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神玉記
第三百八十六章 舊事重提

「沒錯,但南司尋找的不是普通鬼神。名山大川、寺廟宮觀皆屬明線,官府看在眼裡、握在手中,在此之外,另有一條暗線,才是南司的職責範圍。所以南司不可湊熱鬧,湊熱鬧必走偏。」
「朝廷賞賜?專門為皇帝尋訪鬼神的人,都未必建得起趙家那樣的宅院,一個到處捅破騙局的百戶,憑什麼得到重賞?趙瑛另有來錢之道,你不知道而已。」
「應該由你擔任南司鎮撫。」
「有些人不值得特別注意。」
「怪不得。唉,真是浪費了南司的多年積累。翻看最近幾年來的文書,南司幾乎沒做成任何事情,哪熱鬧就奔哪去,可這並非南司的職責,南司已成東廠附庸。」
「我一直想看南司珍藏的記錄,好與非常道的記載互相彌補。」
兩人出大門,步行三條街,從小門進入一座大宅子的跨院。
「各有所長。」江耘笑道,拿出一張紙來,輕輕捧在手中,「聽下這個,是趙瑛寫下的,『……狐生鬼養之說甚行,大藤峽叛軍將士張阿靈、饒興等十七人供述:狐生者,其母皆有妖名,生時不順,子產母亡;鬼養者,生母為鬼,嫉妒生人,凡有婦人為其子供乳者,斷乳之時必殺之……』」
僕役進來送飯,吃畢之後,胡桂揚才接上話題,「義父的錢都是朝廷賞賜,他不懂賺錢之術,義母還時常為這事埋怨他呢。」
「再聽這段,『房縣大木廠乳母趙媼供稱,狐生鬼養之說其時盛行,母亡之孩其家皆棄之,或賣與術士,送與聞天王處。聞天王強迫眾婦供乳,不從者殺之,借口鬼母所為。此為趙https://www.hetubook.com.com媼所親見,聞天王未亡之時,絕口不敢談論,村中婦人皆如是。』」
江耘就像是多長了一雙眼睛,即使一直低頭看字,每次抬頭仍然一眼就看向胡桂揚的位置。
「當然,我們的方法幾乎一樣。趙瑛生前結交不少江湖人吧?」
「左百戶就是東廠調來的,你應該知道。」
「這是一次半途而廢的計劃,你們這些孩子長大之後,本應陰陽相融,產出下一代,他們才是真正的『狐生鬼養』。可天機船很快發現計劃不可行,於是我將你們改為獻祭。趙瑛不信鬼神,卻仍然將女孩兒全嫁出去,不允許你們互相婚配。」
「你知道?」
「哈哈。出發?」
「咱們不是朋友,沒事的時候我也不想見你。」胡桂揚笑道,此次見面還是一次「對質」,他得小心應對,才能讓江耘相信神玉真的不在他身上。
「怪不得,小時候總有人半夜送禮,禮物留下,人卻不見。義父瞞得好嚴,不對,是我太笨,沒注意到異常,大哥、五哥,還有現在的三十九,其實都深諳此道……」胡桂揚點點頭,「原本我還覺得自己過得苦是因為倒霉,現在才明白,這是有原因的,怨不得任何人。」
「當然,義父說過,有些騙術極為精巧,若沒有江湖人指點,怎麼也看不破,何況江湖人往往消息靈通,結交得越多越好。可惜我太懶,不僅沒結交到更多江湖朋友,反而將從前的聯繫也給斷了。」
「趙瑛沒寫,他不做無謂的猜測,但是顯然覺得此事蹊蹺,否則的話不會https://www.hetubook.com.com大費周折地四處調查。」
「還能怎樣?天機船的這項計劃出了一點小錯,藥量不對,你們若有孩子,非死即殘,沒好結果。」
「你的朋友一定很多。」
江耘微笑道:「私下問一句,這位梁大人憑什麼掌管南司的?」
「何必從我這裏學?趙瑛是你最好的師父。」
胡桂揚終於明白過來,「而且義父在錦衣衛供職,得到消息的同時,也能向江湖好漢傳遞消息。」
「左百戶是個人才,但他也沒弄清楚南司的職責。」
一塊待在書房裡的時候,胡桂揚絕不敢在江耘的眼皮底下偷梁換柱。
院內院外並無看守,谷中仙卻老老實實地待在這裏,從不試圖逃亡。
「發財之道就在其中,趙瑛只抓妖言惑眾者,其他江湖好漢全當是朋友、消息渠道,被他寫在文書里的人,可免一時之災。」
胡桂揚搖頭,其實是何三姐兒從來沒說過,「真正的狐生鬼養又能怎樣?」
「義父還在就好了,你倆肯定有話說。」
「你義父最清楚,但他反其道而行之。」
「趙瑛絕非有意隱瞞,這種事情可做不可說,你看明白了,自然會做,看不明白,說也沒用。比如我今天向你說得明明白白,你該當懶人還是懶人。」
「好,看看谷中仙變什麼模樣了。」
「可我從來沒聽說過你的名號。」
「你要重查?」
江耘搖頭,「梁鐵公就是何百萬,早已被你殺死在鄖陽府。趙瑛還有一個好處,看不明白就寫看不明白,絕不亂下定論。」
「偶爾也有遺忘,需要別人提醒一下。」江耘和圖書笑道,對自己的這項本領確實引以為豪。
「我們見過面,如果將朋友分等,我倆算是第一等的朋友。」
「你們當初為什麼要編造『狐生鬼養』的說法?」
