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兵車行
第一章 傳說(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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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應如此!」楊重貴笑著點了下頭,率先撥轉坐騎,緩緩走向村外。
「只是,只是沒想到這麼巧而已!看來是老天爺捉弄與我,非呼延琮信錯了自己的弟兄!」呼延琮長長吐了一口氣,快走幾步,從百姓隊伍外拉住自己的戰馬,「既然老天爺要收了我,呼延琮也怪不得別人。楊將軍,你可否賞臉與某公平一戰?」
「那你要也小心他的槍里鞭!」折賽花將信將疑,卻無法再勸。回頭看了一眼默默跟在二人身後不遠處的呼延琮,低聲叮囑。
「有人給我送信?你呼延大當家居然淪落到了如此地步,連麾下弟兄都統御不住?」楊重貴也被問得微微一愣,皺著眉頭反問。
第一回合,二人算是鬥了個旗鼓相當。也都在心中稱出了彼此的斤兩,為接下來的搏殺做足了準備。戰馬在各自跑出了五十餘步后,雙雙放緩速度,隨即,咆哮著一個大轉身,再度面對面加速衝刺,恨不得立刻幫助自家主人,將對手連人帶馬置於死地。
白龍馬心有靈犀,咆哮著轉身,搖頭擺尾。脖頸上的鬃毛在風中擺出一層層波浪,盡最大可能攪亂對方的視線。四條馬腿,跑動的幅度和節奏卻無比地平穩,以免稍有起伏,影響到羽箭的準頭。
楊重貴涵養非常好,聽出呼延琮話語里的譏諷之意,卻一點兒也不生氣。笑了笑,主動解釋:「大當家言重了,楊某可不是專程來接你。楊某是受人所託,去定州接一位故交,半路上忽然接到自家哨探的急報,才知道你呼延和-圖-書大當家恰巧也經過這裏!」
「呯!」千鈞一髮之際,楊重貴橫槍在手,身體迅速後仰。呼嘯而來的鋼鞭將槍桿砸成了弧型,轉眼又被高高地彈起。兩匹戰馬再度錯鐙而過,呼延琮根本不給楊重貴重新坐直的機會,單手掄起重槊,扭身回掃,「著!」
「嗯!已經吃過一次虧,便不會再吃第二次!」楊重貴又點了點頭,笑容里寫滿了自信。
他麾下的四百精銳從不懷疑自家將軍的身手,立刻紛紛策馬讓出一條通道。只有黑甲女將折賽花,非常不看好呼延琮的人品,抖動韁繩追在了自家丈夫身邊,用極低的聲音提醒:「大哥,切莫以己度人。山賊當中,哪裡有什麼英雄好漢?一會兒趁著周圍地勢寬闊,他轉身就逃……」
「多謝了!」呼延琮飛身上馬,雙手抱拳施禮,「這裏人多,某提議咱們去村子外面切磋。我麾下這四位兄弟,都沒有任何命案在身,等會兒比試結果出來,還請楊將軍網開一面,讓他們把今某的結局彙報給太行山群雄知曉。」
「呯!」又是一聲巨響,重槊再度砸中槍桿,震得雙方虎口發木。再看楊重貴,身體居然在馬背上扭了個怪異至極的角度,面孔對著呼延琮,雙手緊握長槍,橫眉怒目。
這一下若是切中,呼延琮立刻就會鮮血流盡而死。身為沙場老將的他,豈肯讓對手得逞。也大聲還了一個「好」字,豎槊斜挑。白銅做的槊纂瞬間變成了槊鋒,「當」地一聲,將斜向切來的槍鋒砸了個正著。
「那m.hetubook.com•com他活著,跟死了還有什麼分別?」楊重貴愛憐地朝妻子笑了笑,搖頭打斷。「能做綠林大當家,武藝、勇氣和胸襟,三者缺一不可。他若是剛才一句話都不說,策馬突圍,即便身負重傷下半輩子都癱在床上,在綠林道上依舊是個魁首人物。既然他已經主動約了我公平一戰,如果抽冷子再逃,就名聲盡毀。今後哪還有什麼資格再號令群雄?想求一個混吃等死,恐怕都沒多少可能!!」
「楊無敵?」呼延琮微微一愣,伸手將擋在面前的侍衛推開半尺,從人縫裡向對面張望。
「當日咱們沒分出高下,楊某甚覺遺憾!既然呼延大當家有約,楊某敢不從命?」楊重貴笑了笑,舉起銀槍,朝呼延琮遙遙致意。
他是大漢國的四品宣威將軍,對方是太行山七十二寨的總瓢把子。既然以百倍以上的兵力優勢將對方圍了個水泄不通,當然沒有再網開一面的道理!
