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卧房裡，胡桂揚點燃油燈，坐在桌前盯著火苗發獃，看來宮裡的藥丸真起作用了，可他沒有變成異人，也沒有可見的其它變化。
「叫左預的一個人，師兄可能認識。」
趙阿七搖搖頭，左右看了看，胡桂揚趁機從他身邊擠過去，「那就待會再聊。」
「我去找三十九，雖然我不知道他那晚找你幹嘛，但是必然有事相求，這兩天我看他又正常出行，必然是所求之事已成，理應給你回報。」
胡桂揚盡量簡潔，將妖狐案以來發生的種種事情以及種種疑惑都說一遍。
胡桂揚生出一股英雄相見惺惺相惜的感覺，「怪不得小時候你會揍我，原來咱們是同一類人，就跟同行是冤家的道理差不多。」
「嘿，我是女子，義父就算有通天本事，也沒辦法讓我當校尉。算了，少說沒用的廢話，你又遇到什麼麻煩，說出來讓我聽聽。」
趙阿七關上門，「師兄想必知道了。」
「當然，我盯著呢，公主和李嬤嬤都在宮裡，一直沒出來。」
「後來的都是親戚，趙家的男人不認親，我們娘們兒自己相處，反正你給的工錢多，大家沒什麼可說的。」
「三十九從鄖陽回來之後，在家裡供奉神像，神秘兮兮的，連他娘子都不讓看。」
「生意若是一直做下去，你就成熟客了。」胡桂揚笑道，準備離開，對趙阿七究竟效忠於誰並不感興趣。
桌上的墨盒還是濕的，胡桂揚鋪紙提筆，工工整整地寫下「汪直」兩個字，向韋瑛道：「能看到我寫的是什麼嗎？」
韋瑛道：「你今天在西廠沒見ｈｔtps://ｍ.hetｕbook•ｃom•ｃｏｍ到廠公嗎？非要現在寫信。」
胡桂揚苦笑道：「即便如此，拿趙宅當回報也太重了些，何況他已將趙宅送給西廠，這裏名義上歸他所有，但是並不由他做主。」
「官府存著什麼想法我不管，總之對我來說這就是一樁生意，我幫官府聚集異人。」趙阿七停頓一下，覺得沒必要隱瞞，「監視師兄的一舉一動，他們向我提供治病良藥。」
「還是外人看得准些，早早就叫我們『絕子校尉』。」
「哦。」
「大家來一趟不容易，雖然沒做幾天，但也是幫忙，你應該給三個月的工錢。」
「這麼快就算完工錢了？」胡桂揚笑著問道。
胡桂揚搖搖頭。
「這麼多，我以為都給嚇跑了。」
「我有這麼多侄子、侄女？」胡桂揚很是意外。
「我不出門，借筆紙寫封信。」
「有什麼東西不夠用的？」
前幾張是胡桂揚在石桂大面前亂寫亂畫出來的，雖是塗鴉之作，卻能看出大致脈絡，他甚至能夠記起當時的想法，另外幾張則是真正的亂，沒有半點章法可言，最麻煩的是，胡桂揚明明記得自己當時是在認真書寫，一筆一劃，結果出來的卻是一條條拐來拐去的線條。
「你已經投靠官府？早就猜到了。還有別的事情？」
「義父對你並不公平，你幹嘛還要保住趙宅呢？」
「既然是親戚幫忙，不能說走就走，你得給個理由，別讓外人以為我們是被攆走的。」
胡桂揚猶豫一會，拐進趙阿七的房間，「說吧。」
「對，和-圖-書但是別跟他撞上，他真會殺人掩藏行跡。」
「怪不得什麼？」
趙阿七攔在門口，「我必須解釋幾句。」
「你招來多少人？」
「隨意。」
「呸，你們兄弟四十人，成家立業的十幾位，生兒生女的都有，年紀最大的已經八九歲，不運算元孫興盛，但也不是『絕子』，你傷心個什麼？」
他用手指在桌上規規矩矩地劃出幾個字，自覺沒有問題，還不放心，穿好衣服收起紙張，去前院找筆紙。
「我不是誰的人，只是生意而已。」
花大娘子記不住太多人名，「我幫你找到鏢王就行唄？」
工錢全由花大娘子決定，胡桂揚從不過問，笑道：「親戚好，親戚好說話，跟大家說聲，明天結算工錢，給整月的錢，如果還有剩餘，就多給一個月的工錢，都回家吧。」
「這算什麼？」胡桂揚找不出答案，握緊拳頭，臂膀用力，力量還是沒有半點增長，「我不會這麼倒霉吧，沒變成異人，卻有異人的病症？」
「我糊塗了。」胡桂揚塗掉「汪直」兩個，寫下「廠公台鑒」四字。
韋瑛看了一眼，臉色一沉，「胡校尉要寫信給廠公？」
一摞紙，兩種風格。
「幹嘛？」胡桂揚不想停留，只是放慢腳步。
「嗯，最好長話短說。」
「我沒有投靠官府。」
胡桂揚一直敬佩花大娘子，聽到這番話還是大為震驚，呆了半晌才道：「義父真應該將你培養成校尉。」
「明白，你跟官府做生意——官府知道這一點嗎？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官府好像很少與江湖人做生意。」
