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東廠校尉。」
「袁大人病了，今天沒去錦衣衛，我托別人轉達，想快點回來再看義父一眼。」
胡桂神身材高大，是最早進入錦衣衛的義子，一進院就帶著哭腔問：「義父在哪？」
「演武堂。」胡桂揚沒起身，也沒問對方的來歷。
一名老者站在街上大聲道：「這是報應，這是報應啊。趙百戶是個好人，可他不信神，還做出許多褻瀆的事情，這回遭報應了吧。」
「不愧是趙百戶的義子。或許是因為陰魂害人，所以大家不敢召它回來。」
「所以鬼魂也是欺軟怕硬，敢害百姓，不敢動帝王，那官員呢？比如大將軍，比如大學士，鬼魂害不害得？究竟幾品才得安全？罷官之後還有沒有護持？英宗皇帝被困在北邊的時候又怎麼算？」
兄弟二人攜手奔向前廳，胡桂揚扭頭向幾位兄弟小聲道：「賭一下誰輸誰贏？」
「沒有破綻，所以我才認得，廠公的年紀、裝扮與街談巷議中一樣，又是陌生人，卻對義父極感興趣，只能是你了。」
院外傳來一陣馬蹄聲，胡桂揚向身後屋裡大聲道：「五哥，大哥回來了。」
「去去。」胡桂猛斥道。
胡桂揚想回演武堂，看到汪直走進前廳，急忙快步向大門走去，果不其然，剛剛繞過影壁，就聽五哥胡桂猛大聲召集眾兄弟。
少年改搖頭為點頭，「怪不得趙百戶這麼看重你，臨終前唯獨提起你的名字。」
胡桂揚起身，笑著往外走，胡桂猛叮囑道：「別嬉皮笑臉的，外人看到不好。」
「漢武帝召過李夫人的魂，唐玄宗召過楊太真的魂和*圖*書，沒見美人的魂害人。」
幾名義子進來，看到胡桂揚都是一愣，老五胡桂猛皺眉道：「外面亂成一鍋粥，你怎麼躲在這裏？」
胡桂揚動動屁股，坐直一些，「世上若是真有陰魂，人人都應該期盼親人之魂回來，以慰相思之苦，世上若是沒有陰魂，怕它做甚？」
少年笑著搖頭，走開幾步，從地上揀起一柄刀，揮了兩下，又扔回地上，「趙百戶的在天之靈或許在看著你呢。」
「啊？」
「是啊，錦衣衛同僚來拜訪的時候，都不敢進這個屋子。」
胡桂猛臉色一沉，不等他開口責備，院外跑進來幾人，當先者正是大哥胡桂神。
房門響動，又有人進來。
胡桂揚沒接話，對他來說，休息就是休息，連交談都覺得累。
胡桂揚躲過去了，大門外站著的多是左鄰右居，他低著頭，誰都不見，沿著牆根向衚衕外走去。
「也對，趙百戶義子雖多，總有尊卑之別，老大胡桂神不在，通常由老五胡桂猛當家，何況還有趙百戶的幾位老哥們兒，還制不住小小的一名丫環？照此說來，外面那些人還真是添亂了。」
「你不怕惹惱陰魂？」
屋子兩邊排列兵器架，刀槍劍戟俱全，角落裡散放著幾具弓弩和出鞘的刀。
「我不認得你。」胡桂揚認識不少錦衣衛，其中沒有這一位。
外面的叫喊聲還在持續，胡桂揚趁亂跑到一間無人的屋子裡，坐在一張椅子上，吐出一口氣，打算休息一會。
胡桂揚仍然坐在椅子上，過了一會，甚至笑出聲來，好像覺得整件事情很有趣，自https://www.hetubook.com.com己一點也沒得罪人。
胡桂神與胡桂猛雖在爭權，畢竟沒有公開，義子們都惱怒地看著胡桂揚。
換成胡桂揚搖頭，「那你可弄錯了，義父看重一些人、喜愛一些人、相信一些人，其中都沒有我。我是趙家的大懶蟲，義父如果真提起我的名字，那也是一個誤會。」
「哦，我哪裡漏出破綻？」
「若非鬼神，誰有此葯？」
「坐在這裏別添亂就是最大的幫忙。」
「若是用藥，談何鬼神？」
「呵呵，我是說這張椅子從前是趙百戶的座位吧？」
胡桂揚說一句，少年搖一次頭，最後道：「看來你深得趙百戶真傳，不信鬼神。」
胡桂揚站在廊下，臉上沒再笑，目光亂轉，看到汪直正從對面的廂房裡走出來，顯然剛剛結束一場交談。
胡桂猛比大哥晚一些進入錦衣衛，但是一直陪在義父身邊，與衛中將官交往頗多，尤其受袁彬賞識，所以胡桂猛才敢許諾讓眾兄弟全都進衛。
胡桂猛上前幾步，迎接大哥，「已經入棺，停在前廳里，就等大哥回來主事。」
「我猜的。」胡桂揚又來一句。
少年大笑，慢慢走到胡桂揚面前，「你是趙百戶的義子，為何不出去幫忙？」
掌柜指向剛進來的胡桂揚，「問他，他是趙百戶的一名義子。」
「原來如此，兵器可不少。」
「他們怕不得不將這家的主人抓起來。」
許多人嗯嗯稱是。
「他對你們不太嚴厲？」
外面的叫嚷聲時高時低，胡桂揚全當沒聽見。
茶館里竟然有一名錦衣衛。
胡桂猛直搖頭m.hetubook.com.com，等胡桂揚出門，向幾名兄弟道：「三六弟早晚毀在這張嘴上。」
