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公將張慨忘了，同意你們抓人只是要破案，別無它意，要求活捉是因為要口供，查查背後有無指使者。」
「胡校尉，我應該……你打算怎麼查案？刺客明明就是廠公認識的人，很可能還是一位皇親國戚，所以才能留在知府衙門裡當隨從。」
「異人都去過鄖陽，而且參与吸丹。要說曾在人群中瞥過一眼，倒有可能，但是對張慨和太子丹這兩個名字，我一點印象也沒有。」
石桂大終於露出一絲怒容，胡桂揚笑道：「還是你自己照料妻兒吧，我這人太懶，又愛得罪人，朝不保夕，會連累別人。」
石桂大沉默一會，因為接下來他要說的事情才是真正的重點。
石桂大又嘆一聲，「這就是我說的大麻煩，這一路上，我越想越怕，原以為是我與霍雙德爭取來的立功機會，沒想到……」
高官、權貴對他來說不過是另一群無需當真的鬼神。
「你是個好官兒。」胡桂揚笑道。
「沒準連你也見過。」
「我妻腹中的孩子才三個月，等他出生的時候大概看不到父親……」
石桂大講述得極為平淡，神色卻無法保持鎮定，他被嚇壞了，一次死裡逃生，又讓他變回當初的三十九郎。
「不明白他們是什麼意思。」
石桂大笑了笑，「他們將人頭塞到我懷裡，讓我捧著離開。我不敢扔下，一開始只能步行，後來跑得快些，幾里地之後才將人頭扔掉，入夜之後找到存放馬匹的地方，立刻騎馬回來，連同去的校尉都沒招呼。」
石桂大嘿嘿兩聲，「三六哥還跟從前一樣。」
「小棍子的父親殺死的？和圖書」
石桂大要的不是一句「謝謝」，更無意提供線索，「我該怎麼辦？」
石桂大隻能又笑一下，「我惹下大麻煩了。」
「對啊，為什麼抓人的活兒落到你頭上了？」
「大概是從前交情好，霍總管飛黃騰達之後卻不肯眷顧舊人吧。」
「小跨院里住著什麼人？」
「西園？」
「可你在查刺客案，刺客就是太子丹。」
石桂大最了解他，一點也不意外，抬手摸摸嘴唇上方，「為了假扮閹丐，把鬍子刮掉了。」
胡桂揚也嘆息一聲，「想來想去，你最初抱有的希望最合理。」
「是被幾名閹丐抬出去的，他們將我扔在官道上，嘲笑我，推搡我，還有人拉我入夥，說跟著他們日後能夠飛黃騰達。」
「咱們都不知道服侍的人是誰？」
「長劍刺中咽喉，與殺死童豐等人的手法一樣。」石桂大神情又暗淡下去，「四面八方的窩棚里跑出幾百名閹丐，奔向太子丹，又喊又跳，像是在過節。有人推我，有人向我吐唾沫，我連動都不敢動一下，心裏只想一件事：在劫在難，我將留下一名遺腹子。」
「嗯？」
「傻瓜，事情鬧大你才有活路。」
「太子丹去過鄖陽。」
「是廠公送你們兩個進虎口。」
兩人分手，胡桂揚回到趙宅，前院的人都在睡覺，誰也沒發現他的去而復還。
「又不用你動手抓人，只是監視一下而已，你就將鬍子刮掉？」
「我見過太子丹，東廠的左預應該也見過。」
「三個月，剛剛顯懷。」石桂大停頓一會，「太子丹叫住所有人，對他們說『我是hｅtuｂｏｏｋ.ｃｏｍ.com神仙太子，能讓人死，也能讓人生。朝廷派來武功高深的異人走狗，以為能夠將我生擒活捉，我殺之。這人是凡人走狗，以為必死，我活之。不為什麼，只是因為我有這個本事。』就是這樣，刺客饒我一命，因為我是一名被嚇壞的凡人。」
石桂大搖頭，「事情比這複雜。你應該記得，東廠負責抓捕異人，只有你這裏的異人他們暫時不碰。」
「那我沒見過。」
石桂大微微一笑，「我不是好官兒，只是一心想要榮華富貴的官兒。」
石桂大驚恐地回頭望一眼，生怕被人聽到。
「這麼簡單？」
「太子丹有機匣，但他不用天機術殺人，只是炫耀，左手機匣里飛出一柄小劍，在半空中懸浮，向周圍的閹丐顯示他有『仙術』。他用另一隻手殺人，握著一柄長劍。他讓異人先出幾招盡情顯露本事，然後左邊刺一劍，右邊刺一劍，轉身刺一劍，劍劍必中。」
「我不知道，也可能是廠公忘記了張慨這個名字……」
「他跟廠公一塊從京城去往鄖陽，是留在知府衙門裡的隨從之一。」
「不一樣，叫我胡校尉。」
「廠公認識他？這就更奇怪了，消息里已經指明太子丹的原名是張慨，廠公肯定看到了，為什麼還會派你們去抓人呢？」
「啊？」
胡桂揚半夜溜出趙宅，就在前幾晚見到李刑天的屋子裡，與石桂大會面。
石桂大神情又是一變，顯得有些尷尬，「或許吧。」
「我見過兩次，都是迎面，當時他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他。」
「這個小混蛋，有刺客的消息居然和-圖-書
瞞著我。」
「你要聽我的建議？」