花大娘子愣ｗｗw•hｅｔubｏok.ｃom.ｃom了一下，「你還真把我當親姐姐對待了，讓我做這麼危險的事情。好吧，我給你找找，找到就是找到，找不到你別埋怨我，自己再想想其它辦法。」
花大娘子嗯了一聲，顯然不太相信胡桂揚有這個本事，「我解決不了大麻煩，但是讓我做點什麼吧，算是幫忙，拿錢的時候心裏好受一點。」
胡桂揚笑道：「我也是就這麼一猜，沒準官府就是好心呢。你這裡有筆紙嗎？」
「我又沒說替你解決，只是聽聽而已，萬一你死了，我也明白是怎麼回事，別像去年那樣，自家兄弟死得莫名其妙，人家問我，我只能說好久沒來往。」
「八個？」胡桂揚嚇了一跳，「我有這麼重要嗎？」
花大娘子琢磨一會，「你的麻煩太多，誰也解決不了，你還是自己想辦法吧，我明天就給大家發工錢。」
趙阿七仍不讓開，臉色微紅，「師兄為西廠做事，與我並無不同。」
「這麼說你是東廠的人。」
花大娘子輕嘆一聲，「趙家的男兒怎麼都不爭氣啊，白瞎義父的一番心血，連所宅子都保不住。」
「嗯……」胡桂揚想了一會，「有個叫沈乾元的人，住在南城的一家鏢局裡，人稱鏢王，但他現在很可能已經藏起來，如果能找到他，我就能順藤摸瓜找到谷中仙，能解決我眼下的麻煩。」
「現在的藥丸只是緩解癥狀，官府有了解藥之後，會給我們這些異人嗎？」
「當然，報應在活人手裡。」胡桂揚握緊拳頭，笑道：「我還活著，活著就有辦法。」
花大娘子一愣，胡桂揚已經走ｗｗｗ.hｅｔｕｂook.cｏｍ.cｏm了。
「跟你接洽的是誰？」
「問吧，只要是我知道的，絕不隱瞞。」
「不能怪他。」
趙阿七想了一會，「我想問師兄一件事。」
趙阿七的住處離胡桂揚不遠，他是單獨居住，打開門，向匆匆而過的師兄招手。
胡桂揚再次塗掉字跡，「也對，這叫『提筆忘言』，本來一肚子話，真要寫出來卻又沒剩幾個字。算了，不寫了，明天再說。韋百戶好好休息，不打擾你了。」
韋瑛給出一個手勢。
「理由……趙宅本來就是借用，馬上就要交還，所以大家都得離開，這個理由可以嗎？」
「我不知道，我也寧願什麼都不知道。」韋瑛面帶微笑，他的確做到了一無所知。
胡桂揚急忙下地，找了一圈，「我真不是讀書人。」
花大娘子想了想，「還行。你不能留住趙宅嗎？」
「算我十七個人。」
事態變化太快，胡桂揚不能讓花大娘子等人留在宅中冒險。
胡桂揚也想一會，「跟你一樣，我也是試藥者當中的一員，不知道上頭是怎麼計劃的，我只能這麼回答你：如果你是官府，掌握著解藥，會給一群浪跡江湖的異人嗎？」
花大娘子不屑地打量胡桂揚幾眼，「義父算不上公平，但他是個好人，也是個豪傑，不該死後如此凄涼。義父不信鬼神，咱們也都不信，外人都說義父要遭報應，我非要證明給他們看，『報應』不在鬼神手中，只看活人怎麼做。」
韋瑛驚訝地看著胡桂揚離開，不明所以，也不追問，只是將剛才的事情寫在一分新摺子里，準備明天上交西廠。
「如果以後我能攢出一和圖書所大宅子，再請大家吧。」
「行。」
趙阿七長嘆一聲，「說來說去，官府只是拿咱們試藥而已。」
「是那種『通天本事』也沒法解決的麻煩。」
「有幾句話要說。」
「再不說實話，我現在一樣能揍你。義父、義母不在，長姐如母，你有看法嗎？」
「當然，咱們是一樣的人，我從來沒覺得自己比你更好或是更壞。滿宅子三十名異人都得到藥丸了吧？那就是人人都在做『生意』，所以你不必向我解釋，真的，大家各自努力，別互相陷害就好。」
「那兩個異人校尉還在？」
花大娘子推門就進，直接坐在對面，好像她才是這裏的主人。
胡桂揚搖道，「其實麻煩還是去年種下的。」
「公主那邊如果有消息，隨時告訴我。」
花大娘子偶爾嗯一聲，聽完之後說道：「如果你說的都是實話——經歷這些事情之後你還能不信鬼神，你比我強，比大家都強，怪不得……」
「我還是江湖人，不為官府做事，只是偶爾聯手，就像……做生意，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過後誰也不找誰，連朋友都算不上。」
「東西夠用，就是住進來的人一撥比一撥古怪，我有點理不清頭緒。」
夜色已深，花大娘子在二進院門口攔住胡桂揚，「宅子里的人又多了。」
「當然，要怪就怪你，你沒將他帶好。」
前院韋瑛房裡有筆紙，而且不少，看到胡桂揚進來，韋瑛笑道：「這麼晚了還要出門？從今天開始，給胡校尉當『跟班』的人不只我一位了。」
「外甥和外甥女更多，你不關心而已。」
「好吧，怪我。」胡桂揚唯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