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好架勢。」何五瘋子去而復返，右臂夾著一壇酒，左手拎著七八樣菜，有油紙包好的，也有用草繩系著的整雞整鴨。
「不急。」胡桂揚將刀扔到床上，腹中正覺飢餓，饞蟲被美酒佳肴勾起，那是打死也不能放過的，「既然來了……那邊還有凳子，搬一張過來，你對這裏不熟，從哪買來的這些東西？」
砰的一聲，房門被撞開，胡桂揚立刻舉起刀，心也不亂跳了，手臂也不酸了，目光炯炯，自覺功力一下子由四五分恢復到八九分。
胡桂揚只能使詐，右手筷子去夾對面的紅燒肉，見何五瘋子回防，立刻伸出左手，抓住小半隻燒雞，連皮帶肉地大啃，也不講究規矩了，吃得雙手油津津的，胸前濕了一大片。
何五瘋子不愧名字中的一個「瘋」字，眼看自己吃得比較少，右手夾菜、拿酒，右手則伸出去阻擋胡桂揚。
「我不請客。」胡桂揚說話時得小心翼翼，免得將肚子里的東西吐出來。
胡桂揚從來沒吃得這麼撐，搖搖晃晃地走到床邊，勉強彎腰，將上面的兵器、銀兩等物推到裏面去，仰面躺下，長出一口氣，覺得自己再也爬不起來了。
何五瘋子比三十九郎胡桂大還矮，瘦得像只猴子，飯量卻不小，肚子高高鼓起，彷彿懷胎七八月的孕婦，仍能在地上行走自如，只是不得不昂首挺胸。
「出去！」
「這是我的家！」胡桂揚雖然同意逃亡，但是不能允許別人隨便闖入自己的家裡指手畫腳。
鐵鏈不堪使用，刀和匕首已有銹跡，胡桂揚放在另一邊，喃喃道：「我這些年都在幹嘛呢？」
「嗯？我什麼時候讓你來的？」
「因為我會變妖狐。」
何五瘋子目瞪口呆，像是被嚇到了，轉身就往外跑，被門檻絆了一下也不停步。
何五瘋子沒聽出話中的驅逐之意，反而嗯了一聲，「住哪都行？都說你陞官了，挺有錢，看來是真的。這裏肯定不行，北面的幾條衚衕看著不錯，有不少大房子，搬到那裡吧。」
「你連僕人都沒有，難道以後讓我姐姐幹活兒嗎？」
「嗯。」
一個臂力驚人，一個花招迭出，兩人斗個旗鼓相當，半個時辰之後，桌上杯盤狼藉，只剩一點殘汁，連菜葉都被吃得乾乾淨淨。
「就吃白食？」
「除了這裏，你們住哪都行。」胡桂揚冷淡地說，心中警惕。
何五瘋子發了一會呆，兩隻眼睛慢慢恢復正常，撓撓頭，竟然一瘸一拐地走出院門。
胡桂揚看不到，也不在意，「我自己變不了，得是別人給我變。」
北面住的人家多是春院，有人肯出錢，房子當然都不錯，何五瘋子顯然對此一無所知，看著好就行，蔣二皮、鄭三渾更不覺得春院有何不妥，一個勁兒地點頭，沖胡桂揚擠眉弄眼，意思是說他們哥倆兒可沒少吹捧他。
何五瘋子一瘸一拐地走來，「這兩人不是你的僕人嗎？」
何五瘋子並不生氣，還越來越高興，兩人風捲殘雲，偶和圖書爾碰下碗，盡量少說話，慢慢地變成了看誰吃得更快、更多，足夠五六人一頓的酒菜，沒多久就被吃下一多半。
何五瘋子大的一隻眼睛越瞪越大，小的一隻幾乎快要閉上了，「你不是剛剛當上百戶嗎？怎麼會沒錢？」
「對啊，這要不是你的家，我還不來呢。」何五瘋子嗓音沙啞，別人聽著難受，他自己倒不覺得，左右打量一下，「你家實在太小了，只有一間正房兩間耳房，正房裡空空蕩蕩，耳房裡推滿破爛兒，這讓我姐姐怎麼住？我怎麼住？我爹怎麼住？」
何五瘋子的眼睛慢慢恢復正常，突然捧腹大笑，「哎呦，你可太能說笑話了，小心我吐你家一地。」
「我就是一個廢人！」胡桂揚自己也看不下去。
只看一眼，胡桂揚就覺得口內生津，舉刀的手放下，「你又來幹嘛？」
胡桂揚先扯下一條雞腿，「放開吃。」
兩人也不說話，自顧喝酒吃肉，半飽之後，何五瘋子開口道：「你的臭講究還不少，真麻煩，不像個英雄好漢，不過我姐姐會喜歡，她的講究就不少。」
何五瘋子大概沒見過比自己還要無賴的人，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歪頭打量床上的胡桂揚，好一會才道：「你究竟有什麼本事，能讓我姐姐看上你？」
數招下來，胡桂揚發現何五瘋子手勁兒奇大，推不動、撥不開，而且硬得鐵塊一樣，每次接觸，都震得自己手骨生疼。
「要許多人一塊努力，其中就有你們一家三口。」
