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手歪著頭想了想，搖頭。
「就算是老師在……啥？」
「你看看，我當年打掃的乾乾淨淨、一塵不染的城市，現在已經變成一個爛泥塘啦，到處惡臭，帶著屍體腐爛的味道。總要有誰站出來，把被人忘掉的規矩重新找回來。讓那群迷途的餓狗們知道，誰才是他們的頭領。誰才是這一片爛泥塘原本的主人……」
夏爾雙目含淚，默默無語地靠到牆角，頭頂著安格魯百科全書，開始痛苦地罰站……
「小孩兒的位置已經查到了。他在皇家音樂學院里。交易人不想讓我們動他，您不在，我們不好翻臉。」
鬼手的表情一變，像是回憶起了什麼，下意識地按住了自己的右手——在那裡似乎還殘留著曾經的幻痛。
深夜，阿瓦隆下城區，碼頭區。
「是啊，這就是阿瓦隆。」
在夏爾膽戰心驚地寂靜里，亞伯拉罕終於開口，聲音倏無喜怒：「殘酷教室？用血淚換取教訓？夏爾，這些是我教你的么？」
「——老夥計，我回來了。」
「說實話，這麼多年了，您的品位一直還沒上去。」
鬼手摘下了嘴角的煙斗，蒼老地神情上浮現陰沉。
「他還說什麼？」
「先……生，真的是你？」
「閉嘴，廢物沒有資格說話，趕快練習！」
夏爾話沒說完，就愣住了。
「誰在哪兒？」
「先生？」他踏前一步，辨認著來者的面孔。
他背後的船艙里，有個聲音響起：「——然後他就帶我來了。」
「您是說那個小孩兒？」
鬼手一怔，眼神中的殺意消散。他後退了一步，深吸了一口氣，滿是錯愕和驚奇。
……
夏爾手持著細長的竹鞭，敲在了葉清玄的手背上，眼神冷酷：「節奏！注意節奏！你以為彈的越https://www.hetubook.com.com快就越有節奏么？重來！」
夏爾猖狂地表情垮塌了，他最後地回頭看了葉清玄一眼，帶著淚光：「你怎麼不早說？」
鬼手笑了笑，接過，從銅管中倒出一根雪茄，放在鼻下嗅了嗅，眉頭就忍不住皺起來：
在老舊的鋼琴前面，葉清玄幾乎可以說舉步維艱地在演奏音樂，可是他身後，卻有人毫不留情地將他的演奏打斷。
薩滿打了個響指，問道：「最近情況如何？朋友，來點壞消息吧。你知道我需要振奮精神！」
處理完夏爾之後，亞伯拉罕嘆了口氣，看向葉清玄：「你才剛剛開始學習音符不足一個月，現在就開始學習複數音符的演奏，我覺得還為時尚早。音符、樂句、樂段和樂章，總要循序漸進。由小節組成的樂段演奏已經是『節律級』的技巧了。」
夏爾全身心地沉浸在魔鬼教練的角色中，興奮地揮舞著竹鞭：「不然我就讓你好看！哭吧，叫吧！沒有人會救你的……」
薩滿聽懂了他的意思，忍不住想要笑：「總是有人會覺得這個世界上有寶藏、神器、金子做的手指，傳奇的樂譜和隱秘的典籍，能夠幫助自己一步登天，飛黃騰達……可惜，現實這麼殘酷，總會將他們的美夢敲碎。——要知道，東方可不是只有絲綢、瓷器和香料……那裡還有更可怕的怪物在。」
他停頓了一下，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站到明天早上。」
薩滿從口袋裡掏出了兩根銅管，分給了鬼手一根：「來一根？」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快都忘記這裏長什麼樣子啦。」
葉清玄聳肩：「你不給我機會啊。」
