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異人志
第二百三十五章 新葯舊銃

「沒多久,就聽四位豪傑大發議論來著。」
賴望喜搖下頭,結果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他轉過頭,看到上司等人的冷淡目光,心裏卻是一沉。
在他右手十多步以外,坐著三個人,中間一位中年太監,兩邊分別是文武官員,職位都不高,卻都是賴望喜的直接上司,每個人的話都對今天的試放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
賴望喜呆若木雞,甚至忘了送行,等他想起來,人已經走出大門,他還想追上去,工匠鄧海升上前攔住,勸道:「算了,追也無益。」
「真不明白,他幹嘛回京呢?」鄧海升對胡桂揚印象不錯,「換成我,寧肯流落江湖,也不回來送死。」
「算了算了,事情明擺著,咱們沒上供,得罪了上司,所以要被裁掉,大家各回各廠吧。」
賴望喜賠笑道:「葯是好葯,銃差了一些……」
「而且是他們非要看,不是咱們啊。」鄧海升也是憤懣不平。
官吏轉身離開,雖然是直接上司,他對這些人的工作卻從來沒上心過。
祝胡桂揚早死早脫生的工匠撲通掉在地上,被同伴攙扶,卻怎麼也站不起來。
「不是不明白,是不在乎。」鄧海升輕嘆一聲,「廠里的官兒不是襲職,就是考上來的書生,哪懂這些?保證舊藥、舊銃足額上交,就是他們最大的職責。」
鄧海升勸道:「天下太監那麼多,監廠、監軍才有幾人?老賴能在勇士營當教頭,已經不錯了。」
三人身後還站著二十來人,一半是隨從,一半是和_圖_書工匠。
西南城比較偏僻,幾條街以外才有酒館。
「還敢找借口?難道到了邊疆戰場上,你也這麼對將軍說話?沒中就是沒中,再多理由也沒用。」
其他人都去收拾東西,賴望喜站在原地不動,鄧海升走出幾步又轉回來,「沒辦法,別人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咱們是廠中無人難做葯。我回去接著做爆竹,你回去繼續當教頭,以後常來常往,大家還是朋友。」
官吏神情不善,「一幫廢物,既然沒弄好,幹嘛要試銃?彭監廠說了,回去就向西廠建議,將你們通通裁掉。都去收拾東西吧,估計不等天黑裁撤令就能過來。」
「同樣沒把兒,人家當監廠、監軍,你咋混得這麼慘?」一名工匠酒湧上頭,膽子比平時大許多。
「別走,還沒認識呢。」胡桂揚轉身掇來一隻凳子,擠在四人中間。
「酒後失言,萬望恕罪。胡校尉,你……沒事吧?」
酒館很小,又值上午時分,就他們一桌四位客人,菜沒幾樣,劣酒倒是不少,越喝越醉,話題也早已遠離火藥與鳥銃。
「只需要一桿新銃,更結實一些……」賴望喜喃喃道。
饒是如此,他的半邊臉還是被熏成黑色,透出絲絲血跡。
賴望喜更加吃驚,「所以……西廠沒有處罰胡校尉?」
「來,再喝,少說沒用的,咱們今天喝個痛快。」另一名工匠舉杯勸酒,嘴裏咀嚼,筷子上還夾著菜。
「胡校尉……來多久了?」賴望喜心中忐忑。
第二銃太和-圖-書重要,賴望喜多瞄一會,他是老銃手,經驗豐富,放過一銃之後,能夠糾正準頭,相信這一回至少能夠擊中標靶。
「你們說的那個胡桂揚真不是東西,新銃、新葯是他的主意,結果呢?錢沒要來多少,地方又這麼偏僻,他倒好,人沒了,這麼久了,我都沒見過這位胡校尉長什麼模樣,是不是死在外面了?」另一名工匠直接抱怨此事的促成者。
「沒事,挺好。」胡桂揚摸摸臉上的青腫,「童豐比我還慘。」
中間的太監一臉驚愕,「什麼玩意兒?就給我們看這個?老賴,你是銃手教頭,連你都打不中靶子,這銃還有何用?」
另兩人大吃一驚,錦衣校尉雖說不是大官,卻也不是他們這些工匠能招惹得起,兩人起身貓腰,向門口跑去,被胡桂揚又給推回到座位上。
又一名工匠走過來,「先擦臉吧,老賴。新銃哪是那麼好造的?祖法擺在那,誰敢亂動?就咱們這些人,能造出新葯已經不錯了,新銃還是別想了。」
「他就是傻。」說話的工匠舉起酒杯,「來來,咱們喝,祝胡桂揚早死早脫生,大家早日發財,陞官兒就算了,能將日子過好點就行。」
賴望喜的聲音越來越弱,直至於無,他一向膽子小,在上司面前更顯笨嘴拙舌。
宮裡人喜歡認親,每個人都有幾位乾爹、乾娘、干叔伯之類的親戚,賴望喜認過一位同樣姓賴的老太監,還沒借過力,就給乾爹送終。
