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不說話了，還是瞞不過姜杉。
阿瓜還沒反應過來，張嘴要把剩下小塊兔子拖走，卻被阿獃一巴掌胡在腦後。
他一邊從林火離開的街角往回走，一邊腦中不斷思索。
而那馬輾軋雜草碎石，側卧在地上不斷喘息。
林火跪坐在馬邊，伸手緩緩摩挲馬脖，就像是看到了自己。
燕國王都昌隆，王宮內院，燕王寢宮。
理解是林火心中情義，憤慨是這爛攤子，他該怎麼和姜杉解釋？
卻是水玉扶著姜杉，從屋裡走了出來。
他仰頭星空，想起了過去種種。從柳鳳泊身死，到九霄學藝，與南柯相識相愛，與姜杉，呂烽，山師陰相知相親。轉瞬之間，南柯成了武夢，呂烽戰死沙場，姜杉瞎了雙眼，而罪魁禍首，竟然是山師陰。
戰馬被她拴在一邊，隔著火光，渡鴉望著兩個竹簍，阿獃與阿瓜就在竹簍之前打鬧。
渡鴉依舊是那男兒打扮，只是短短日子，她似是清瘦不少。
武莫眉頭一挺，單手摸著下巴，「你的意思是……」
院中屋門發出「吱呀」一聲，從中而開。
林火就這麼走了，留下一句話，讓千面照顧姜杉一家。
武莫仰起頭來，眉開眼笑，「此計甚好！他們現在人在哪裡。」
卞蘭接嘴道：「先王英年早逝，這些事宜還沒有全部安排妥當。」
同一片星雲籠罩，系鏈不一般心境。
「我是成不了聖人的。但是啊……」姜杉笑了笑，倒是閉起雙眼，聽那風中輕響，「世道黑了，心裏還要有光。行於永夜，我願持一星燭火。」
渡鴉會心一笑，伸手摸著兩個腦袋，「我會找到他的，一定會的。」
星光透過雲層，灑在樹林之中，篝火伸縮，映照渡鴉臉龐。
渡鴉忙著尋找林火蹤跡。
卻有一道人影，從大殿陰影中踱步出來。
群星下，山野中，一馬一人沿著蜿蜒小路滑過。
他的腳步很慢，但還是到了地方。
對於這種極端不負責任的事情，千面便是很憤慨，但是也很理解。
突然，那駑馬崴了右蹄，兩人帶馬朝一旁翻滾而去。
千面愣了愣，張嘴有些結巴，「姜，姜先生。」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要用上「先生」敬稱。
千面趕緊擺手解釋，「他既然詢問了我，我也就說了……」
同樣精疲力竭，同樣無能為力。
他俯下身子，伏在馬上，緘默無言。
「叮叮咣咣」，價值連城的筆墨紙硯，或碎或折，鋪滿地上。
低頭去看，便見到阿獃阿瓜一左一右伏在她腳邊，蹭著她的褲管。
他又緩緩睜開雙眼。
林火面朝星空，仰天長嘯！
卞蘭，卞夏的親傳弟子，也是武睿留給武莫的貼身內宦。
山https://www.hetubook.com.com師陰急著回家。
姜杉微微一笑，「我做那些事情，可不是為了換取讚揚。你們鬼見愁殺了這麼多貪官污吏，難道是為了獲得些許稱讚？」
發束頭巾，一身勁裝，長劍在腰。
武莫略微皺眉，「是這樣沒錯，那和這件事情有什麼關係。」
又或是見到了久別歸家的父親，只把他當做迷途的旅客？
「他們原本是要死的，但是現在，大王不妨給他們一個活命的機會。」卞蘭嘴角掛笑，目露寒芒，「殺林火者，可得自由。」
渡鴉原本望著星空，卻突然感到腳邊溫暖。
月頭已升，繁星閃爍。
隨後，他拱起雙手，「叨擾了。」推開籬笆門扉，千面隨著姜杉夫婦，緩緩步入屋中。
卞蘭微微一笑，這才直起身來，「陛下應當知道大燕有一傳統，便是為每一位王子，準備一個像我這樣的奴才。」
他對地上一片狼藉，熟若無睹。
渡鴉並沒有制止的心思。她仰頭望著星空，低聲呢喃，「天下那麼大，你們說，那個木頭會逃去哪裡？」
千面漲紅了臉，顯然是想要說些什麼，最終還是吞了回去，幽幽開口，這聲音倒是雌雄莫辨，「你瞎了眼睛，倒是要成聖人了。」
「啊？」這一問，又是讓千面愣神，反應了片刻，才回答道：「嗯。」
林火心頭怒起，他原本就急著趕https://www.hetubook.com.com路，怎料到這駑馬在這時候給他掉了鏈子。
