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錢不值。

又像是充滿渴望，渴望著那遙遠到幾乎不存在的可能。

笑得輕鬆又愉快。

「當然不是。」

葉清玄沉默。

在天災席捲的「大撤退」到來之前，他們一直都是神話。

「會計。」

史東的身體前傾，拖曳著那沉重的束縛，審視葉清玄，像是按著劍，眼神就變得冰冷：

史東輕聲說，「我已經二百三十歲了，很少有人能夠像我一樣活得這麼長。為了活下去，我放棄了很多東西。」

史東問：「當看到超越人類想象的存在時，那種發自心底的絕望和無力。在超出尋常的視角之後，對於人類存在意義的思考和懷疑，對渺小的自己的嘲笑和愧疚……你能夠感受到么？」

葉清玄看著他，一字一頓地問：「從來沒有嗎？」

「我知道了。」

死寂。

漫長的死寂中，只有簾外的喧囂，還有葉清玄的低沉呼吸。

他抬起手指，撓了撓愁苦的面容，用金屬聲帶發出聲音：「葉先生，你知道我原來在宗教裁判所的職位是什麼嗎？」

「——絕無可能。」

史東笑了，「我是一個會計。」

他問，「你能么？」

當年黃金時代的初期，傾盡教團、聖城、諸國乃至人類世界的力量，為了向黑暗世界開拓而締造出的奇迹。

一群活的宗教審判所的審判者。

「東征？」

「你做得到？」

「為什麼？」葉清玄問：「因為米歇爾因我而死？」

史東說：

他伸手，挑開帘子，給葉清玄看帘子外面的喧囂場景，指著那些比自己略顯年輕的老頭兒：「你看wwｗ•hｅｔｕbｏｏk.cｏm•ｃｏm他們，還在做著不切實際的夢啊。而我，已經活到只想死了。」

這個世界在沒有人比自己更清楚何為天災了。

簡直是無價之寶！

葉清玄沉默等待回答。

「我很抱歉，葉先生。屬於我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請不要再強人所難啦。」

那並非是能夠以一當千的無力，足以毀滅山河的樂章，而是某種更加本質的東西，某種唯有宗教裁判所才能夠存留，能夠源源不斷地締造出新的審判者的傳承。

他點頭。

迎著那年輕人的銳利眼神，史東笑了。

「我知道你的履歷和作為，在這一方面，全世界能夠於你相比的人，屈指可數，哪怕歷代大審判官中也沒有幾個。但是葉先生，你知道對於普通人來說，何為天災么？」

「所以我不配承受？」

「史東長老，我覺得我能給的保證已經盡了一切的誠意和我能給的東西，我不喜歡故作高深的談判和雞毛蒜皮的爭論。如果你期望的是一個更高的價碼，請恕我無能為力。」

許久，他發出聲音：

「早在前年的時候，最後一個大騎士已經死啦。活下來的，就只有我這個會計而已。」

「——吹響它的號角。這，才是大審判官和裁判所的真髓所在。」

沉默。

就連那群沉醉在戰旗推演和美夢中的老人都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僵硬地回過頭來，凝視著葉清玄。

瞬息間，彷彿連呼吸的聲音都消失了。

史東搖頭。

狂熱又危險。

葉清玄靜靜地聽完，頷首和-圖-書：

他看著面前的老人，淡然說道：

「你覺得我沒有成為大審判官的資格。你跟我說這些話，要我放棄自己的想法。你寧願將審判所埋進墳墓里，也不願意交付在我的手中。因為在你看來，我根本沒有資格繼承屬於你們的財產，對不對？」

「沒錯，第十次東征。」

要將這個將他們必勝不曾忘卻的美夢當做戲言的傢伙燃燒成灰燼！

沉默中，只有垂簾之外那群老人扭打的喧囂。

史東也不再假寐了，他睜開了眼睛，老人的慵懶和禮貌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如鐵一般的猙獰。

每一個人都堪稱人類世界的精英和天才，為了造就他們所耗費的資金和材料，遠超過與他們等重的青金。

「我已經很老很老了，葉先生。」

「你難道沒有想過重新建立宗教裁判所么？史東長老。」

葉清玄皺眉。

「你能夠引領這樣的人么？給他們勇氣，讓他們去和無盡的妖魔、不可能戰勝的天災抗衡，去爭取那一線希望。」

「你覺得誰比我更有資格？」

像是餘燼中不曾熄滅的火焰。

史東的聲音在繼續：「不是你一個人，而是一群人，成千人，上萬人，帶著那些憧憬你的人，那些信任你的人，那些毫不猶豫將自己的性命託付在你手中的人……」

「——死在東征的路上，對你們來說，夠么？」

葉清玄沉默。

「你能夠面對天災么？」

死一般的寂靜突如其來。

但並沒有再說其他。

他抬起手掌，托著掌心中那一條聖帶：

葉清玄從未曾想過，信理部和-圖-書竟然還保存著他們的存在！

葉清玄看著他，聲音肅然：「我以持劍者的名義向你保證，倘若你們幫助我拯救安格魯，那麼我將代表安格魯，給你們全部的支持，供應一切你們所需的物力和人才。不論諸國和聖城的態度如何，我將重新建立宗教裁判所，這一次我帶來的四百名風琴手，足夠重新建立起新的『女巫之錘』，新的審判騎士……我可以保證，你們將在安格魯的領土中建立屬於自己的武力集團，除我之外，不受任何人節制，哪怕是安格魯的皇帝。就像是『鏈鋸修士會』那樣，只要你們追隨我，他們在迦南地獲得的地位和待遇，我都可以給你們。」

