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半堵將頭垂得更低了，樊大堅卻無所謂，「天地為洪爐，萬物為芻狗，花草樹木可入葯，鳥獸蟲魚可入葯，就連金石砂土都可入葯，何況人乎？胡老弟，看開一點，人分尊卑貴賤，一將成名尚要萬骨枯零，十條賤命換一條貴命，你說值不值？」
「丹藥碾成粉末，和水或者摻在食物里服下，小心，破煞丹不可服用太多，最多三粒，一日內可解，服兩粒，兩日內可解……」
兩人推杯換盞，陪坐的李半堵不敢縱情恣意，一杯酒能喝好一會。
「哈哈，六次夠了，我沒那麼多人要害。還有一件事，既然破煞丹服用之前要磨成粉末，為什麼不直接做成粉末，與解藥一樣？」
胡桂揚將破煞丹全倒在手心裏，查了一遍，「才十二粒，兩粒一次，只夠六次。」
樊大堅臉很紅了，舉杯問道：「胡老弟，你猜我有多大歲數？」
「一個時辰。」
「神葯難成，怎麼能賣給俗人？」
三人圍桌共飲，一開始還都有些拘謹，幾杯熱酒下肚，很快變得自在，尤其是老道樊大堅，完全變了一個人，袖子挽起來了，筷子飛起來了，酒杯轉起來了，髒話脫口而出，一口一個「胡老弟」、「李老弟」，神仙氣度半點不剩，更像是久別重逢的江湖豪傑。
「簡單，捏鼻子灌下去就行，一次一小口，別嗆著。」樊大堅已經兌好一杯解藥，聽胡桂揚堅持要服食破煞丹，又兌一杯，所用藥末的確不多，每次只以指甲蓋挑出一點。
胡桂揚打個哈欠，「困了困了，這是藥效發作嗎？」
「先說清楚，各睡各的。和_圖_書」
「解藥要用多少？」
「把神葯獻給皇帝，靈濟宮不就發達了？」胡桂揚不說信，也不說不信，只當是聊天。
胡桂揚將破煞丹倒回瓶內，手中只留兩粒，像敬酒似地說：「來，不必客氣，你一粒，我一粒，一睡方休。」
樊大堅臉色仍有點發白，「好，一睡……泯恩仇。」
「還真是神葯。」胡桂揚見過不少故弄玄虛的丹丸，以靈濟宮最為「難測」，「麻煩你專程送來。」
「當、當然，入睡一個時辰之後吃解藥。」
樊大堅臉色都變了，「這、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東西。」
樊大堅鬚髮雖白，臉上卻沒有皺紋，笑道：「全拜靈濟宮神葯所賜。」
樊大堅也有一點睡眼惺忪，「差不多了，胡老弟是要睡在床上，還是……」
胡桂揚再不多說，將一粒破煞丹送進口中，一仰脖，咽了下去。
「神葯難測。」樊大堅又說一遍，「碾成粉末之後，藥效只能維持一個時辰，所以平時要以丹丸保存。」
三人實在沒什麼好聊的，胡桂揚道：「老李，十三哥請來了新廚子，去讓他備桌酒菜，咱們邊吃邊等，瞧瞧他的廚藝怎麼樣。老道，能喝酒嗎？」
「好。」李半堵去傳命。
「到時候腐爛得只剩骨頭了吧？」
送葯的樊大堅搖頭，嚴肅地說：「如服一粒，六個時辰之內必須吃解藥，否則很可能一睡不醒。」
「神葯難測，不可以常理度之，而且我剛才所言乃是解藥時間，若論藥效，還是越多越強，三粒已有危險，一粒持續得太短，所以常用兩粒。」
「這是hｔtｐs://ｍ.hetｕｂｏｏｋ.cｏm•ｃoｍ我應該做的。」
李半堵沒辦法，他是護院，只能順著主人做事，起身正要走，樊大堅補充一句：「我喝酒，不吃葷。」
「靈濟宮造這些神葯，要害不少人吧？」胡桂揚問道。
樊大堅更顯尷尬，猶豫不決地伸出手，「只服一粒的話，六個時辰之內必須服用解藥，胡大人得預先做好安排。」
「呵呵，貴賤並非註定，胡大人的性命，從前……是一回事，現在又是一回事，你的命貴得很，貴得很哪。」樊大堅兩眼放光，看到的似乎不是一個活人，而是價值連城的一味奇葯。
兩人正要服丹，李半堵急忙上前，「等等，大人、道爺，這是怎麼回事？」
「靈濟宮若想害我，絕不會明目張胆地用破煞丹，所以我不是在試探你，只是覺得你們應該嘗一嘗自己的神葯。」
「啊？什麼解藥？」李半堵嚇了一跳。
「光有神葯不行，還得勤加修鍊，一般人受不了這種苦，更不必說九五至尊。不過我們的確經常往宮裡進獻神葯，皇帝喜歡，兩位也一定會喜歡。」樊大堅的微笑既神秘又曖昧。
破煞丹黃豆大小，深灰色，光澤暗淡，裝在乳白色小瓷瓶里，靈濟宮很貼心地送來了解藥，解藥粉末狀，裝在另一隻藍色的小瓷瓶里。
月光如水，院子里一片安靜。
樊大堅愣了一下，隨後大笑，「所以他們才想要子孫湯啊。」
胡桂揚突然收起笑容，「你們向宮裡獻葯，太監們豈不是會非常惱火？」
「明白了，服一粒，三日內可解，對不對？」胡桂揚笑道。和圖書