那雙眼已無神采，卻又有難勘深邃。
林火急忙縱身，用起呂烽教的輕身功夫，在空中翻出一個筋斗，堪堪落地。
卞蘭稍稍抬頭，面露難色，「內宦不可言政，不可出謀，不可划策，小奴不敢妄言。」
原本拴著兩匹駑馬，其中一匹已經被林火取走。
馬蹄聲驚擾了入眠的小鳥，又打破了將至的寧靜。
武莫瞬間來了精神，原本是側坐在椅上，現在立即針對卞蘭，「你有什麼計策，還不快快說來。」
兩個大毛球張牙舞爪，滾做一團。
卞蘭只是望著武莫，一鞠到底，「小奴明白陛下心中煩惱，小奴有計為陛下除憂。」
阿獃吃得快些，又去搶阿瓜嘴下食物。
日頭全部沒入山後，千面已經看不清姜杉面容。
渡鴉給他們一熊一隻野兔。
武莫面上立即閃過一絲不耐，胡亂揮動衣袖，「哎呀！哪來這麼多規矩，孤恕你無罪！」隨後便是身子前傾催促，「有什麼辦法，快說，快說。」
武莫眉頭緊鎖，「那他們也該被處理掉了。」
這世道就像是一條馬鞭，一遍又一遍狠狠抽在他身上，讓他不斷向前，不曾停下，無法思考。
林火急著找山師陰對質。
即便姜杉沒有表現出來，千面也能感受的到。
他只看到姜杉側開身子讓，抬手指向屋內，那ｈeｔｕbook.cｏm.cｏｍ語音似是重獲新生，「日頭落了，我們屋裡詳談。」
他抽出馬鞭，走向側卧駑馬，卻是看到了那隻眼睛。
留給他思考的路途並不算長，方才他們有也只是從籬笆牆的正門，走到了邊緣地方。
千面驀然抬起頭來。
星空繁亂，人心糾纏。
精疲力竭，無能為力。
兩隻熊，眨巴著眼睛望著渡鴉。
武莫將桌上文房四寶，統統掃落地上，他對著空蕩蕩的寢宮放聲咆哮，「都是廢物！全部都是廢物！董蠻武是廢物！獨孤孝更是廢物！林火殺了父王！他殺了孤的父王！可他還是活著！他居然還能活著！誰都可以放過！林火必須死！他和他的師傅柳鳳泊一眼！亂臣賊子！罪當凌遲！」
阿獃像是聽到了渡鴉呢喃，它停下與阿瓜大腦，靜靜看著渡鴉。
呼號之聲，響徹山野，空有迴音無人。
想要歸家看看家中嬌娘，摸摸孩兒頭頂。離別時不過還在襁褓，如今是否已經能走能跑，是否能夠清楚叫出爹娘。
還有人暴跳如雷。
他彷彿原本就在那裡，又彷彿與陰影融為一體。
山師陰撩開車簾，仰望星空。想到蘇丹霞的微笑，想到山師綾的哭鬧，山師陰已經滿臉蕩漾出幸福的微笑，「這世道再黑，至少還有你們，至少……還有你們啊。」
「反正我現在閑著也是閑著。」姜杉朝千面微微一笑，「你們鬼見愁，也到了該整治的時和-圖-書候了。」
卞蘭再次下跪，「還請陛下恕罪，奴才已經將他們派了出去。只為，為君分憂。」
卞蘭眼露笑意，答道：「大王可能不知，像奴才這種人，自然不會只準備一個。可是先王只有大王一子。」
畢竟之前假扮水玉刺殺姜杉，已經令姜杉對他心中存疑。
頓了片刻，他雙手撐著籬笆圍欄，惡聲說道：「你不該瞎的，你為大燕百姓做了這麼多，卻落得這般下場，就連一聲讚揚都沒有！就應該讓林火知道，讓他去尋那個山師陰的晦氣。」
千面站在籬笆門外，望著院內禁閉木門，還在思考怎麼把自己從這件事情里摘出去。雖然他知道姜杉性格，應該不會怪他，但他還是希望不要在酒鬼心裏留下什麼不好印象。
姜杉嘆了口氣，「你和他說了這些事情，以他性格，他終究是要走的。」
坐在車馬里搖搖晃晃。
武莫先是皺眉，似是有些不悅，但是隨後，他將長袖一揮，「只要能殺林火，孤無有不允。」
姜杉循著聲音，「望」了過來，「他走了？」
姜杉伸出手掌，示意千面不必再說，「你們躲著我，就以為我猜不到了？況且，即便他不問，你也會把事情告訴他。我眼睛瞎了，但是心裏更加亮堂。」
千面望著屋內燭火閃爍，沉默了片刻。
手中的馬鞭，不知怎麼就鬆了下來。
千面伸手按住籬笆門扉，眉頭緊皺，心中還在糾結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