薩滿垂下眼睛，似是回憶：「上一個被赫爾墨斯https://m.hetubook.com.com看好的東方人，究竟鬧了多大的亂子出來？」
鬼手的身體忽然僵硬起來，肌肉緊繃，如臨大敵。
「別想要求情！這裏沒有軟弱，這裡是殘酷地教室！讓學生用血淚來換取教訓的地方！」
「你的話一直是這麼不留情啊。」
葉清玄看著自己已經麻木了的雙手，嘆了口氣：「師兄……」
葉清玄笑了起來，略有嫻熟地彈了彈面前地鋼琴：「老師你不是說了么？演奏的規律總是差不多，只不過是同時使用複數的音符而已……況且，我還找到了不錯的『練習曲』。」
「沒關係，他們會知道的……」
「我早說過了。」
薩滿一愣：「有誰會覺得瘋王會留下寶藏來？」
因為那一雙滿是蒼老的眼神亮起來了，像是倒映著太陽的光焰。
「我、我……」夏爾欲哭無淚：「我自學的。」
他完全沒有感覺到背後的船艙中有人的氣息，可有人在那裡，站在陰影中，宛如鬼魅一樣……自始至終的注視著自己。
「不好意思，有一些事情要忙，所以回來的晚了些。」
鬼手的眼中閃過一絲寒意：「昨天晚上，一夜之間，那個小鬼的事情已經傳遍整個阿瓦隆。現在下城區所有的頭目都知道，他手裡有一件東西，能夠找到血路，進入『阿瓦隆之影』，得到亞瑟王留下來的寶藏。」
……
「不，我是說……」
在海浪的聲音里，碼頭區一片寂靜。
……
……
薩滿將雪茄的丟進了腳下的爛泥中，看著它在泥漿中嗤嗤作響，眼眸就變得深沉起來：
「你們沒有說這一次的貨很要緊么？」鬼手的眼神眯起來，令船夫的神情開始惶恐：「我們說過了，可是他堅持要上船，而且他還說……他和-圖-書還說……」
「利欲熏心的人會，他們傳說你之所以離開，就是為了去尋找進入阿瓦隆之影的線索。現在，很多人都在瘋狂地找他。教授已經放出話來了，那個小鬼，他勢在必得。」
他直言不諱：「說實話，您已經被這一座城市遺忘了，先生。阿瓦隆再也沒有什麼規矩在啦。自從那位神神秘秘的教授出現之後，這裏開始越來越亂。賣禁藥的天竺販子、收保護費的黑手黨、祖國裁軍之後無處可去的阿斯加德士兵、為一些貴族做臟活兒的老鼠會、走私絲綢和香料的海蛇……多虧了那位『教授』為他們提供了犯罪指南，現在越來越多的人覺得這碗飯容易端，過上了用別人的性命換來的好日子。」
而且，聲音熟悉！
提到這個，亞伯拉罕就忍不住嘆息。
「真好笑啊。」
「我說，我認識你。」
被稱為「薩滿」的男子擁抱一下久違的朋友，滿懷感慨地抬頭，看著遠方。
「無所謂，我們就暫時觀望好了。」
「如您所願，先生。」
「你自學的很好，我讓你指導葉子練習，你就領悟出這麼多道理，真是令我感慨良多。」
「所以，年輕人的事情就交給年輕人吧。我們這些利欲熏心的老頭兒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呃……」
那是阿瓦隆。
「離開這裏這麼多年，我以為一切都變了。可看到你還是這麼遲鈍，我忽然有一种放心的感覺。」
船夫猶豫了一下，低聲說：「在威爾士，有人通過我們的渠道上了船。看上去來頭很大，我們沒有敢多問。」
「你不會忘記了吧？」
在濃厚地夜色中，蒼老地男人站在陰影里，沉默地抽著煙斗。
「怎麼？不認識我了？」
他大步上前，用力地擁抱著那個男人：「你m.hetubook.com.com絕對想不到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多久。」
