牡丹」。他放下酒杯，幽幽說ｍ•hｅｔｕｂoｏｋ•ｃｏm•ｃｏｍ道：「你願意，聽我說個故事嗎？」
山下小村，幽深院中。
姜杉勾了勾唇，就要說話，卻是皺起眉頭咳嗽起來。
蒙藍谷一步未動。他將目光掃過全場，淡淡說道：「上前者，唯死而已。」
林火就站在他桌邊，看著他將一張張情報批閱。又看著他手邊白巾，其上倒還算是乾淨。林火皺了皺眉，心中略舒口氣。但是姜杉沒有發覺。
月下兩人石亭，還有桌上美酒。
「這裏面還有隱情？」林火對著蒙藍谷更感興趣。
林火背影消失許久，姜杉臉色驟然漲紅。
蒙藍谷面上神色驟變，拉開揚獍外袍，正在揚獍腰側看到一個巨大創口，創口處更是留著黑血。
「那邊站著的，老子都聽到了。你若是想要功勞，也必須分給我們兄弟。」
許久之後，顫抖停歇，他才放鬆身子，取下白巾。
林火趕緊上前，為他度去真元。
蒙藍谷不言，迴轉身去。
蒙藍谷搖了搖頭，「如同我為燕國而戰，你為冀國百姓而戰也是如此，我們不過是立場不同罷了。況且，一個人只想過平凡日子的人，絕對不會是壞人。」
姜杉將他手腕按住，止住咳嗽，「聰明人懂得思考，可這是好處，也是壞處。」
風輕吹，吹落滿樹花落，潔白花瓣翩然舞動。
此刻，姜杉用白巾捂住嘴巴，咳得渾身顫抖。
千點真珠擎素蕊，一環明月破香葩。
林火也不是第一次被姜杉看穿心思，聞言便點了點頭。
月華之中，瓊花樹下，揚獍腰側傷口鮮血，將那些樹根染紅，又似是灑上漫天花苞。
揚獍搖了搖頭，「我自己就是大夫……還能看不明白？況且……況且……我有點累了。」
揚獍微微一笑，「我說過，我不相信任何人。」
話音未落，揚獍已是ｈeｔｕbｏok•cｏｍ•ｃom撲在桌上。
蒙藍谷看著揚獍臉面沉吟許久，終是緩緩坐下。
酒葫蘆早就幹了，姜杉這幾日不過是佯裝喝酒。
就要離去之時，林火又轉過身來，將姜杉桌上筆架拎起，「不能讓你偷偷動手。」
為首那名光頭拔刀在手，「怎麼？你還想獨吞功勞？那老子就殺了你，讓你一點功勞都拿不到！」
蒙藍谷悚然一驚，趕緊起身去扶揚獍。
姜杉哈哈大笑，「你怎麼比我媳婦兒還要話多，你看我現在除了咳嗽，不也沒其他事情。」
蒙藍谷默然無聲，他已經方寸大亂，心中更亂。他明明是被派來暗算揚獍，可到了這般時候，為何心中滿是惆悵。
他一把拿起桌上白巾，那白巾按在桌上那面，早已有殷紅星星點點。慌亂之中，手臂掃中桌上酒葫。葫蘆傾灑，卻沒有半點酒水灑出。
蒙藍谷訝然，「那你還把我帶在身邊？」
揚獍已是氣若遊絲，搖頭苦笑，「元豕那一劍……我還是沒有完全避開啊……」
月皎潔，花皎潔，樹下男兒，亦皎潔。
花舞紛揚，揚獍手臂緩緩放下，話音漸輕，「你慢些走，慢些走……我這就來了……這就來了……」
姜杉連連點頭，「知道了，我還能不在乎自己這條小命？」
他伸手朝空，似是想要去撫那些未開花苞，「瓊花啊瓊花，沒想到最後，還能和你在一起……可惜南方種不得你最愛的矮株，可惜……我觸手不及……」話中滿是遺憾，「老天不給我這時間，沒能……沒能再見一次花開。」
帳中，只剩姜杉一人，還有那搖曳燭火。
花瓣一顫。
可是揚獍什麼都未做，只是為蒙藍谷再次斟酒，淡淡說道：「喝酒。」
揚獍對著蒙藍谷額首，「若是可以，能不能請你不要取我首級？拿我屍身領賞也好……也好…和_圖_書…我只想完完整整去見瓊花。」
他立即咬牙，就要出聲喊人，卻被揚獍抓住手腕，「別費心了……劍上有毒……我是撐不住的。」
揚獍陡然之間淚流滿面，伸手去接那些花瓣，「瓊華，是你嗎？是你來了嗎？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啊……」
「他如果死了，我們該怎麼辦？冀國還能不能回去？」
林火見到他因咳嗽而略顯慘白的臉色，趕緊說道：「你這幾日勞心勞力，必須多加休息。」
「啥？」血煞甲士只當蒙藍谷瘋了，「我的弟兄們各個以一當百，你區區一流，還想裝什麼大頭蒜？老子勸你，不想死的，就快滾開！」
姜杉搖了搖頭，「我倒是有些累了。」
林火心中一突，追問道：「難道……」
蒙藍谷面無表情，將長劍平舉，「我答應過他，他的屍首，你們不能碰。」
血煞軍，原就是一群亡命之徒。
揚獍臉上泛起絲絲紅暈，似是有些醉了，「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血絲從他口中與白巾相連。
林火能夠想象當時決斷之難，對蒙藍谷倒是有幾分敬佩，「有勇有謀，確實是用間的最佳人選。」
蒙藍谷看著面前揚獍，想要從他臉上看出端倪。
「平凡日子嗎？」揚獍突然沉默下來。
入手處，蒙藍谷在揚獍后腰感到一陣濕熱。
可若真是做出這話總是情，蒙藍谷這人又該怎麼評說？
林火略一思索便想通其中關鍵，「若是蒙老將軍不死，到時候滅的便是他們蒙家滿門！」
整個背脊彎曲起來，就像是在沸水之中掙扎的蝦米。
揚獍將他衣袖拉住，「能不能，把我抱到，抱到瓊花樹下？我倒是有些走不動了，還真是，真是麻煩你了。」他的雙眼已經迷離，這般時候彷彿又變回了當初九霄山上，那個儒雅書生。
大義滅親，親情又有幾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