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瑛穩住身形，怒斥道：「走路不長眼睛嗎？」
「這裡有酒，要一點嗎？」
「得罪，關老頭兒從前在哪打魚。」
韋瑛心中驚疑，伸手指向斜前方，「那裡就是，在這條衚衕里，趙宅的門戶最大。」
「會，肯定會。呃……關老先生從前是在鄖陽府打魚吧？」
少年的兩條腿伸出來，韋瑛就是差點被它們絆倒，急忙閃開，心裏一驚，「你是……」
韋瑛搖頭，連姓名也不問，「請到後面稍待。」
終於得空閑下來，他想到辦法，跑出趙宅，直奔衚衕口的石桂大家。
「韋老爺，咱們去哪啊？」蔣二皮、鄭三渾抱著東西，追上大步流星的韋瑛，身上的汗更多。
「怎麼了？」
負責守門的錦衣校尉回家過節，只留兩名番子手看門，他們躲在門房裡烤火喝酒，聽到外面的腳步聲，急忙跑出來，見到韋百戶帶一個老叫花子回來，也呆住了，不知該說些什麼。
「筆紙。」在下屬面前，韋瑛恢復舊日的威嚴。
桌上的酒菜被推到一邊，紙張鋪好，筆沾滿墨，一切都在極短時間內完成。
「趙家是在這條衚衕里吧？」
天還沒亮，趙宅前後來了七位怪人，全被韋瑛安置在不同的房間里，心中急躁，可是手下再沒有可用之人，只能自己硬著頭皮自己接待。
韋瑛不想讓異人聚在一起，因此帶少年小譚去自己居住的客房，點起蠟燭，笑道：「你坐會，我去叫人給你熱茶。」
兩人同時點頭，等韋瑛走遠，鄭三渾茫然道：「為啥要當親爹服侍？難道是讓咱們再去痛打那個老叫花子嗎？」
他正不知所措，忽聽遠處有小曲聲傳來https://m.hetubook.com.com，扭頭望了一會，幾步衝過去，嘴裏冒出一句髒話，「你竟然還知道回來！」
韋瑛沒吱聲，心裏全是質問胡桂揚背信棄義的場景，一遍一遍地預演，激昂慷慨，心情卻沒有因此好轉，反而越來越憤怒。
「老爺不必麻煩，我這裡有白天討來的剩飯，還有幾個熱呼呼的湯圓……哎喲，都涼了，早知如此，我當時就該吃掉。」關老頭兒先後從懷裡抓出幾枚湯圓和一個飯糰，放在碗中，然後一點點送入嘴中大嚼，滿臉帶笑。
韋瑛點頭，如釋重負。
韋瑛氣得快要發瘋，蔣二皮、鄭三渾兩人不幸成為撒氣目標，隔一會就要挨通罵，還不能回嘴，只能點頭哈腰稱是，心裏卻不服氣：胡桂揚自己走散的，跟他們有什麼關係？
蔣、鄭還要再打，被韋瑛攔下，他已經察覺到不對勁兒，小心地問：「打聽什麼？」
「鄖陽城外。」
三人打得累了，住手喘粗氣，老叫花子的吉祥話兒還沒說完，又添幾句才停下來，笑道：「現在能打聽事兒了吧？」
關老頭兒笑得更開心，連連點頭。
韋瑛心中再無疑惑，拱手笑道：「好好，請稍待，我去安排飯食。」
「呵呵，小事一樁。」胡桂揚大步走回趙宅，站在二進院門口，看著幾間亮燈的屋子，問道：「都在這裏？」
「前錦衣百戶趙瑛的家？」
「你認得胡校尉？」
觀音寺衚衕里各家門口的燈籠都已點亮，大家都去皇城賞燈，街面上沒什麼人，韋瑛又是低頭走路，完全沒料到會在這種情況下撞到人，等他發現不對，https://m.hetubook.com.com急忙閃身，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對方卻是一動不動。
蔣、鄭二人看得呆住了。
韋瑛推了一下，「快去。」
石家大門口的一排燈籠最大、最亮，門戶卻是緊閉，韋瑛想起來，石桂大前幾天出遠門，很可能還沒回來。
關老頭兒看上去十分老實，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可韋瑛心裏十分清楚，真要是惹惱這個老叫花子，將會付出他承受不起的代價。
「沒事，那個……胡校尉不在，待會就能回來，你先……我帶你找個地方歇會。」韋瑛心急如焚，不知道這個「待會」是多久，他的任務只是監視，可不是冒著生命危險接待來歷不明的異人。
「嗯？」鄭三渾沒聽明白哪來的少年小譚。
前院站著一男一女，都是三十幾歲的模樣，男子身穿長襖，手裡握著細長竹竿，微微抬頭，顯然是個瞎子，女子握著竹竿的另一頭，到處打量，看到韋瑛，開口問道：「閣下是胡桂揚嗎？」
「那敢情好。」關老頭兒邁步往趙宅里去。
「你認得趙百戶？」
韋瑛抬手就是一巴掌，「這裡是你來的……」
鄭三渾哈哈笑道：「這是一個瘋老頭兒。」
韋瑛將整個過程想了一遍，發現再快也要等到天亮消息才能傳到廠公那裡，不由得有些著急，更加埋怨胡桂揚的「背信棄義」，可是沒有別的辦法，只得再回正廳，盡量穩住關老頭兒。
韋瑛走出房門，喃喃道：「胡桂揚啊胡桂揚，你若是敢在這時逃跑……哼哼。」他在心裏發出威脅，急忙來到正廳，一拍腦門，「瞧我這記性，出門跟別人說幾句話就忘了正事，m.hetubook.com.com那個鄭什麼，跟我去廚房熱酒。」
少年站起身，放下藤箱，拱手道：「我叫小譚，來找胡桂揚，這位官爺怎麼稱呼？」
