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想·命運之路
第五百二十四章 孤獨

她站在小巷中,心神不定。
白汐撫摸著他的臉頰,流著淚,溫柔地低語。感覺最後的溫度從他的指尖離去,便再忍不住胸臆中的悲涼。
白恆頷首,指了指他的酒架:「可以給我來一點么?我可看到不少好東西啊。」
還剩下一隻小貓哀鳴著,吮吸著乾癟的母乳,奄奄一息。白恆掐滅了煙捲,伸手,將那一隻小貓捧進自己的懷裡,回到了台階上。
聽到他的聲音,赫爾墨斯愣了一下,抬起頭,眉頭挑起,嘴角習慣性地掛起一絲嘲弄地笑:「白恆殿下,好久不見。」
紛紛揚揚的雪從天上落下來。
「我的皇帝只有一個,而那個屬於我的皇帝不在聖城裡。」
未乾涸的血從門縫中流出來了,流下台階,流進了雪中。
「奧斯維辛的事,我欠他的。」
「算了,太麻煩了。」
在午後的時候,天上再一次地下起了小雪。
白恆說,「雲樓慶舒那個廢物配不上她,你去告訴她,從明天起,她就是我白恆的女兒,我死後,便是白氏唯一的繼承者。」
赫爾墨斯搖頭:「你的身份,也不算辱沒了它們。」
他輕聲呢喃,恍若夢囈。
「白汐,好安靜啊。」
赫爾墨斯和死,這是兩個絕不會聯繫在一起的詞。
沉默中,白恆起身,看著紛紛揚揚的雪,低聲問:「赫爾墨斯拜託我的那個女孩兒,是叫做白汐?」
「原來是你。」
「請隨意。」
「九嬰,你喜歡貓么?」
「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是要死了而已。」
赫爾墨斯端著酒杯,撇著他:「這個時節,你不聲不響地來到聖城,你不怕那一位教皇陛下產生什麼猜想和聯繫么?」
某種冰冷的痛苦在白汐的肺腑中蔓延,令她喘不過氣來。
「趁著我還有力氣說話,先留遺言吧。」
「白汐,你做過夢么?」
「還是交給我吧。」
他握著白汐的手,卑微地懇請:「可以請你為我而哭么?」
……
雪落在她的身上,融化了,變成水滴,滲入衣領里去,冷得像是滲入了骨髓。
這是一個暗示。
「歡迎回來,老師。」
她推開了門,看到了血。
他輕聲呢喃。
他說,「來找人。」
https://www•hetubook.com•com像是能夠這麼再看幾十年,幾百年……
可現在,他要死了。
哪怕目前依舊時局動亂,諸國和天災的戰爭還沒有結束,但葉清玄的名字依舊傳遍了整個世界。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睜著眼睛,凝視著天花板,像是看向了久遠的過去和遙遠的地方。
他一路走來,身上卻沒有落雪,黑色的大氅上不見水跡。
赫爾墨斯抬起頭,問道:「你趕時間么?」
聲名之盛,幾乎只有當年蓋烏斯崛起之時可以比擬。被委以重任,出任聖城重要職位幾乎指日可待。
那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保養得當,滿頭白髮梳理在腦後,井井有條。說話的時候聲音緩慢而篤定,不見焦躁。
聖詠樂師告訴她,葉清玄的恢復狀態良好,以太波動趨於平穩,蘇醒指日可待。這令她的心情好了許多。
「白汐,我真喜歡人啊。」他說,「喜歡你們……喜歡你們撒謊的樣子,和背叛時的眼淚……真美……」
「白汐,我有些冷。可以擁抱我么?」
「好。」
「喂,別哭啦,白汐,抬起頭來啊。」
永別了,老師。
「赫爾墨斯,你……你……」
「抱歉,我要死了。」
白汐愣住了。
赫爾墨斯便笑了,如釋重負,像是個小孩子一樣,滿心歡悅,哪怕擁抱著自己的是死亡。只是招手,示意白汐過來一些。
「是個好女孩兒啊。」
這個混賬,沒心沒肺,惡毒刁鑽,冷眼看著這個世界。哪怕這個世界快要被毀滅的時候,他都能夠保證自己安全無礙。哪怕其他人都死光了,他都絕不會掉一根汗毛。
「赫爾墨斯?」
白汐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血,忍不住哽咽:
所以口中便呢喃著那些人的名字,一個又一個,破碎而模糊。就像是漫長的旅行中與一個個的朋友擦肩而過。
白汐用力點頭,已經,泣不成聲。
白恆攤手:「如你所見,我雖然出身白氏,但從小並沒有被當做樂師培養,到現在,也不過是區區節律而已。你要殺我,很容易。」
回家了。
白汐提高了聲音,像是發怒了,可是卻忍不住https://m.hetubook.com.com眼淚:「你說話啊!我、我究竟應該去找誰才好啊!我已經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
