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機漏
第九十七章 夜火

袁茂道:「京城西南向來地廣人稀。」
「呵呵,正是在下,等你多時了,快過來吧。」
天色漸黑,前方有強盜,三人別無選擇,只能往回去,打算再去沈家村酒店歇腳,一路上議論這伙強盜是從哪來的,誰也想不出合理的解釋。
火光里人影綽綽,似乎有不少人,胡桂揚示意兩名同伴止步,自己慢慢走過去,相距數十步時停下,大聲道:「迷路旅人,能借個光嗎?」
軍官的鬍子掉了,原來是假的,真須只有幾寸長,胡桂揚伸手在軍官臉上抹了一下,發現紅臉也是塗的。
袁茂和樊大堅一直握著鳥銃,不敢讓火繩熄滅,胡桂揚背著兩個大包袱,讓他們騰出手。
深更半夜,野外點火,怎麼看都有些詭異,袁茂和樊大堅急忙將火繩重新點燃,然後才跟著胡桂揚前行。
袁茂也道:「『普天之下』不知道什麼樣,城外十幾里,仍是『王土』。」
胡桂揚剛想說何家姐弟,就聽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然後是一個暴怒的聲音:「城裡來的錦衣衛在這兒嗎?站出來給我兄弟賠命!」
「不是地廣人稀,是樹太多,將村屯都給擋住了,我到高處看看。」樊大堅將鳥銃小心地交給袁茂,找了一棵樹,攀援而上,手腳頗為利落,又往遠處遙望,忽然驚喜地說:「嘿,前邊不遠好像有燈光。」
尤五六就是盜騾者,從後面走出來,是個精瘦的漢子,雙目炯炯有神,「什麼樣的強盜?」
「我們遇到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強盜,不是你的人嗎?」
這是一群雞鳴狗盜之徒,非常道的沈韓元竟然與他們結交,胡桂揚心中不解,嘴上卻沒問,互道「久仰」之後,問道:「關達子不是漢人?」
「他是女真人,祖上歸附朝廷,改姓關,為人挺豪爽,到處拜兄弟,湊成一夥為非作歹。」
樊大堅下樹,要回鳥銃,走在前頭帶路,穿過一片草地和樹林,真的看見亮光,但那不是村民家的燈光,而是一團篝火。
袁茂仍然感到吃驚,「他既是達官,領朝廷俸祿,就沒有上司管他嗎?」
胡桂揚大驚,馬上明白過來,「沈乾元?」
來時半跑半走,回程全靠走,而且是在夜裡,方向難辨,顯得漫長多了。
「那能怎麼辦?總不能等著對方衝過來吧?」
紅臉軍官罵了一句,「鳥不拉屎的地方,來查什麼案?」
「追趕的時候前面有騾子,沒注意有沒有岔路,樊老道,你在後面走得慢,看得更仔細些吧?」袁茂也覺得他們迷路了。
那人嘿嘿地笑,退到了後面,沈乾元道:「沒辦法,我在村裡不好公開亮相,只得出此下策,引胡公子出來,等你們調頭時再相見,你們怎麼才到?」
「關達子死了?」尤五六倒吸一口涼氣,眼神立刻變得不一樣,「敢問是哪位英雄的義舉?」
胡桂揚來到屍體前。
眾人都在恭維樊老道,胡桂揚向坐在身邊的沈乾元說:「我和圖書這次前來拜訪,是有事相商。」
三人的確是又累又餓,欣然接受這項建議,袁茂和樊大堅掐滅火繩,清光銃管里的鉛彈與火藥,胡桂揚放下包袱,與眾人一塊圍火而坐。
紅臉軍官離得近,坐騎受驚更嚴重一些,調頭就跑,沒出幾步,軍官跌落,一隻腳被馬鐙卡住,又跑出一段才脫離,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不用這麼多,有沈兄相助,再有一兩位就夠了。前些天西廠校尉曾經追捕過……」
胡桂揚已經走遠,袁茂道:「可咱們的鳥銃暴露了。」
胡桂揚一打眼,看到一個有些眼熟的身影,「你偷了我們的騾子。」
胡桂揚鬆了口氣,這是他第一次出城,來的又是荒郊,準備得不夠充分,迫切地需要有人相助。
「行,你應該早說,我又不是銃手,哪懂這些規矩?可我打得挺准,一銃就中,就算是老賴,也就是這個水準吧?」樊大堅頗為得意,其實雙方相隔極近,想打不中很難。
「看穿著像是官兵,帶頭者裝扮得跟畫里的關公一樣。」
樊大堅笑道:「你還說廠公不會派人追你。」
胡桂揚向袁、樊二人使個眼色,兩人握緊了鳥銃,用手擋住早已點燃的火繩,在外人看來,這隻是用布包裹的兩根木棍。
「胡桂揚?」對面竟然準確叫出了名字。
「把你的鳥銃準備好。」胡桂揚命令道,對方有弓箭,一時驚慌逃躥,萬一再殺回來,遠遠地放箭,他們未必能抵擋得住,「真是麻煩m.hetubook.com.com,你們等在這裏,小心戒備,我去看看。」