其他人也舉杯,互相敬酒。
和*圖*書他更慘,估計連命都保不住。」
「沒罰,還賞我不少東西。對了,我是新任監廠,專門監督你們制銃造葯。」
賴望喜必須解釋一句,壯起膽子道:「銃是舊銃,葯是新葯,還不適應,今天主要是看看能射多遠……」
酒桌上,多是鄧海升在說,三杯酒下肚,賴望喜情緒稍稍平復,對新葯、新銃仍念念不忘,「可惜這些好葯,只要能配上好銃,威力無窮,為什麼他們就不明白呢?」
站在櫃檯邊上喝酒的一名客人突然轉身走到桌前,「你們想發財可以,幹嘛祝我早死呢?」
「是試藥,不是試銃。」直到上司沒影了,賴望喜才敢小聲辯解。
彭監廠監的是盔甲廠,氣猶未平,尋思片刻,冷冷地說:「再試一次,老賴,這都是看在你過世老爹的面子上。」
鄧海升湊過來小聲道:「監廠都是閹人,而且這是清閑職位,你被貶職了?」
銃可以改進,以適應新葯,賴望喜將這句話埋在心裏,不停地哈腰、道歉,最後道:「請彭監廠再給小人一次機會,這回我一定打准。」
「倒霉唄,小時候不會說話,沒人扶持,長大之後認乾爹,乾爹死了,找靠山,靠山倒了,招個兒子,偏偏體弱多病,從小到大,事事都要我操心。」賴望喜越想越氣悶,一個勁兒的灌酒。
「聽說前兩天回來了。」賴望喜又嘆一聲,「沒啥用,胡桂揚得罪的人太多,在西廠凶多吉少。」
將近午時,客人多了一些,四人酩酊大醉,全不在和-圖-書意,仍在不停抱怨。
胡桂揚探身看去,笑道:「別害怕,只要能造出更好的新銃,可以將功折罪。來,大家喝酒,這頓我請。」
「胡桂揚把我害慘啦。」賴望喜流出兩行清淚。
「你不懂。」賴望喜的臉一邊白一邊黑,五官擠在一起,更顯沮喪,「勇士營是個擺設,上面什麼時候高興才操練一次,一年到頭也不過十來回。而且宮裡的人喜歡看長槍長槍,排在一起威風凜凜。鳥銃危險卻不威風,沒人想看,上意每至,就由我們幾十位教頭放銃,所謂的銃手,只是身份而已,根本不敢讓他們碰銃。」
「越清閑越好。」胡桂揚起身,「不管我有多閑,諸位立功的時候就要到了,而且是大功。」
「胡桂揚!」鄧海升又驚又喜。
「給我一千統手,三個月之內,我保證能讓他們所向無敵,唉,現在的銃手,連五分威力都沒施展出來啊。」賴望喜膽子也大起來。
工匠多是世襲,回去之後無非就是重操舊業,按照祖法繼續做下去。
「他們不要新葯,我帶回去做爆竹,大個兒的,一飛衝天,震得整個京城抖三抖。」鄧海升年輕,酒後也更狂妄。
「胡、胡校尉。」賴望喜的臉像是開了一家染料鋪子。
銃身炸了,賴望喜反應快,一察覺到不對勁兒,立刻扭頭將眼睛避開,隨即將鳥銃扔掉。
彭監廠臉色越發難看,也不說話,起身就走,官吏與隨從急忙跟上。
四人輪流抱怨,漸漸地引向家中柴米油鹽的小事,發現自己並非最慘的和*圖*書人,賴望喜心裏稍微好過一些,酒卻喝得更多。
「不不,我得解釋清楚,今天試的是葯,不是銃。這的確是好葯,你們都看到了,是不是?」
「葯是咱們親手做出來的,能沒看到嗎?」鄧海升搖搖頭,「但是沒用,上面根本不懂這些,他們只想看到百步穿楊,不在乎是葯好、銃好,還是人好。」
「勇士營百戶童豐?神力天丁那個童豐?」賴望喜大吃一驚,酒醒三分。
其他工匠大都沒心情喝酒,客氣幾句紛紛告辭,只有兩人願意跟隨,他們是有名的酒鬼,只想喝酒,無意勸慰任何人。
「嗯,是他,神力天丁,誰起的綽號?」胡桂揚向夥計招手,「添副碗筷,再來幾樣菜,把酒熱一下。」
一名官吏大步流星走來,眾人全都閉嘴。
轟的一聲,比上次更響,火光也更劇烈,結果也更加令人失望。
賴望喜仔細瞄準,扣動扳機,對準百步以外的標靶放了一銃,聲音挺響,銃口的火焰也比平時更猛烈些,準頭卻極差,標靶紋絲未動,附近的一株老樹應聲掉下一根枯枝。
「可惜啊可惜。」賴望喜灌下一杯酒,覺得暖和不少。
賴望喜是閹人,有個乾兒子,看得比親兒子都重,鄧海升微皺眉頭,「別以後了,咱們今天左右無事,叫上幾個人,出去喝酒吧,來個一醉解千愁。」
「木匠能當尚書、郎中,鐵匠為什麼不行?」一人叫道。
「監廠大恩。」
賴望喜哭喪著臉,「我急需一筆錢,給兒子捐個出身,本指望功成受賞,誰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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