他變老許多,或許這才是他的真實面目,之前的仙風道骨乃是修鍊所得,如今修行盡廢,露出真容。
胡桂揚笑著搖頭。
「非常道的成員沒有五行教多,但是分佈廣泛,尤其是各大衙門裡都有我們的人,大家互相扶持提攜,非我一人之力。」
與南司此前的做法不同,江耘並不急著抓人,每天早來晚走,坐在書房裡瀏覽枯燥的文書,這樣還嫌不夠,又從南司衙門和其它各房調閱大量簿冊,時間最早的能夠上溯到幾十年以前。
「你如願以償,你現在看到的許多文書,連現任鎮撫大人都沒有權力調閱。」胡桂揚倚在門口,等著中午開飯,這是他每天來此報到的最大動力。
「線索不求多,但求真,哪怕是隻言片語,也比虛假的長篇大論有用得多。趙瑛之獨特就在求真,哪怕只是一句極簡單的話,也有出處,比如梁鐵公自燃而死,他詳細寫下每一位講述者的姓名、身份,雖然十幾年過去,如果有人想要重新查案,仍有脈絡可尋。」
「可以問谷中仙,當時他算是聞天王身邊的軍師。」
「原來狐生鬼養是這麼回事,我從來沒聽義父說過。」胡桂揚恍然大悟,心中略感悲哀,照此說來,自己的生母早就亡故了。
「如果是真的,狐在哪?鬼在哪?」
在書房裡困頓數日,胡桂揚也想出去走走,「好啊,一直沒問,谷中仙怎麼會落到你手裡?」
他穿著https://m.hetubook.com.com臃腫的棉衣,坐在一張太師椅上,看到客人進屋也不起身,良久才做出反應,「啊,胡桂揚,你終於肯來見我。」
照此下去,藏在故紙堆中的神玉早晚會被發現。
「可是趙瑛不信邪,花費數月時間,真的找出五名活著的乳母來。」
「人人都想結交朋友,我只需放出話去,自然有朋友登門。」
「真好奇,你的花銷肯定不小,銀子都從哪來?能不能讓我學學?」
江耘放下紙,「差不多了,你怎麼看?」
胡桂揚想了一會,「狐生鬼養顯然是聞天王編出的話,為的是嚇退無關人等,不讓外人接觸孩子,可這是為什麼?」
胡桂揚想了想,家裡的剩飯剩菜應該還夠大餅吃一頓,「有。」
「一步成神、一步落凡,拜你所賜,我那一步的結果是落凡。」
「誰說那是編造的?」
「朋友登門,你就用白花花的銀子接待。」
「君子之交淡如水,我與你義父只見過三次,都是在南京。」江耘輕嘆一聲,「斯人已逝,斯人已逝。」
「那『必殺之』就是鬼話了,義父的確做得出這種事。」
「像你這樣消息靈通的人,竟然不知道梁鎮撫的底細?」
「佩服。」胡桂揚拱手道,「給我十個朋友,我都安排不過來,非常道近千人,再加上其他朋友,你得維持幾千人!能記全名字嗎?」
「聽你這麼一說,我更懷念義父了,可惜我沒學會義父的本事。」
此篇文書寫得比較早,斷藤峽尚未得名,仍叫大藤峽。
胡桂揚笑笑。
「那到是,我一點都不後悔,心裏反而更坦然了。」胡桂揚哈哈笑道,「你在南京戶部掛職www.hetubook.com.com,能有多少消息提供給江湖好漢?」
「他一度失去記憶,在江南一帶乞討、遊盪,被我的朋友湊巧看到,帶來交給我。那是今年初的事情,他的記憶如今已經恢復,但身體不大好,隨我一同進京,住的地方離此不遠。」
「那咱們去拜訪一下谷中仙。」
「正是如此。」
「有道理,下午有空嗎?」
江耘對百戶左預瞭若指掌,卻以為鎮撫梁秀不值得注意,胡桂揚忍不住笑出聲來,「哈,你這人……很有意思。據說而已,梁秀是東廠尚銘的什麼親戚,憑此入掌南司。」
谷中仙皺紋叢生的臉上露出似有似無的微笑,「這麼久遠的事情,還提起它幹嘛?」
「哈哈,『白孟嘗』並非浪得虛名。」
「義父真是執著,還有嗎?」
「無心相助,不用謝我。」胡桂揚走近一些,瞥一眼站在旁邊不開口的江耘,向谷中仙問道:「還記得聞天王嗎?」
胡桂揚不得不承認,他對江耘的印象越來越好,「如果你是在騙我,那我就更要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胡桂揚想將它轉移到別處,卻找不到機會,他是「懶人」,總不能比經歷大人來得更早、走得更晚。
「誰當也沒用,南司走偏不是一天兩天,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梁鎮撫大概也是沒有選擇。」江耘揮揮手,表示自己不想多談南司,眼睛一亮,「倒是你的義父趙瑛,留下許多有用的線索。」
「嗯。」
「你與何三塵沒有孩子吧?」谷中仙問道。
「好奇唄,誰不想了解自己的出生來歷?」
「南司尋找鬼神,義父卻要力證全是裝神弄鬼。」
「那南司的職責究竟是什麼?」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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