「哈哈，你想什麼呢，咱倆從前的交情一般，你跟大哥、五哥他們關係更好。」
石桂大並不笨，可是一時心急，許多事情想不明白，被胡桂揚一言點醒，終於恍然大悟，拱手道：「胡校尉救我一命，這份恩情……」
「奇怪之處就在這裏，他不是太監，地位比一般隨從高得多，有一回我聽廠公稱他『張公子』，對他比較客氣。」
「你認識這個叫張慨的異人？」
「對。」
「你的鬍子呢？」胡桂揚聽了半天，最後提出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石桂大點點頭，神情更加沮喪，「如果我一去不回，請胡校尉看在當年的些微情分上，照料一下石家妻兒。」
「對西廠來說，這就是好官兒。你接著說，太子丹三劍殺死三名異人，然後呢？」
「等我抓到刺客，恩情就算還了。」
「他是太監？」
「再有任何線索，我一定最先通知你。」刺客已不再簡單地是一名異人，石桂大巴不得將這個燙手山芋交出去。
石桂大咬牙想了一會，「也只能如此，可我拋掉諸多同僚……」
「你不是認識許多江湖人嗎？」
「住在西園裡的那個人。」
兩人對面而坐，桌上點著一截小小的蠟燭。
「你怎麼知道一定會是兒子？」
胡桂揚喃喃道：「張慨、張慨，這可能是個真名字，居然自稱『太子丹』，膽子可真不小。廠公認識他，卻同意你們去抓人，而且是活捉，不允許你們殺死他。」
胡桂揚笑道：「他們親眼目睹太子丹殺死三名『朝廷走狗』，卻還盼望著飛黃騰達，他www.hetubook.com.com們要跟隨太子丹造反嗎？」
「消息通過楊少璞輾轉傳到霍總管那裡，他想立功，不願將消息讓與東廠，我也想立功，所以一塊鼓動廠公爭取此項任務。」石桂大重重地嘆息一聲，「我真笨，楊少璞在廣興鋪做事，什麼秘密也瞞不住，東廠必然已經知曉此事，但他們假裝不知，故意按兵不動——我還以為是因為我們動作太快，現在想來，東廠已經猜到那是一處陷阱。」
三位連名字都沒介紹過的異人，接連死在石桂大面前。
「不至於吧，進入陷阱又不是你的錯，霍雙德得到消息，他相信小棍子父子二人，責任應該由他擔負。拋棄同行校尉這一舉動，大概是個麻煩。」
「不知道，我當時被廠公派去守衛城牆，後來又被叫去訓話，因此碰見過太子丹兩次……」
「霍總管呢？跟你一塊回來了？」
「東廠怎麼猜到的？」
「監視還在其次，我必須身先士卒，如果只是等在後方，那跟留在京城的其他人有什麼區別？」
胡桂揚盯著石桂大，「如果你抱著這樣的希望，就不該來找我，應該直接回西廠，向廠公說個明白。」
「幾個月了？」胡桂揚關心的事情總是跟別人不一樣。
「可能是西園帶去的某位寵信之人。」石桂大即使在這種時候也不敢說「寵妃」二字，「不對，太子丹不是太監，只能服侍某位不方便露面的官員，而且是高官。」
「你不想逃亡，不想捨棄到手的一切，就必須相信廠公，立刻去西廠，候見廠公，不見不走。」
「我？」
石桂大不得不拋掉最後一點希望，「廠公此舉必
wｗｗ.ｈetｕｂｏoｋ.ｃｏm•ｃｏm有目的，可他連親信霍雙德也派去……我想不透他的目的是什麼，只是讓手下送死嗎？我倆並沒有得罪過他啊，就算得罪，報復我們的方法多得是，用不著……」
「對。」
「『身先士卒』的將軍，逃跑也比別人快。」胡桂揚管不住自己的嘴，雖然無意嘲諷，在外人聽來，每個字都像針刺一樣。
「江湖人最痛恨異人，你放出話去，追殺太子丹張慨，活捉賞銀若干、殺死賞銀若干，不願領賞者可以入錦衣衛。」
「然後你就走了？」
「袁茂或許知道張慨是誰。」胡桂揚躺在床上，小聲自語，無論刺客牽連到誰，無論案子里藏著什麼陰謀，他都不在乎，心裏反而覺得踏實。
石桂大神情微變，嘴角不由自主抽搐一下，「他的腦袋跟我一塊回來。」
石桂大一個勁兒的嘆息，他的靠山只有汪直，一旦靠山不穩，他立刻走投無路，不得不向從前的三六哥求助。
「我悄悄回京，不見廠公，先見胡校尉，就為聽你一句話，希望你能給我指條明路。」
「那是一個陷阱，同行者當中很可能有人出賣你們，你不得不防。」
石桂大搖頭，「不是，他服侍另一個人，住在離西園不遠的一處小跨院里。」
「這才像話，多想我的案子，少想你的麻煩，我才可能幫到你。」
「行了，你給我提供一條重要線索，謝謝。」
「嗯，我看他站都站不起來，不知道是怎麼弄的，也不知道他跟霍雙德有什麼深仇大恨。」
「西園的隨從？」
「可是……」
胡桂揚擺擺手，「對我就別來這一套了，我自己的麻煩不比你少，沒工夫替你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