「靈濟宮沒少拿它開玩笑吧？要不然義父的親兒子當年怎麼會說死就死呢？」
「奇怪，怎麼吃得少反而藥效重呢？」
「八十往下。」胡桂揚補充道。
樊大堅還沒醉到無話不說的地步，「呵呵，靈濟宮上上下下幾百口，誰做了什麼，我不能全都知道，不過我覺得遺體是小事，胡老弟只要能查明妖狐真相，遺體自然也會回來。」
李半堵掇條凳子，繞過中間的棺材，坐在主人下垂手，惴惴不安。
「老道不是清心寡欲嗎？怎麼會造出這種神葯？」
「清水壺裡就有。」胡桂揚說罷走到前廳門口，大聲喊道：「李半堵！老李！」
「我得先知道自己這條命是貴是賤。」
李半堵突然覺得有些奇怪，他明明安排了巡夜的護院，為什麼連個人影都不見？
胡桂揚也明白了，大笑道：「你怎麼不去本司院衚衕？生意肯定好得不得了。」
李半堵還是困惑不解，「如果有危險……」
樊大堅一拍桌子，又罵一句，「算我倒霉，上午道歉的是我，傍晚送葯還是我，別人都不願來、不敢來。還好胡老弟夠爽快，也不記仇。來，我再敬你一杯，以後大家就是朋友，有事找我，靈濟宮的神葯不只一種。」
「哈，實不相瞞，今年剛好七十一。」
「既然是朋友，你告訴我實話，義父的遺體是不是你們偷走的？」
胡桂揚托起手中的破煞丹，豪爽地說：「老道，咱們一睡泯恩仇。」
「不少了，胡大人……」
「三十往上……」
「太好了，弄一大壇來。」
「是，大人。」
但他的確不吃肉，只吃素ｈｔｔps://ｍ•ｈetuｂook.cｏm•cｏm
菜。
新來的廚子正想顯露本事，宅子里原有儲存的米面肉菜，這個季節沒有新鮮蔬菜，廚子就地取材，先送上幾樣冷盤，隨後是熱菜，素菜則是豆腐皮、蜜餞一類的東西。
胡桂揚雖然猜了「八十往下」，聽說老道已經七十一，還是很驚訝，李半堵更是欽佩不已，「真人竟已如此高壽，真是一點也看不出來。」
等了一會，胡桂揚問：「多久入睡？」
「不必，就是你了，我信任你，你有什麼擔心的？」
「沒事，死不了人，你記得入睡一個時辰之後喂解藥就行。樊真人，怎麼個喂法？」
胡桂揚扭頭問老道：「會有危險嗎？」
只剩李半堵還保持清醒，放下酒杯，呆坐了好一會，起身走到門口，向外面看去。
「少許是多少？」
李半堵江湖經驗豐富，一說就懂，埋頭吃菜，胡桂揚卻笑道：「皇帝也要破煞丹？」
「一時解釋不清，你記得灌解藥就行，瞧，這裏兩杯水，我與老道一人一杯。」
酒沒有一壇，但是熱好了，兩隻壺輪流送來，沒有中斷的時候。
「做幾樣素菜。」胡桂揚說。
「當然不是，聽說胡老弟新娶一房夫人，倒是能用得上。」
「不會，我們有神葯……我是說不管遺體在誰手裡，都會得到妥善保存。」
樊大堅多等了一會，低聲道：「人間就是葯鼎，不是做葯就是被做葯。」說罷也枕臂睡了。
樊大堅大笑，沒有回答。
「喝酒的話，藥效發作得更快。」
樊大堅也吞下丹藥。
「清水一茶杯，粉末少許……」
「就在桌上趴一會。老李，記得一個時辰。」
護https://www.hetubook.com.com院李半堵很快趕到，抱拳道：「大人有何吩咐？」
胡桂揚微醺，對髒話不以為意，笑道：「所以要送你一粒，權當回扣。」
「藥理相通，只要有神力加持，所願立成。」
「只吃一粒，入睡得會快些，大概一個時辰之後。」
「這麼久？老李，那邊有凳子，你也坐下，大家聊會吧。」
「胡老弟，我不騙你，破煞丹真是神葯，江湖上的蒙汗藥根本比不了。而且你別嫌少，靈濟宮一年才能造出一百余粒，一下子給你十二粒。」樊大堅罵了一句髒話，夾菜吃了一口。
樊大堅不屑地嗤了一聲，「小瞧我？」
胡桂揚推開桌上的酒杯，枕著雙臂睡了。
胡桂揚裝作沒看出來，「十條賤命就能造出神葯，那十條貴命豈不是能直接造個神仙了？」
這回換成李半堵臉色蒼白了，「大人，我才來兩天，不敢擔此大任，我去找十三爺，讓他……」
「是，請胡大人準備清水。」樊大堅不為自己辯解。
樊大堅已經將破煞丹拿在手裡，尋思一下，決絕地說：「我將解藥配好，然後我一個人吃破煞丹，等我睡著了，胡大人記得在六個時辰之內喂我解藥就好。」
李半堵看看胡桂揚，又看看桌上的兩杯水，不知說什麼才好，只覺得這位主人處處透著怪異。
「沒什麼送你的，估計你也不在乎金銀，送你一粒破煞丹吧。」
「幫個忙，待會我與這位道爺會在廳里小睡一會，你看我們入睡一個時辰之後，給我們喂解藥，先喂我。」
「不必，不必，這個……我有。」
「只要解藥喂得及時，通常不會有事，偶有萬一，只能聽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