一百步、八十步、六十步,五十步,四十步,楊重貴豎起槍桿和弓臂,拉滿弓弦。在鬆開弓弦之前,大聲投桃報李,「看箭」。
楊重貴果斷豎槍回救,槍桿槊桿在半空中相撞,如同兩條蛟龍斗在了一處,搖頭擺尾,翻滾咆哮。白龍駒和鐵驊騮各自張開四蹄加速,馱著自家主人拉開與對手的距離,將危險轉眼間遠遠甩在了身後。
呼延琮的反應速度也不慢,幾乎是在看到楊重貴雙腳的動作同時,也果斷夾緊了雙腿。其胯|下的鐵驊騮久經沙場,閱歷無比的豐富。在跑動中和-圖-書調整方向,與白龍駒錯開五尺余寬的縫隙。
不待第四招使出,兩匹戰馬馱著各自的主人,又拉開了距離。馬脖子、馬前腿和馬腹等處,汗珠匯聚成溪流,不停地下淌。呼延琮和楊重貴二人,也累得汗流浹背,張開嘴巴,拚命地調整呼吸。趕在下一輪廝殺開始之前,積攢出足夠的體力,給對手最後一擊。
說時遲,那時快,二人一個呼吸不到功夫,已經從斜向面對面,變成了身體近距離交錯。呼延琮鬆開右手,單憑一隻左手握住重槊的前半段,奮力斜掄。整條重槊立刻就變成了一條鐵鞭,呼嘯著直奔楊重貴肩膀。
「嗖——噗!」果然,呼延琮胸口處紅光四射,哼都沒哼,墜到了馬鞍下,身體被戰馬拖著,宛若一隻傍地飛舞的紙鳶!
見他身陷絕境,卻依舊風度不失,折賽花心中也湧起了幾分讚賞。策馬離開自家丈夫,選了距離二人大約都為一百步遠的斜向位置帶住坐騎。轉過頭,衝著交手雙方晃了晃角弓,隨即迅速將一支鳴鏑搭上了弓弦。
注1:鼙鼓,軍隊專用樂器。分為大鼙鼓和小鼙鼓。大鼙鼓架于專用戰車上,負責傳遞軍令。小鼙鼓用手可以敲打,傳令和助威。《六韜·兵徵》:「金鐸之聲揚以清,鼙鼓之聲宛以鳴」。白居易,「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
楊重貴策馬背著下午的太陽方向跑了百餘步,主動選了一個逆著光的位置,轉過坐騎,衝著呼延琮持槍而笑。呼延琮卻不肯占他的便宜,擺了擺手,先策動坐騎向北和*圖*書兜了個半個圈子,將二人的位置由東西相對變成了南北相對,隨即也將長朔端平,笑著朝楊重貴點頭。
四十步,對方側身躲避,接下來已經沒有足夠時間,格擋他的長槍。不側身躲避,則必然會被一箭透體,最後結果和躲避一模一樣。
在震耳欲聾的鼓聲的令人窒息馬蹄聲中,楊重貴抖擻精神,再度挺槍朝呼延琮疾刺。呼延琮持朔格擋,旋即一槊扎向楊重貴的戰馬脖頸。楊重貴搶在槊鋒刺中坐騎之前,奮力下撥。呼延琮大叫一聲「看鞭」,卻是任憑楊重貴將自己重槊撥歪,右手趁機高高地舉起一根藏在槊桿下的鋼鞭,泰山壓頂!
一百步的距離,在眨眼間就被相向衝刺的兩匹戰馬跑完。「看槍!」楊重貴嘴裏發出一聲斷喝,手中長槍使出一記蛟龍出水,直奔呼延琮左胸。呼延琮眼明手快,立刻舉槊側撥,「叮——」火星飛濺,槍鋒和槊鋒與半空中砸在了一起。
白馬、白袍、銀槍、銀甲,身邊還形影不離地伴著一名黑甲、黑袍、烏騅馬的女將軍折賽花,不是綽號「楊無敵」的楊業重貴,又是哪個?
「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馬蹄聲快得令旁觀者窒息。
呼延琮自恃膂力,用槊鋒的側面低著槍尖兒的側面,果斷外推。胯|下鐵驊騮也藉著奔跑的角度和速度,助自家主人一臂之力。楊重貴感覺到槍尖處傳來的重壓,大叫一聲「好」,握在槍纂處的右手猛地一抬,緊跟著又是一推一兜,長槍如巨蟒般當空翻了個身,脫離重槊的羈絆,側面切m.hetubook.com.com向楊重貴的大腿根兒。
這二人都是一等一的勇將,雖然面對面只廝殺了兩個來回,卻比以往各自於千軍萬馬中衝鋒,還要累上十倍。唯恐在對手筋疲力竭之前將自己的體力耗盡,楊重貴在策動轉身的瞬間,迅速地彎了下腰,將角弓取在右手中,與槍桿握在了一起。左手取了一直破甲錐,悄悄地貼在了槍桿的後半段。
不多時,三人來到村子外的空地。四百名精銳騎兵,也出村列隊,隔著兩百餘步遠,給自家將軍吶喊助威。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觀戰的騎兵取出了鼙鼓,奮力敲響,將在場所有人的熱血,瞬間催至沸騰。(注1)
「不是有人給你送消息,讓你在半路上埋伏?」呼延琮又是微微一愣,質疑的話脫口而出。話音落下,心中先前那種刀扎般的感覺,也徹底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吱——」鳴鏑發出一聲尖銳的呼嘯,騰空而起。楊重貴跟自家妻子心有靈犀,在呼嘯聲響起前的一瞬間,雙腳輕輕磕打馬鐙。胯|下白龍駒四蹄張開,快若閃電,馬脖子上的鬃毛隨著跑動波浪般起起伏伏。
這下,呼延琮徹底不用再躲了,躲也躲不過,還要平白搭上半輩子的威名!乾脆用力分開侍衛,大咧咧地朝對方拱手,「呼延琮何德何能,居然敢勞楊無敵帶著如此多精銳騎兵前來相接,真是慚愧,慚愧!」
然而,公事公辦歸公事公辦,內心裡頭,他卻對呼延琮有幾分惺惺相惜。願意給對方一個戰死馬背的機會,而不是讓對方受盡獄卒的侮辱折磨之後,再死於刑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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