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異人志
第二百四十五章 雪院

胡桂揚按住酒杯,認真地說:「我只是尋常凡人,除了能挨打,別無異樣,沈兄如果願意幫我,感激不盡,有幾百兩銀子,請笑納。如果不願,只需將我送到城外,我也感激,銀錢照付,但是最好給我留點兒。」
「既然如此,請回。」沈乾元先是拱手逐客,隨即伸手指向衚衕盡頭,「當初我登門拜訪時,胡校尉不念舊情,視我如陌路之人,何不一直陌路下去?我沈乾元不缺你這個朋友。」
胡桂揚立刻雙手一撐跳出來,雖然箱子里並不缺空氣,他還是大口地喘息幾下,「我發誓,以後再也不進這種地方,就算身後有千軍萬馬追趕,也不鑽箱子。」
兩人吃吃喝喝,大餅在地上吃過幾塊肉之後,不請自來,一躍上炕,有外人在,它不敢靠近桌子,趴在角落裡,等主人投喂。
酒足飯飽,胡桂揚嘆了口氣,「沈兄那天說得對,我就不應該回京。」
「嗯,盯上我的是西廠。」
大餅叫喚一聲,藉著清晨的陽光,胡桂揚看到臘肉上面刻著幾行字。
黃昏時分,雪花飄落,看樣子會是一場大雪,胡桂揚回到屋裡,裹被吃飯,無比懷念火焰的溫暖。
次日一早,胡桂揚帶著大餅將院子巡視一圈,找好堆放垃圾和解手的地方,吃些冷食,在門口打幾趟拳,讓身子稍微暖和一些。
外面有撓門的聲音,胡桂揚開門放進大餅,立刻將門閂放好,「不準再出去了。」
「呃……就算作姦犯科,也輪不到我登門。」
沈乾元告辭,將拉車的騾子帶走,胡桂揚送到院門口,聽見外和*圖*書面大門上鎖的聲音。
沈乾元站在車邊,拱手笑道:「有朝一日,千軍萬馬在胡校尉身後只會跟隨,不會追趕。」
大餅嗚嗚地叫了幾聲,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胡桂揚迎上去,那人轉身就走,腳步極快,完全沒有等人的意思。
他將門關上,用背靠著,等大餅回來,心裏思前想後,開始覺得自己做了一件蠢事,已然走進死胡同。
酒冷盤冷,大餅肚皮鼓起,對扔到嘴邊的骨頭都不願舔一下,沈乾元下地告辭,「胡老弟休息吧,這裏沒有外人,我過兩天再來,給胡老弟安排一條穩妥出路。此院寬敞,胡老弟可以散心,最好不要走出院門,若是有人敲門、喊門,都不必管他。旁邊的屋子裡存著一些食物,很抱歉,這裏不能生火,接下來兩天,胡老弟只能吃冷食。」
胡桂揚回去睡覺,小屋冷得跟地窖一樣,他將被子全蓋在身上,兀自在夢中凍得直打哆嗦。
胡桂揚自言自語,大餅偶爾回一聲,但它顯然不明白主人在說什麼,因為這幾天來它很快樂,有吃有喝,還有得玩兒,對它來說,這就是最好的生活。
「有酒有肉,一點都不委屈。」胡桂揚也不客氣,脫靴上炕,拿起一塊骨頭先啃幾口,然後扔給大餅。
「別無所求。」
「放心,一樣不少,就是馬和狗不能帶了。」
「人人都有出錯的時候。」他對趴在身邊的大餅說,「或許我太著急了,被人看出破綻,或許我就是平常無奇,人家覺得無趣,隨便打發一下。我擔心咱們被遺忘了,和-圖-書引蛇出洞——嘿,一隻小螞蚱怎麼引蛇?這次失利,我沒法回去見汪直,甚至沒法見袁茂和樊大堅,他們還當我是深藏不露的聰明人呢。」
沈乾元點點頭,「可汪直究竟有何陰謀,胡老弟並不知道?」
第三天,沈乾元仍未露面,他所謂的「兩天」也是虛數。
「為什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處境越來越危險。」胡桂揚將駙馬樓耀顯之死說了一遍,「此事處處透出詭異,汪直卻非要讓我查案,我立刻知道大事不妙,汪直給我設套不是一次了,這回又要將我往更深的陷阱里推。」
胡桂揚歡呼一聲,大餅興奮地吐舌頭。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陌路」。
「聽說胡老弟曾經打敗西廠第一高手,並且重傷廠公汪直,是真的嗎?」
「哦?」
胡桂揚牽馬離開,順著衚衕越走越遠,逐漸脫離身後的目光。
「傳言這麼誇張啦?其實是我被打得鼻青臉腫,毫無還手之力,被逼無奈,我只好脅持汪直。」胡桂揚將當時情形如實相告,並無隱瞞。
「兩者兼有。請。」
「沈兄真會說話,你知道我為何前來投靠?」
大餅湊過來,屋裡沒燈,胡桂揚伸手去摸,真從大餅嘴裏接到一樣東西,硬而厚,像是一隻長方形的木匣。
兩人又吃喝一陣,胡桂揚幾次想將話題引向鄖陽異人,都被沈乾元幾句話帶過去。
又過一天,沈乾元沒來,胡桂揚覺得無聊,拆開包袱,拿出銀錠,到院子里四處亂扔,然後與大餅分頭從雪地里將它們找回來,銀錠不夠多,他將肉塊拿出屋,隨意和-圖-書埋藏,然後再找。