「當鹽https://www.hetubook.com.com販子也不輕鬆。」胡桂揚坐在床邊，捧著銀子發獃，過了一會將銀子放在身邊，彎腰將箱子里的兵器取出來。
胡桂揚走到屋地中間，緩緩吸入一口氣，一招一式地練習刀法，時不時站立不動回想一下，半程剛過，身上已感燥熱，握刀的手臂也有點發酸，堪堪舞完一套刀，已是面紅耳熱。
他過得比別的兄弟都要輕鬆，不管閑事，偶爾出個主意、領項任務，總能立點小功，足以維持在趙家的地位，也不太缺錢用。義父一死，他才發現，自己付出的少，得到的更少。
「老蔣、老鄭幫我買的，我讓他們一塊來，他們不來。」何五瘋子倒不見外，第一天見面就將蔣二皮、鄭三渾當成了兄弟。
「是你讓我來的。」何五瘋子直奔窗下的桌子走去，跟進自己家一樣隨意。
他的嘴終於閑下來，「吃得好飽，下回該你請客了吧？」
「都說我是瘋子，你比我還瘋，盡說莫名其妙的話。」何五瘋子撓撓頭，「我得回家跟姐姐說一聲，飯量大也就算了，說胡話才要命，看她怎麼說。你等著，我還得來找你。」
「想搬你們全家搬過去吧，別動我的東西，現在都給我出去。」
「夠了，但是不能這麼吃。」胡桂揚看了一眼桌上的豐盛酒饌，推門跑出去，站在院門口喊了幾嗓子，先將外面的蔣、鄭二人攆走，又向不遠處的麵館喊話，然後進屋說：「得有器具。」
胡桂揚的怒氣仍未消散，扭頭看了一眼床上的兵器和銀https://www.hetubook.com.com兩，心中冒出一個想法。
「不是。」
何五瘋子搬來凳子，坐下正要開吃，胡桂揚說：「等等，我再去叫點東西。」
胡桂揚掂了掂，四五十兩銀子，一分沒少，作為一名懶人，能攢錢買下一座小小的宅子，還能有點剩餘，算是了不起的成就。
胡桂揚怒極反笑，「對啊，你姐姐不只要收拾屋子，還得賺錢養家呢，你也瞧見了，我就這三間破屋子，很快還得賣掉。我這人生性懶惰，就指望著入贅到有錢人家享受榮華富貴呢，我搬到你家吧，你家的宅子夠大，屋子夠多，破是破了點兒，修一修還能堅持幾年。」
何五瘋子放下酒菜，「你說的，有錢就去買酒買肉，我買回來了，你倒不認，那我拿走啦。」
何五瘋子更是恨不得連盤子都吃到肚子里，乾脆起身，一隻腳踩在凳子上，嘴巴不停咀嚼，連說話都顧不上了。
一口腰刀、一條鐵鏈、兩柄匕首。
這是自己家，胡桂揚不能退讓，出手還招，保護近前的幾道菜。
「可以吃了？」何五瘋子問。
胡桂揚在屋裡聽到遠去的腳步聲，輕蔑地笑了一聲，放下肩上的包袱，跪在地上，從床下拽出一隻沉重的長扁木箱，裏面裝著一些兵器、舊衣、雜物，還有一包銀子。
胡桂揚仍不說話，只顧吃，毫不客氣，雞要吃腿，魚要膏腴，盡揀最好的部分，酒更是一碗接一碗，好像幾天沒進過食的餓鬼。
沒一會工夫，來了兩名跑堂，笑呵呵地送來杯碟碗筷、熱水毛巾等物，菜肴上盤，酒和_圖_書碗斟滿，排列得整整齊齊，領了賞錢，方才告退。
兩個無賴立刻乖乖跑開，在大門外喊道：「胡大人，記得請我們喝喜酒啊。」
胡桂揚再不理他，邁步進屋，將門一關。
「你？真的？你變一個給我看看。」何五瘋子的大眼瞪得跟球一樣，小眼卻沒有變化，相貌越顯詭異。
胡桂揚不笑，也不動，「回去告訴你家的人，別太心急，想看我變妖狐，還得等一陣子，幾頓酒肉是不夠的，那些稀鬆平常的江湖手段也不行，得出新出奇，讓外人覺得無論如何都不能理解，到時候全京城的人自然都會把我當成妖狐。」
胡桂揚又拿起刀，拔出鞘來，重新觀察一番，站起身，輕輕地揮了兩下，「刀法也生疏了，估計鹽販子不會要我入夥。」
胡桂揚抬頭想了一會，「真巧，就在咱們說話的工夫，你猜怎麼著？我把百戶給辭了，老子不做官，就想天天吃喝玩樂。大小眼兒，你有錢嗎？有錢就去買酒買肉孝敬我，沒錢就走遠點兒，老子懶得跟你說話。」
胡桂揚一挺身坐起來，險些嘔吐，強行忍住，大聲道：「我等著，老子不走了，這是我家，老子辛辛苦苦攢錢買下來的，就是爛在這兒，也不會逃走。反正走也完蛋，不走也完蛋，咱們就來個雞飛蛋打。想讓我變妖狐嗎？好，我就讓你們看看，妖狐發起怒來是什麼樣子！」
「啊，這麼多還不夠？」
何五瘋子一臉的困惑，蔣二皮、鄭三渾不知其中原因，放下掃帚，上前勸道：「都是一家人，有什麼話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