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點絳唇
第八章 三生(一)

這種痛楚毫無來由,卻令她不再想說話。伸出手去,從盤子里拿起另外一塊綠豆糕,緩緩遞向自己的嘴巴。卻又發覺自己的嘴唇和牙齒都顫抖得厲害,好半晌,都無法將柔軟的綠豆糕咬下分毫。
寧子明背靠著牆壁,手指在身體兩側曲曲伸伸。
「我知道你不信,說實話,我也知道那些事情根本沒發生過。可那種感覺,卻跟真的一模一樣。」
房間里,剎那間除了呼吸聲,再也沒有其他任何嘈雜。
她知道對方看不見自己的臉,也知道對方剛才的話,應該屬於真實。然而,她卻感覺到自己的胸口,有種悶悶地痛。
他眼下所能做的,就是將陶三春從李家寨救出去,還她一個平靜安寧的生活。至於二人今後還會不會見面?還會不會像夢境里一樣產生喜結良緣?平心而論,他現在還沒來得及去想,也沒勇氣去想。
「所以,無論夢裡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我必須把你救出去。」寧子明有點兒跟不和*圖*書上陶三春的跳躍思維,想了想,繼續實話實說。
瞪圓了眼睛,她試圖讓對方看到自己無聲的抗議,然而寧子明卻一點兒也不知道害羞,繼續用目光鎖著她,低低的補充,「我去年後腦勺上被契丹人用鐵鐧砸了個窟窿,僥倖活過來之後,身上就發生了許多怪異的事情。我忘記了自己是誰,也忘記了自己家住在哪,以前都干過什麼。但是我卻總是會夢到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面。其中一個,是昨晚才剛剛夢到的。裡邊有你,有我,有趙二哥和柴大哥。在夢裡我被你捉住狠狠打了一頓,然後,然後就跟你兩情相悅……」
畢竟對方還是個豆蔻少女,畢竟對方今後還要嫁人,生子,伺候父母公婆,與丈夫過小日子。
語言有些凌亂,邏輯也未必順暢。但是,他卻盡最大努力,將夢中的所有細節描述清楚。
夢裡的事情不是真的,但夢裡的那種相濡以沫、血脈相連的感覺,卻始終留存在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心底,無比的真實。
話音落下,又快速捂住了自己的臉,轉過身去對著牆壁,咬牙切齒。
「呸!想得美,你連我都打不過,我憑什麼要嫁給你這窩囊廢?」原本打定了主意不聽,不看,不說。然而陶三春卻再度被寧子明的「夢話」氣得忍無可忍,轉過頭,紅著臉朝著地上猛啐。
她原本幻想,能聽到一些委婉斯文的暗示。如同戲文中唱得那樣,王孫公子路遇採茶女,以花喻人,托物傳情。誰料眼前這個大高個張口就來了一句,「我的夢裡,曾經有你」。
「所以,你就來了?」陶三春愣了愣,臉上的笑容慢慢凝結。
「埋汰自己?你覺得你武藝比我高?還是娶了我很虧得慌?」陶三春的關注點,瞬間發生了巨大的跳躍。抬起頭,憤怒地看著寧子明,滿臉不屑。
那個夢裡,他是個賣油的黑大漢。大字不識幾個,武藝也稀鬆平常。路過陶家的瓜https://m.hetubook.com•com園,偷瓜止渴,結果,後面發生的事情,就和昨晚的經過大致差不多……
「我呸!」陶三春聽得又羞又氣,衝著地上輕輕啐了一口,低聲打斷,「你做夢,鬼才跟你兩情相悅!」
「噗!」雖然看不見他的面孔,陶三春卻能想像出他此刻的窘迫。被逗得忍耐不住,捂著嘴巴,肩膀上下亂顫。
他今夜沒說一句假話,然而,他也沒說出事實的全部。
寧子明早就預料到自己的理由說不通,然而,他卻不打算用謊言來欺騙對方。夢境中,涉及到他和陶三春二人的部分其實很少,只有短短兩三個碎片。但是卻好像曾經真實發生過一般,令他很是懷疑,現在的自己,到底是活在現實世界,還是活在夢中自己的夢中。
直白到無法再直白,簡潔到了無法再簡潔。卻令人猝不及防,避無可避。
他自知理虧,打架時也下不去狠手,被夢境里的陶三春打得鼻青臉腫。陶三春的父親陶正趕來,看上了他的www•hetubook.com.com爽直,於是,趙匡胤做媒,二人喜結良緣。
卧室里沒點油燈,二人相隔的距離也有些遠。寧子明看不見少女臉上的表情,又苦笑著咧了下嘴巴,低聲回應,「嗯,所以我就來了。就這些,你可以不信。但我今夜無論如何都會救你離開!」
「不,不,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寧子明被問了個猝不及防,退開數步,後背倚著牆壁連連擺手,「我是,我不是,我是,唉,我只是實話實說!不,不,不,我不是實話……,唉,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給你聽!」
「哦!」陶三春在黑暗中,展顏而笑,如同一株靜靜的曇花。
寧子明卻一點兒也不生氣,搖搖頭,苦笑著補充,「我也知道這很荒唐,但我保證,剛才說的不是瞎話。夢裡的事情就是這樣,如果編瞎話,我肯定不會如此埋汰自己!」
「呀——!」陶三春發出一聲低低的尖叫,唯恐驚動外人,自己用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雙目圓睜,面紅耳赤。
笑過之後,和-圖-書先前的羞惱也被拋棄到了九霄雲外。歪著頭上下打量寧子明的輪廓,用極低的聲音調侃,「其實也對,你長得一點兒都不黑,武藝也還湊合。說你是賣油的黑大漢,的確有些埋汰了你。不過,你別以為你身手真的比我強。我昨天在樹上睡得迷迷糊糊,血脈根本沒活動開。如果準備好了之後各自憑真本事交手,還說不定真的能打你個鼻青臉腫!」
斥責和反駁,都沒有任何意義。先前的話題,至此也完全變了味道。羞惱之餘,陶三春霍然發現,自己落入了一個極為荒唐古怪的圈套內。除了裝聾作啞之外,無論說什麼,都不是一個正確選擇。
他沒有資格去撩撥人家,耽誤人家一生。
對方的確是在做夢,對方事先已經說明過,兩情相悅發生於夢中。那自己剛才的話還有什麼意義?管天管地,誰還能管到別人夢見了什麼?即便在睡夢裡做了皇帝,現實中,誰又好意思去抄他的九族?
這種感覺,眼下他不方便對任何人說起。包括陶三春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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