「——那群忘記規矩的傢伙會知道的，誰才是這裏真正的主宰。」
終於，在海浪的寂靜中，一艘散發著魚腥味的漁船停在了這個小碼頭邊緣。
宛如鐵片摩擦的尖銳琴聲在寂靜中跳躍，就像是尖嘯的魂靈在遊盪。只不過原本應該宛如海嘯一般的聲音此刻卻顯的有些支離破碎。
鬼手沉默地站在岸邊，任由那些珍貴的貨物擦身而過。先是用來蓋在最外面的魚蝦，緊接著的藏在船艙深處的烈酒、兵刃、絲綢和陶瓷。
「恐怕局勢不容許我們繼續觀望了。」
這個曾經在下城區威名赫赫，曾經讓多少人夜不能寐的討債人——鬼手，此刻卻坐在破木箱上，靜靜地等待。
他僵硬地回頭，眼神中有一絲狐疑。
他的面目隱藏在寬檐帽之下的陰影中，可依稀能夠看到，他的嘴角勾起了一個弧度，像是在笑。
他回頭，看著亂七八糟、物是人非的碼頭區，緩緩搖頭，「可惜……就算變了那麼多。骨子裡的爛泥味兒還是一如既往。」
一條破木板被搭在了岸邊，然後源源不斷的海魚和螃蟹被皮膚黝黑的漁夫們搬上了岸。
「如果說壞消息的話，恐怕遍地都是。」
重新變成了那個行走在黑暗中的猛獸，磨牙吮血，等待真正的獵殺。
他接過了夏爾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來的小竹鞭，敲在他的頭上：「現在，去罰站。」
鬼手聳肩，「這就是阿瓦隆，先生。」
他從船夫手中接過了貨單，看了兩眼，眉頭便皺起了：「還有半路搭貨的人是誰？」
「……老師在你身後。」
薩滿笑起來，點燃雪茄，深吸了一口氣，吐出了飄渺的煙霧。
凝視著漆黑的城市，鬼手裂開嘴，暢快地笑起來：
「這次ｈｔtｐs://m•ｈｅtｕｂoｏk.ｃom•ｃｏm的貨就這麼多了？」
在尷尬地沉默中，他僵硬回頭，看到身後面無表情的亞伯拉罕。亞伯拉罕凝視著自己這個弟子，眼神滿是惱怒。
「早學學總沒錯嘛。」
「你聽我講完……」
鬼手輕聲回應，可佝僂消瘦的身影，卻忽然變了。
鬼手湊前仔細凝視著那張臉，像是看著一個不切實際的幻覺。可當他確定眼前這個歸來者並非是自己的臆想之後，就忍不住笑起來，像是遇到了天底下絕好的事情。
鬼手的眼神一亮，「您準備……」
薩滿微笑著，輕聲呢喃。
同樣是深夜，皇家音樂學院，寂靜的地下室中。
薩滿抬起手，擋住了鬼手接下來的話：「換個話題吧，老朋友，說點讓人開心的事情。我讓你們找的那個東方小孩兒怎麼樣了？」
來者摘下了自己的帽子，臉上的皺紋滿是風霜，可是眼神銳利，像是火炬一樣：
「歡迎回來，先生。」
「又錯了！你節奏感喂老費了么？」
在這個消瘦的蒼老軀殼中，有什麼東西在緩緩蘇醒，在旺盛的燃燒。那種東西令他重新變得年輕起來，冷厲，和瘋狂。
在遠方，月光在天空中照耀，灑落銀輝。依山而建、高聳入雲的城市投下了巨大的黑影，黑影的稜角尖銳又猙獰，刺痛人的眼眸。
「……寶藏？」
話沒說完，夏爾就一鞭敲在他的肩膀上，神情兇惡：「你正手無力，反手不精，指法鬆散，節奏遲緩，沒一個動作像樣的！就憑你也想要彈琴？做你的美夢！趕快練，否則就罰站到明天早上為止。」
「《黑色星期五》？」
薩滿嘆了口氣，像是感慨命運的安排：「——我回來了，漫長的好日子已經過去了。」
皮靴踩在甲板上的聲音傳來，在船艙的陰影中，有人踩著踏板走上了岸，走進月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