來者站在壁爐旁邊,笑了笑,摘下了禦寒的帽子,露出滿頭的白髮。
遙遠的嘈雜聲音傳來。
「以防萬一。」白恆淡然回答。
「如果她不願意呢?」
「只是孤獨啊。」
赫爾墨斯重新拿起筆,看向桌上的筆記,輕聲呢喃:
「我明白了。」
當白汐從靜默機關的加護病房回來的時候,已經過黃昏了。
白恆點頭,「你這種傢伙,滿腦子都是想著殺人放火,從來不覺得孤獨,也不會覺得軟弱。可只有孤獨的人會喜歡貓。和貓待在一起,就覺得自己不孤獨了。我以前也很喜歡,在年輕的時候。」
在門后的壁爐前,溫暖地火光中,赫爾墨斯坐在椅子上,低垂著眼睛,像是睡著了。手中的酒杯落在地上,酒液在爐火的烘烤下,已經乾涸,滲入地板。
經歷了前幾天百目者襲擊的混亂和喧囂之後,這一座城市剛剛恢復了穩定,秩序好不容易重整。所有人都在忙著重建城市和恢復生產和工作。
「好久不見,赫爾墨斯。」
……
白恆欣然從命,伸手,拭去了酒瓶上的塵埃,嫻熟地打開,為自己倒了一杯,又將一杯放在赫爾墨斯面前。
眼淚落在赫爾墨斯的臉上,稀釋了血,映襯著他蒼白的臉,就像是粉紅的妝。
有人推門而入,敲了敲櫃檯的按鈴,耐心地等待。
「你裝什麼啊!你不是總有辦法么?你先救你自己啊!」
再過來一些。
他小心地撫摸著小貓的絨毛,低聲問道。
一個漆黑的斷層出現在意識中,將一切思緒都吞沒而來。
在燈光照不到的影子里,魁梧的從者搖頭,「從不。」
「嗯。」
靠在他的肩膀,坐在他的身邊,握住他的手。
前幾日百目者的大舉進攻的事件,已經被稱為「永暗之夜」,在教皇宮的英明領導之下,人類奮起反擊,最後竟然擊敗了這一位惡神,取得了令人驕傲的成果。頓時令新任教皇盧多維克先生的支持率迅速上升。
哪怕在病房裡,也有聖城各方的重要機構發來問候,樞機主教和_圖_書專程探訪,甚至赤之王都在百忙之中專程秘密探訪了一次。在為昏迷中的葉清玄授予了「聖潔勳章」以證明其品格完美無瑕之後,還將一件白色的教袍留在了病房中。
猩紅的色彩從襯衫的裂口中流出來,順著他的身體,落在地上,匯聚成泉,蜿蜒地流向了門外。
就像是小孩子要睡著了,你陪在他的身邊,他就不再怕那些黑暗中的怪物,得以安眠。
在赫爾墨斯被扯開的衣襟之下,是破碎的心臟。
「說得這麼好聽,為什麼門外還站著兩個人呢?」
薄雪將血和死者覆蓋了,宛如裹屍布一般遮蔽了那些空洞的眼瞳。人們得以忘記剛剛發生在這個城市中的災難,繼續自己的生活。
在薄雪中,母貓的屍體已經僵硬了。
車夫將她喚醒的時候,她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噩夢。
白恆坐在台階上,沉默地抽著煙,聽見不遠處的角落裡。傳來了微弱的哀鳴聲。許久,他起身,走了過去,伸手撥開了那一捧枯草。
赫爾墨斯笑了笑,搖頭。
白恆抿了一口,將酒杯放下:「雖然現在時候有些不對,但有些事情,拖了這麼久,總要解決。東王公與赫爾墨斯之間的糾葛,應該有個了斷。」
他放下了行禮,如釋重負,推開了最後的門。
這樣他的神情就寧靜了,不再笑,眼神也不再痛苦。
九嬰接過,頷首。
可究竟噩夢裡發生了什麼,她卻記不清了。
赫爾墨斯嘆息,將白汐的手拿開,艱難地重新將胸前蓋好。
長久以來,這個王八蛋置身事外,冷眼看著別人在舞台上表演的戲碼,或是鼓掌歡呼,或是嘲弄大笑。
「你怎麼會死呢?」
赫爾墨斯嘆息:「臨死前有人哭一下,這種感覺真好。可惜只有一個小丫頭片子,哭起來又不好看。還是算了吧……」
隔著好幾條街道和拐角,喧囂來到這裏的時候,就變成了微末的漣漪。一切都歸於靜謐。
「這是你的問題了。老師教了你這麼多,總不能把所有事情都幫你解決,對不對?」赫爾墨斯用力地吸氣,聲音嘶啞:
「是你啊,白汐。」他笑了,「你回來啦?」
白汐便擁抱著他,那麼用力,像是要將那些www.hetubook.com.com呼吸都留在原地,不準離去。
似乎有什麼可怕的事情發生在自己未曾注意的地方,將一部分屬於自己的東西悄然毀去,等她偶然回頭的時候,才看到滿目瘡痍。
……
「隨你吧。」
「我不買東西。」
而在事件發生時,挺身而出的葉清玄不僅修復了聖城結界,保衛了聖城沒有毀滅與妖魔之手,甚至還在某些地方為人類做出絕大貢獻,因此而洗清了自己的嫌疑,得到了教皇的盛讚。
「做夢的感覺真好啊,就像是靈魂都得到了自由。」
白恆傷腦筋地嘆息,從他的手中講那一隻小貓接過來,動作輕巧又溫柔。小指撓了撓它的下巴,貓兒便不鬧了,乖乖地閉上了眼睛,在他的懷中安然睡去。
他說,「我還。」
赫爾墨斯要死了?
