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新審視君臣之間的關係，甚至君與國與天下的關係，這是晚明興起的人文主義思潮，也是東方的文藝復興。

清朝統治江南之後，江南之地出現了很多以「遺民」自居的士人，他們之中沒有剃頭的恐怕絕無僅有，但他們的政治傾向，也都是反清復明的。

錢謙益取柳如是時，要為她蓋我聞室，手中無錢，便賣了一幅書畫，給了那弟子，換了五百兩白銀。

大明傳至弘光朝時，已經是風雨飄搖之態，由於馬阮當權，江南之地又是東林的大本營，所以士紳對於弘光朝廷的所作所為，非議甚多。

衣冠發服，民族之信仰，一部分覺得大明朝不怎麼好的士紳，這時也挺身站了出來，不惜以血肉之軀，來護衛漢家衣冠。

士人開始質疑君權，各種思想流派的衝擊，必然使得士紳階層，在思想上十分混亂。

錢謙益這樣一個身受儒家教育之人，他有他的小心思，但同樣心中也懷有一份家國情懷。

彼時，他在清廷之中不得志，辭官回鄉，又有大批的門生故https://www.hetubook.com.com吏，投身到抗清的事業之中，他心中豈會沒有想法。

江南之人不願剃髮，又死去一大批士紳，其中以嘉定、江陰為最。

這時錢謙益急欲籌錢，卻又再次將那弟子想起來。

幾日後，陳子龍所派遣的取銀之人，如約而至，錢謙益與他對了暗號，便要交銀，但正在這時，大批黑衣人卻突然殺出，將錢謙益的院落團團圍住，口中大呼：「粘桿處拿人，抵抗者格殺勿論。」

這時他忽然想起，他有個弟子，雖然學業不精，但家中卻頗有餘財。

那取銀之人見此，立馬大怒，指著錢謙益破口大罵。

其實一般的大儒，也多會收一兩個這樣的弟子，畢竟東林鋸子也需要養家，每當手中銀錢緊缺之時，便可賣給那弟子幾副隨手所作的書畫，他能得利，而富家弟子亦能的名，可以混跡于名士之流。

一些對清廷抱有幻想的降臣，這才反應過來，滿清原來是要亡我文化，亡我思想，於是呼，立馬又退https://m.hetubook.com.com隱一批。

要是以前，錢謙益肯定將他直接轟出家門，但現在他卻已經受到過太多辱罵，而且他也找不到其他地方可以弄來銀錢，於是他只得忍著心中的羞辱，又命人取來幾本古書，以及幾副宋代名畫。

晚明以來江南經濟發達，人文思想興起，甚至還出現了批判儒家，為商人階層代表的李贄，其所著《藏書》、《焚書》，開歷史之先河，這是整個時代，都在變化的預兆。

次日，那位弟子被錢謙益請到府中，他看了幾副錢謙益的書畫，面上卻一陣冷笑，只讓下人那從錢箱之中拿出五十兩白銀，放在桌上，然後故意道：「恩師以前是士林領袖，東南盟主，現在卻是個臭名昭著的罪人，這字畫也就值這麼多了。」

明代傳統的儒家文化，講「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但現在一小部人覺得，朝廷黑暗君主昏庸，那我便辭官歸鄉，選擇不仕，這就與儒家經世治國的思想有些不太一樣了，似乎又追溯到了先秦時代，孟子所和-圖-書言：「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

待送走陳子龍，約定時日和暗語，再派人來取銀之後，錢謙益獨步走上書樓，他為士林領袖，他好古書、書畫，家中現銀不過，他便只能靠這些事物，來換些銀錢了。

這樣的話，在先秦可以講，但自漢之後，卻就不能隨便亂說了。

以前錢謙益是士林領袖，東林鋸子，但如今東林基本煙消雲散，而他昔日的好友，也多憤於他降清之事，與他決裂，他空有寶物，也難以售出。

起初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以為投降滿清之後，可以獲取榮華富貴，自身的才能依然能夠在新朝廷之中得到施展，但很快他們便逐漸發現，事情與他們所想，簡直南轅北轍。

投降清廷的官員之中，這樣複雜的人，也大有人在，他們很快發現，在大明朝時，他們能提不同意見，能罵皇帝、罵大臣，而到了大清，就只能「主子聖明」，「奴才遵命」，「奴才該死」了。

思想上的變化，衝突，使一部分人不在過分看中忠君之事，所以在弘光朝廷驟httｐs://wｗｗ•ｈｅtubｏｏｋ•cｏm.coｍ然土崩瓦解之時，江南之地並沒太過激烈的抵抗。

滿清入侵之時，正是大明士紳思想混亂之時，而混亂就意味著力量分散。

一部分文武官員于無奈之中，投靠清廷，以此來企圖保證自己或者家族的既得利益，而另一部分則選擇堅持傳統儒家教導，自裁保持名節。

不少人，已經看到了大勢，但卻並沒做出什麼挽救之舉，在他們看來，或許滿清此來，不過是王朝更替，更似北魏、遼、金，即便佔據中原，依然要行漢法，學漢字，辦科舉，最後徹底漢化。

錢謙益見此，又聽他之言，臉色立馬難看到了極點，心中羞憤之情簡直無以復加。

錢謙益答應了陳子龍的要求，但兩萬大軍所需要的銀錢，卻不是一個小數目，他一時間也拿不出多少銀子出來。

在清軍南下之前，不少人已經感到國有傾覆的危險，時人陸雲龍與有人相談議論時事之際，便曾言：「似乎要敗。」

之前能說的話，不能說了，能寫的字不能寫了，能看的書不能看了，能作的詩不能作了。

陳子龍來找和-圖-書他籌措軍餉，這讓他心裏及高興，又有些惶恐，他高興的是，江南的復明勢力願意接受他這個屈膝投降之臣，他惶恐的則是，一旦與清廷作對，他今後就再也不可能安逸的生活。

江南士紳之中，還有一批已經剃髮降清的存在，他為了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或者另有所圖而投降清廷。

那弟子看完，微微一笑，最後作價一萬兩白銀，將這些文魁至寶，收入囊中。

錢謙益無疑是這一批之中，最為典型的代表，他在北京大半年，回來之後，思想上已經發生轉變。

交易完畢，錢謙益惱怒他無禮，也不起身相送，那弟子走到門口，卻突然回頭冷冷一笑，而後才帶著下人離去。

南都失陷后，死了一批士人，官職最高者乃東閣大學士，高弘圖，此後剃髮令出，另一部分則恍然大悟，原來滿清不是北魏孝文，不是遼、金，滿清根本就沒打算融入華夏。

彼時一部分士人任然堅持忠孝節義，一部分人則從新思量，君與臣，君與民之間的關係，存在大批覺得朝廷腐敗，君主昏庸，那便隱居於野，不出仕的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