胡桂揚站在街上,尷尬至極,即使這樣,還是露出笑容,向眾人道:「請問陌路怎麼走?」
沈乾元大笑,「這種事情只有胡老弟能做出來、敢做出來。汪直必是看出你有異人之相,所以故意放你一馬,如今又為何改變主意?」
箱子不大,胡桂揚鑽進去之後必須蜷縮身體,「別太久……」
胡桂揚摸摸狗頭,跳到地上,拱手道:「多謝,我欠你一次救命之恩。」
「具體情況不知,但是能猜個七七八八。」
沈乾元上炕,笑道:「還有酒。」
箱子蓋上,似有重物壓在上面,若干響動之後,車輛前行,一會顛簸,一會平穩,顯然是走在不同的街巷上,幾次停止,外面有交談聲,胡桂揚只能聽清爽朗的笑聲。
沈乾元擺下手,「小事一樁,說是『救命之恩』就見外了。」
「好。」那人答應得比較勉強,似乎沒遇到過類似的要求。
胡桂揚仍站在車廂上,仰頭想了一會,「算了,我寧願身後只跟一條狗,我的狗呢?」
旁邊的屋子裡堆放著不少臘肉、凍肉以及果脯一類的食物,酒也有幾壇。
「見微知著,胡老弟這一次避得及時。來,接著喝酒。」
胡桂揚逗它玩兒,大餅嗅了兩下,真的跳下炕,撥門出去。
胡桂揚十分滿意,對大餅道:「看到了吧,夠咱們吃十幾天,你不用再將肚皮撐這麼大,給我丟人。」
胡桂揚吃了一驚,多摸幾下,發現這是他埋在雪地里的一塊臘肉,啞然失笑,「真是條饞狗。」
身邊傳來一聲壓抑的哨和*圖*書聲,胡桂揚扭頭看去,一名陌生的中年男子正在小巷裡向他點頭。
一覺醒來,發現臘肉又被大餅叼到自己身邊,笑道:「你怎麼不吃?」
「胡桂揚」三個字如有魔力,沈乾元立刻走出來,站在大門口的台階上,神情冰冷,「我作姦犯科了,勞動錦衣校尉登門?」
胡桂揚也不著急,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穿行數條街巷,來到一處極為僻靜的後巷,除了他們兩個,再沒有行人的身影,牆下孤零零地停著一輛騾車,車上摞放幾隻木箱。
這一天平靜過去,胡桂揚曾到院門口向外窺望,外面是條足跡稀少的小巷,對面也是一長排低矮小房,不像有人居住。
沈乾元轉身回去,幾名守門者一字排開,挑釁地盯著來訪者,他們本是街上的無賴少年,將義氣和朋友看得比律法和官府更重要,只要有人撐腰,什麼人都敢打。
胡桂揚帶著大餅堆雪人,將各種蜜餞鑲在上面當作鼻眼,忙碌一整天,雪人堆出七八個,鼻眼卻都被大餅偷吃了。
不知過去多久,就在胡桂揚覺得快要忍受不了時,騾車再次停下,上面的重物被抬走,箱蓋也被打開。
雪花與冷風呼地灌進來,胡桂揚急忙下地,大聲道:「回來,你這條傻狗……」
他將臘肉扔到一邊,上炕睡覺。
按數量計算,大餅總是贏。
「沈乾元還是這麼會玩兒。」胡桂揚小聲自語,然後問帶路者,「我的東西、我的狗……」
沒人搭理他的俏皮話,只有路過的行人好奇地偷偷打量他。
沈乾元大笑,「別說胡老弟曾經有恩於我,就算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萍水相逢,我沈乾元也要救人救到底,絕不至於半途而廢。銀子你都留著,至於是否異人,時候未到,即便胡老弟最終毫無異樣,咱們仍是朋友。」
帶路者轉身,抱拳道:「委屈你先在這裏藏一會。」說罷,打開一口箱子,做出請的手勢。
天色將黑,騾車停在一戶人家的後院里,四周的房屋低矮破舊,院子倒是不小,像是農家晾曬穀物的場院。
沈乾元不記得自己說過這句話,但是臉上依然帶笑,「庸人一生不離鄉土,豪傑則以四海為家,無處不可去得。」
「經歷鄖陽之變,胡老弟已非常人,卻甘居常位,被人盯上是早晚的。」
「沒必要知道,因為我根本不想參与進去,只想離得遠遠的。」
「馬不要,狗必須留下。馬是我從山裡帶出來的,請給它找個好人家。」
「汪。」大餅從附近躥出來,跳上車,貼著胡桂揚蹭來蹭去,比平時更顯親密。
「委屈胡老弟在此暫棲數日。」
「你小時候本事挺大的,從地里挖出真火令牌,給我帶來一枚金丹,現在怎麼越來越普通了?」胡桂揚從懷裡掏出真火令牌,放在大餅鼻前,「再去給我找一枚回來。」
胡桂揚打個哈哈,「沈兄準備充分,早料到我會來求助,還是你這裏經常運人?」
兩人進到一間屋子裡,屋內頗為簡陋,連地面都沒休整,布滿小小的坑窪,有一鋪土炕,上面擺著一張小桌,桌上點燈,照亮若干酒菜。
夜色已深,胡桂揚踩雪回屋,向跟出來的大餅道:「看來咱們要在這裏過年了,正好,家裡一件年貨都沒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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