「女人總是這麼麻煩。」少年四處打量，「這是什麼地方，擺這麼多刀劍？」
胡桂揚推著三九弟走出幾步，自己轉身進茶館了。
胡桂揚想了一會，「據說有人當時給我們都餵過葯，所以大家將斷藤峽之前的事情都給忘了。」
「無兒無女？義父有四十個願意為他賣命的乾兒子。一身傷病？御醫給他開藥方，美女給他推拿，世上沒多少病人有這樣的享受。暴斃而亡？義父早已看淡了生死，比修行半輩子的僧道還要透徹，才不在乎今天死還是明天死。亂成一團？丫環想為他報仇，乾兒子爭著繼續維持這個家，多少人家想亂成這樣卻不能。」
「我就是這麼一說，快回去吧，沒準還能看一眼。對了，進前廳之後看到一名青衣小帽的傢伙，別管年紀大小，沖他哭，讓他做主，對你有好處。」
「五哥處置得不是挺好？一鍋粥已經變成一盆水了。」
「人已經死了，還有什麼可看的？」
換一位義子，很可能當場站出來辯解，甚至大打出手，胡桂揚沒有，只是撇下嘴，繼續前行，打算到巷口的茶館里坐會，那裡沒人逼他站隊，也沒人爭論是否真有鬼神。
「三六哥，你怎麼……如此狠心？那是義父啊，對咱們恩重如山。」
胡桂揚瞥了少年一眼，「抓著就是一頓打，抓不著就沒事，現在他再也抓不著了。」
「我猜的。」
笑容通常用來表達善意與喜悅，胡桂揚的笑卻總給自己惹來麻煩，他的嘴角非在錯誤的時間和錯https://www.hetubook.com.com誤的場合揚起，顯得玩世不恭。
他也知道自己的毛病，不該笑的時候亂笑，不該說的時候忍不住開口，所以乾脆躲遠一點。
胡桂揚立刻收起笑容，「我一定不讓外人看到。」
「你還記得從前的事情嗎？」少年突然提出一個奇怪的問題。
胡桂猛等人立刻出屋，「在哪呢？這麼快？」
「能言善辯，膽子還大，像你這樣的人，當百姓也是危險的。」汪直推門出去。
少年仍然不停搖頭，臉上還是帶笑，「趙百戶的經歷還不是警醒嗎？無兒無女，一身傷病，最後暴斃而亡，死後不到一天，家裡就亂成一團。」
「怎麼，錦衣衛怕兵器？」
「多久以前？」
「信亦可，不信亦可，現在看來，不信沒什麼壞處，還能省一筆香火錢，所以還是不信的好，如果哪天鬼神真出現在我面前，再信不遲，鬼不好說，神總不至於那麼計較吧？」
胡桂揚臉上又露出不合時宜的笑容，西廠、東廠都到了，正經上司袁彬卻稱病不來，他覺得這真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
三九弟胡桂大被派去錦衣衛，這時跑回來，滿頭汗水，看到胡桂揚急忙止步，「咦，三六哥，你怎麼要走？」
少年大笑數聲，轉身向門口走去，數步之後立住，「我叫汪直，你是什麼時候認出來的？」
胡桂揚暗暗苦笑，有些事情怎麼都躲不掉。
胡桂揚不知不覺又露出微笑。
「廠公大福大貴，值得慶賀，可我不是錦衣衛，頂多算是義父的爪牙，義父不在了，我只是一介平民百姓，廠公地位比我高，那是當然的，若說位居之上……我連官和-圖-書位都沒有，哪來的之上呢？」
「到別處玩去，我們要收拾屋子。」
少年又繞一圈，「你坐的椅子是趙百戶的吧？」
「這是趙宅，一切都歸義父所有。」
胡桂揚抬眼瞧了瞧，沒吱聲，那是一名陌生的少年，十六七歲的樣子，青衣小帽，面帶微笑，在此時的趙宅里多少有些不合時宜，卻不令人討厭。
「十多年前，你也是在斷藤峽跟隨趙百戶來京的吧，看你的年紀，當時應該記事了，還記得比那更早的經歷嗎？比如你是怎麼到的斷藤峽？」
「你一推門進來，我就知道廠公到了。」
「袁大人遲遲不到，只怕對五哥不是好兆頭。」胡桂揚還在亂猜。
胡桂揚指著幾步以外的茶館，「我去喝杯茶。袁大人沒來？」
趙瑛過世，聞訊而來的人不少，院里院外有些混亂，汪直的裝扮就像是某人帶來的小廝，並不惹人注意。
「那又怎樣？」
「帝王之家當然與平民百姓不同。」
外面的叫嚷聲消失了，好像人都走光了。
「遺書不在這裏。」胡桂揚道。
「你找過了？還是說你知道遺書在哪裡？」胡桂猛並不否認。
錦衣衛走來，問道：「趙百戶為妖狐所害，你們為何不報官？」
汪直愣了一下，「街談巷議？我的名字已經進入街談巷議了？這可不是好事。」他推開門，忍不住又說一句，「世上確有鬼神，否則的話，為什麼同樣來自斷藤峽，你們成為錦衣衛爪牙，我卻入宮，如今執掌西廠，位居你們之上？趙瑛當年早到一天，事情也不會如此。天意，冥冥之中必有天意，我會讓你信服。」
幾名兄弟甩手走開。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