韋瑛提筆刷刷寫下一行字，將墨跡吹乾，將紙連折幾次，遞給一名番子手，「你們兩個騎馬去西廠，將摺子塞進門縫，即刻出發，越快越好。」
兩人小聲爭吵，進廳之後立刻換上笑臉。
熱水是現成的，鄭三渾只得再泡好一壺茶，端著去往韋瑛的卧房。
韋瑛自己動手燙一壺酒，剛出廚房，心裏就叫聲苦。
蔣、鄭二人乃是專業的幫閑無賴，仗勢欺人慣了，在百戶與乞丐之間，他們當然毫不猶豫地站在前者一邊，丟掉手裡的東西，撲去拳打腿踢，嘴裏罵罵咧咧，比韋瑛還要賣力。
韋瑛退出正廳，迎上端茶的蔣、鄭兩人，小聲道：「好好服侍，當他是親爹，要什麼給什麼，但是必須留一個人在他身邊，明白嗎？」
「哪個趙家？」
「原來是關老先生，裏面請，我是胡校尉的……朋友，就住在趙宅。」
韋瑛卻越來越後悔剛才的魯莽之舉，抱拳道：「在下錦衣百戶韋瑛，方才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請老人家海涵，敢問老人家怎麼稱呼？」
韋瑛剛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起來，靠著門框慢慢坐在地上。
韋瑛一把扯住胡桂揚的手腕，「快跟我回趙宅。」
韋瑛不理他們，將關老頭兒帶至正廳，命蔣、鄭二人看茶，拱手道：「不知關老先生找胡校尉有何事情？」
那是一名陌生的少年，看樣子只有十四五歲，青衣小帽，坐在欄杆上，懷裡抱著一隻藤箱，像是陪主人出遊的書童。
蔣二皮沒那麼糊塗，「和-圖-書當親爹就是好好服侍的意思，笨蛋，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對親爹下手那麼狠。」
「我爹不是好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韋瑛跑到門房裡，兩名番子手急忙起身相迎。
一巴掌煽空，話也沒說完，韋瑛更怒，早將謹慎二字丟在九霄雲外，揮手又打。
「我叫韋瑛。」韋瑛乾脆不提自己的官職。
「多謝韋官爺。」小譚也比較客氣，抱拳相送。
那是一名衣裳破爛的老叫花子，一手拿碗，一手持棍，賠笑道：「不好意思，一時走神，向老爺打聽個事兒……」
「別提了，七位異人登門，指名要見你，這是你的事情，你自己處置，我只旁觀。」
鄭三渾應了一聲，跟著韋瑛來到前院廚房，花大娘子等人也都出門賞燈，還沒回來，韋瑛小聲道：「泡一壺茶，去我的房間，那裡有一個叫小譚的少年，你陪著他，不準離開半步。」
「哦，胡校尉會收留我吧？」
「是，大人。」兩人丟下正熱的爐子與半桌酒菜，出門牽馬，只敢在心裏抱怨幾句。
老叫花子這回沒躲，任憑六拳六腳落在身上，只是避開往臉上招呼的拳頭，一邊後退一邊笑道：「三位脾氣真大，又沒真撞著，我給三位老爺賠不是啦，祝三位老爺長命百歲，一生享盡榮華富貴，升官發財、多子多孫……」
「我可不是什麼老人家，從前在江邊打魚，生活所迫淪為乞丐，人家都叫我關老頭兒。」
關老頭兒笑道：「這位老爺太客氣，我就是一名漁民，大字不識幾個，吉祥話都是跟別人學來的，哪算得上『老先生』？請老爺叫我『關老頭兒』，聽著順耳，還不折壽。」
老叫花扭頭看了一眼，「原來ｈttｐs://wｗｗ.ｈｅtｕboｏk•cｏｍ•ｃｏｍ真是這裏，我還以為趙家的燈籠也會最醒目。多謝這位老爺，心情好些了嗎？不好的話，可以再打我幾下。」
門縫塞信是西廠從東廠學來的手段，門戶入夜不開，若有急事，只能寫成文字，由門縫塞進去，值守官吏定時查看，若無急事，或者是封好的密折，就留待次日交給廠公，如有重大情況，則派人出小門，趕到西華門，照樣將摺子塞入門縫，裏面自然有人接收，交給相應人等。
「出去賞燈，還沒回來。」韋瑛含糊道，心裏已有六七分把握，這就是一名異人。
韋瑛在人群中擠來擠去，出了一身汗，沒心情看花燈，只看到一張張欣喜的臉孔，這讓他加倍惱火，在他的想象中，胡桂揚此時的神情與這些無知百姓一個模樣，沒準還要更加得意。
「原來是韋官爺，我看大門是開的，敲了兩下沒人答應，所以自己進來……」
一個時辰之後，韋瑛終於確認自己找不到胡桂揚，周圍雖有錦衣衛和官兵，他卻不想動用，更不想驚擾西廠。
蔣二皮、鄭三渾互望一眼，覺得這位百戶大人比胡桂揚還要古怪，不敢多問，轉身揀起地上的東西，追進趙宅。
「無緣得見，我來找他的義子胡桂揚。」
韋瑛來到二進院，順著廊道匆匆走向正廳，滿腹心事，險些又撞到一個人。
「聽說他樂善好施，這個冬天實在難捱，我想在他這裏暫住幾個月。胡校尉不在嗎？」
「曾有一面之緣，我見過他，他未必記得我。」
胡桂揚深吸一口氣，朗聲道：「不速之客都給我滾出來，胡老爺這裏不收吃閑飯的廢人！」
「花燈已經看過，當然要回來，韋百戶回來得比我早啊。」胡桂揚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