一隊官兵橫在路前,全都騎馬,手持長槍大刀。
樊大堅重新放葯塞彈,因為太激動,火藥倒得有點多,經袁茂提醒,又倒出一些,嘴裏卻不閑著,「別擔心,這些人肯定是偽裝成官兵的強盜,殺就殺了,不會惹麻煩。」
火堆附近圍著七八人,這時都站起來,沈乾元當先走來,抱拳道:「不知胡公子到來,有失遠迎。」
「強盜?這裏怎麼會有強盜?尤五六,怎麼回事?」
胡桂揚轉身,「你幹嘛放銃?」
樊大堅冷笑一聲,「不是他留活口,是他成死口了。」
「對啊,這裏離京城只有十幾里。」袁茂也覺得不可思議。
袁、樊兩人跟上來,銃上的火繩仍然保持點燃。
剛剛還叫囂著要殺人的官兵,叫聲「不好」,紛紛撥馬逃跑。
「袁茂、樊老道,人找到了。」胡桂揚大聲叫道。
「我以為……你抬手了嘛。」樊大堅不好意思地說,兩眼卻在興奮地閃爍,似乎覺得放銃比做法事有意思多了。
「嗯,不算什麼,是他命不好。」樊大堅淡淡地說,找回幾分仙風道骨的感覺。
「真是想不到。」尤五六抱拳拜了幾下,「樊真人給京南除了一害,請你原諒,我盜騾乃是奉命行事,一匹不少,都在那邊栓著呢。」
「錦衣衛身上肯定有銀子,我說殺他娘的,也算為民除害。」一人大聲回道,其他人一塊起鬨。
「怎麼會?咱們一直順著路走啊,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回就一條路……是一條路吧?」樊大堅拿不太准。
「你……以後我說『放銃』,你才能扣扳機,明白嗎?」
鳥銃不是隨處可見的兵器,響聲一起,對面的人嚇了一跳,他們的坐騎更是嘶鳴不已,被主人控制著,原地打轉兒。
胡桂揚很驚訝,掃了一眼,目光落在一名像是軍官的人身上,抱拳朗聲道:「閣下是哪個衛所的將軍?我們遇到盜賊,看到他往這邊跑了,帶著三匹騾子。」
「區區在下,真人樊大堅。」
軍官穿著甲衣,但是沒戴頭盔,頭上系著一領深色方巾,長著一捧濃密的鬍鬚,跟馬鬃連在一起,臉很紅,夕陽照耀下,如同一塊燃燒的木炭,紅得有點不太真實。
胡桂揚抬起右手,正要開口,身邊轟的一聲,一團火光擦身而過,震得他耳朵發麻,急忙歪身躲避,其實已是多餘之舉。
「我跟著你們的腳印來的。」樊大堅更糊塗,四處望了望,「連點燈光都看不見,此地距離京城真的只有十幾里?」
另一人道:「不用問,肯定是去西馬屯大鐵鎚家喝酒去了,他們是一夥的。」
「哦,那是大刀關達子,他們真是官兵,各個衛所的人都有,結拜為兄弟,經常搶劫商旅,平時不怎麼來這邊,你們是趕上了。我若是走得慢點,或者回來時沒繞路,估計也撞上了。關達子心狠手辣,今天怎麼開恩留活口了?」
大概走了一個多時辰,胡桂揚停下腳步,「我想咱們迷路了。」
沈乾元先將自己和*圖*書的同伴介紹一遍,都是附近村屯裡的「豪傑」,名字中一堆數字,只能憑藉姓氏稍加辨別,綽號無非是「草上飛」、「夜遊神」一類。
「先坐下烤烤火吧,三位想必餓了,這裡有酒有肉,咱們邊吃邊談。」
「唉,既然當強盜,為什麼要裝關公呢?」胡桂揚在軍官身上搜索,找出一小包銀子,還有幾張紙,通通塞入自己懷中,「這是你自找的,盔甲和鬍子給你留下了。」
「呵呵,上司都在城裡吃花酒,偶爾回衛所,只管索要銀子,哪管這些閑事?關達子他們也不是一天成為強盜的,都是上司一點點縱容出來的。不過他們慣常沿河搶劫,這一帶商旅稀少,他們很少來,今天不知是怎麼回事。」
胡桂揚打斷兩人,「等等,既是官兵,怎麼會當強盜?」
「我們三個由京城而來。」胡桂揚頓了一下,「我是錦衣衛,來此查案。」
這些人穿著像是官兵,行徑卻與匪徒無異。
紅臉軍官往地上吐了口痰,扭頭向身後的同伴說:「這小子說話這麼橫,沒準真是錦衣衛,你們說怎麼辦?」
「對啊,鳥不拉屎的地方,你們又跑來幹嘛?我不記得附近有衛所。」
「你們三個哪來的?要去哪?帶著什麼?」軍官粗聲粗氣地問。
軍官拍馬上前,相距十幾步時停下,長刀橫于身前,冷冷地打量三人。
沈乾元一擺手,「不必多說,我知道你的來意,捉拿妖賊,非常道義不容辭,我們也要報仇,自當互施援手,我的這些兄弟,也都聽你驅遣。」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