葉清玄說：「真正的東征，真正地開拓，一直打到阿斯加德的最東邊去，重建白石要塞，將黑暗世界貫穿。」

他看著葉清玄，金屬聲帶發出了鋼鐵摩擦的嘶啞聲音：「然後，你能夠為了勝利，毫不留情地下達令他們全軍覆沒的命令么？你能夠不惜一切代價，哪怕將諸國都拉入深淵，以所有人類作為賭注，去進行一場和這個世界的豪賭么？」

將光明撒向黑暗的世界，將荒原開拓為沃土，將人類的文明照向黑暗的最深處……

毫無掩飾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他的話中帶著發自內心的疲憊，不加掩飾，向面前的年輕人展露出自己的醜惡面貌：「剛剛你說得這些都很好，都不錯，都是非常珍貴的機會，但對我來說……一錢不值。」

許久，他重新抬起眼睛，看著史東，一字一頓地問：

葉清玄沉默。

「你m.ｈetｕｂook.cｏm.coｍ想要它，想要宗教裁判所，但這不可以。」

史東像是聽了一個笑話：「信理部因為別人而死的人多了去了，大審判官也不是沒殺過自己人，不要說米歇爾，哪怕是你殺了我，將我的骨頭碾成灰，灑進海中做魚餌都不會有人說什麼。但是，葉先生你要明白——『大審判官』可不僅僅是個稱呼而已。它是很多人的信仰所在，你明白么？這是很多……已經死去的人不惜一切代價、為之犧牲和奮戰的名號。」

蒼老渾濁的眼瞳中，所亮起的是赤紅的光。

史東疲倦地閉上眼睛，「我只求將來自己有一塊葬身之所，能夠在一場稱得上榮耀的戰爭中死在敵人的手中，將遺骨遺留在戰場上。你能幫我找到那一片戰場么？那一片值得我們灑下鮮血、飽受痛苦、付出生命，燃燒靈魂也要踏上的戰場，你找得到么？」

「你們想要的是這樣的領袖？你們想要的……是這個？」

葉清玄閉上眼睛。

他的聲音沙啞：「如果你今天沒有帶這一條聖帶來這裏，你會在你上島的第一瞬間在歡迎的隊伍中看到我。接下來，我會祈求你幫助我們重建信理部，祈求安格魯的幫助和力量，不惜一切代價，哪怕下跪，哪怕將所有的人變成安格魯的雇傭兵，也要將信理部繼續傳承下去……」

史東自嘲地笑了。

葉清玄忍不住想笑。

漫長的沉默里，葉清玄忽然笑起來了。

可史東卻看著他：

「你做得到么？葉清玄！」

「葉先生，我已經說過：我老了，老到只想等死了。」

葉清玄愣住了。

許久https://www.hetubook.com.com沉默中，葉清玄笑了，似是自嘲：

史東擺了擺手，「你知曉何為天災么？」

史東低垂著眼眸，似是考量，可看上去又像是發獃，只是看著眼前的空氣，哪怕那裡空空蕩蕩。

史東嘆息。

「抱歉，葉先生，我不是什麼凈化騎士或者審判官，甚至算不上僧侶和教士。」史東輕笑著，像是早就期待著葉清玄那備受打擊的神情：

「你需要一個會計么？葉先生，一個為你盤賬、放貸、避稅的會計？」他說，「我保證，我是最好的那個。我甚至曾經以聖城的名義，將戰爭貸款和債券放給列國的皇帝，從他們的手中毫不留情地每年帶走巨量的利息，令那些國家全部變成宗教裁判所、變成女巫之錘和聖殿騎士團的印鈔機……可你需要的是這樣的人么？」

他看著葉清玄：「你說東征？」

「龐大、恐怖、強大、不死……你知道普通人在面對天災時的感受么？」

「並不是因為如此，葉先生，並非如此。」

「史東長老，你應當清楚，我是為光復宗教裁判所而來。」

「你說得對。」

哪怕已經不再是最強的初代那一群人，但縱使是被解散之前的末代，縱使一無所有、垂垂老矣，奄奄一息……他們的身上也定然還存留著曾經的力量！

他說，「你想要我們的樂章、技術、人力，這一切我都可以給你。但你來這裏不是為了這個，對不對？」

「這是一場戰爭，葉先生，一場人類和非人類之間的戰爭，一場從黑暗時代便開始，持續到現在，並且將延續至未來的戰爭。」

「那麼，我換個條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