主教教袍。
她踩著粘稠的血,向前,彎下腰,小心翼翼地觸碰著他的臉頰。那黯淡的眼眸抬起,似是已經模糊,便眯了起來,看清了獃滯的女孩兒。
「那就等我一會吧。」
「哭聲太小了,我聽不見。再大點。」
「很正常。」
他低聲說,「這一次是真的,不騙你。」
白恆淡淡地說,「恨我也好,怕我也罷。只有跟在我身邊才有機會殺了我,不是么?你也要小心一些,貓是會撓人的。」
白恆想了想,回答:「行程緊促,但一兩個小時的話,綽綽有餘。」
她搖了搖頭,不再去想,加快速度跑向了燈光下的門。隔著門,感覺到了壁爐的溫度,她心中的慌亂才微微平復下來。
「嗯。」九嬰頷首。
櫃檯後面,赫爾墨斯伏案疾書,頭也不抬地揮手:「本店歇業了,買東西等過段時間再來吧。」
她愣住了。
白恆笑了,沒有說話,只是將那一隻小貓交給了九嬰:「替我好好照顧,難得來聖城一趟,這是我為陛下帶的伴手禮。宮內冷清,總要給她找個玩伴。」
他說,「我死後,這些年攢的那點東西,都給你。還有一件禮物,在外面,但願你會喜歡。不過,記得幫我把那個東西帶給葉清玄。」
直到最後,這人間的漫長旅程要結束了。
「可我……可我以後究竟應該怎麼辦才好?」
白汐點頭,忍著哭的衝動。
「我和*圖*書快寫完了。」
白汐看著他的血,獃滯地呢喃。忽然又感覺到莫名其妙地憤怒,抓住他,奮力搖晃:「為什麼偏偏要在這個時候死啊!混賬!你給我起來啊!你是不是又在惡作劇開玩笑了?你的血包藏哪兒了?怎麼……」
柔和的光像是將陰霾驅散了。
白汐用力點頭。
……
「她會的。」
九嬰沉默了許久,問:
赫爾墨斯點頭,忽然問:「我可以反抗么?」
這種偏門的小巷子,可以說冷清到極點,罕見人影,更別提是否還有人專門來逛古董店了。
白汐只覺得自己的思維要凝固了。
一切都已經來不及。
他看了看桌子上,那本封面被染紅的筆記。
在無聲的落雪中,只剩下白恆抱著貓兒,沉默地看著遠處。
如果葉清玄醒來之後,願意穿上它,那麼便是教團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主教,不論是出使一方,還是進入聖城要害部門都絕無任何問題。日後更是一帆風順,自有遠大前程。
他緩慢地伸手,捏了捏女孩兒的臉,渙散的眼瞳看著她的眼睛,告訴她:「你可是偉大的赫爾墨斯的唯一弟子,誰死在你的面前,你都不需要低頭。」
連日以來沒有怎麼休息,在葉清玄的狀況穩定之後,白汐竟然在歸途的馬車上睡著了。
九嬰走了。
赫爾墨斯看了看胸前的血跡,疲憊地搖頭:「從各種意義上來說,我『做人』都很失敗。嘴那麼臭,得罪了那麼多人,也沒幹過什麼好事,不死簡直沒天理。幸好,欠的債都還清了……」
「那現在呢?」
……
「還有其他辦法的,對不對?」
漫長的沉默中,赫爾墨斯的指尖轉著那一支鋼筆,筆尖有意無意地對準了白恆的喉嚨。許久,他將筆放下,嘆息:
「不要苦著臉嘛,塞頓。」他笑著去擁抱記憶中的幻影,「笑一笑,我回來了。」
九嬰的手指抽動了一下,錯愕低頭,看到那一隻小小的貓兒掙扎著,在他的指尖撓開了一道破口。他的神情頓時尷尬了起來。
因此,負責治療的聖詠醫師也變得殷勤的有些可怕,幾乎每隔三分鐘,便進來探查一次,令白汐煩不勝煩。
「我做過了。」
接近傍晚的時候,小巷和老店迎來了罕見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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