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奏·龍脈之血
第七百七十四章 降下之前

只是一片肅冷的沉默。
當他在筆記本上開出第六張同樣的狂躁症藥方的時候,忍不住放下筆,輕聲嘆息:「指望這麼一群東西有靈魂,我是不是搞錯了什麼?」
「免了。」
毫無目的地向著宇宙中灑出種子,與其像廣告中所說的大開拓時代,還不如說將他們這些只會浪費資源的人類發配到遙遠的黑暗裡,這是一場漫長的流放和苦行。
「大家已經等不及啦。」長孫說,「越是這個時候,不越是需要心理督導么?看你的了。」
洗去了部分記憶,抹除了故鄉的坐標,甚至在出發第三年之後,連來自故鄉的消息都再收不到了。
「鄰居家到了,請各位乘客收拾行李,有序下車。」
於是,葉青玄眼前一片黑暗。
「這麼說,兩年前你們的叛變……咳咳,我是說反抗成功了啊?」葉暄看了一眼四周,壓低了聲音:「老兄,你們這一塊現在管事兒的是誰?」
早有人在氣密艙外等著他們。
「船長。」
葉暄回頭瞪了一眼袁二一,拍了拍史蒂文的肩膀:「別在這裏了,你們委員會該不會沒有跟我們安排個會議室吧?」
葉暄挑起眉毛,似是困惑:
經歷了基因調製的代價后,獲得了精微視力和超精密空間感知和驚人的分辨力,代價是皮膚變得過分的白,眼瞳變得碧綠。
「這正是我無法理解的,有關人類和神明的約定……」
長孫吹了聲口哨,感謝地攬著他的肩膀,「最近睡不著,有時間咱再去喝一杯怎麼樣?柳東黎那衰人悄悄在我那裡種了稻米,我們釀了酒……」
葉暄合上了筆記本,報以令人放心地微笑:「時間差不多了,你們這裏什麼時候開飯?」
「謝了。」
捨棄了乾涸而冰冷的家園,向著遠方的「無限世界」飛去。
明明降落艙已經準備好,所有人員齊備,設備完好,可偏偏難以跨過那一道夢寐以求的門檻。
「——你不可崇拜偶像。」
「好笑么?」
在他們離開,或者說被地球驅逐的時候,一共有一百余支船隊。
直到第二個同樣被宇航服裹成胖子的女人走進船艙里,懷抱著自己的頭盔,向他m•hetubook•com•com打招呼,「Dr.葉,好久不見。」
漫長的會議開始了。
本應該攜手共同進步的兄弟們,此刻像是老爹死後等待分家產一樣,彼此對視的雙眼充滿了冷漠和戒備。
「上面的意思是什麼我不清楚,我反正只保證你們這幾個人的安全。」
看上去像個歐洲人一樣。
安全帶勒得人喘不過氣來。
葉暄翻了個白眼,「大家渴望的是真正的藍天和大地。偏偏大地和藍天近在眼前,卻因為狗屁的殖民公約不能下去,上層的政治風波已經影響到船隊的正常運行了。」
開飯的時候到了。
或者說,正因為這樣,船隊才選中了他。
直到許久之後,彼得合上書,聲音平靜:「Dr.葉。我有事情想請教你。」
於是,棄嬰漂流在了星辰的黑暗海洋之中。
「唔,很浪漫吧?」
水文學者史蒂文聳肩,「同樣糟糕。」
葉暄從宇航服的口袋裡取出一個盒子,遞過去:「這是你的葯,別傳揚出去……我給你開這種葯是違規的。」
葉暄無奈嘆息,「我覺得為了我的病人,最近我得開始研究編程和電路了。」說到這裏,他看了一眼角落裡靜默佇立,毫無任何氣息,存在感薄弱到過分的彼得。
光是爭論誰應該第一個踏出艙門,就已經持續了三個小時。
寂靜里,只有葉暄吸溜著湯汁的聲音。
葉暄翻了個白眼,受不了這個像女孩兒一樣的外號。
「嗯?」旁邊同樣看戲的史蒂文回頭看過來。
「我又聽見別人說我壞話了,暄暄,是不是你?」
「神的心中所憎惡的共有七樣,乃是高傲的眼,撒謊的舌,流無辜人血的手,圖謀惡計的心,飛跑行惡的腳,吐謊言的假見證,並弟兄中布散分爭的人……」
「先知帶領人類穿過海洋,抵達應許之地。」彼得回答:「彩虹之下,人類與神明立約。」
然後,船便被拋了茫茫太空,透過舷窗,可以看到他們漸漸遠離殖民船的輝煌燈火,投向了另一個鋼鐵怪物的懷抱。
最後,葉暄坐在了椅子上,安靜的等待。
當所有人都以為後半輩子要在冰www.hetubook.com.com冷的鋼鐵中度過,就此認命的時候,眼前卻傳來的新的希望。
他看著葉暄,彷彿凝視著隱藏在背後的葉青玄,一字一頓地吟誦出上面的教條:
就這麼踏上不能回頭的道路。
長孫瞥眼看著他,「你不是船員委員會的一員么?實際上的權力不小吧?你就干看著?」
「這破船連飄移都不帶的,差評!」
如今回憶起來,很多地球上的東西都已經變得模糊,難以記起細節,可唯一可以確認的是他們已經被地球所捨棄,彼此互相忘記。
——再見。
葉暄又翻了個白眼,不想說話。
那麼……當飢腸轆轆的災民們發現了這一根救命的稻草……不,應該說是救贖的希望時,這一根稻草又該如何分配呢?
一個光頭的男人走進來,沒有穿他們那樣累贅的宇航服,而是穿著一套沉重的黑色外骨骼套裝,後腦和耳側裸|露著機械的介面。
「您推薦的書,我有所不解。」
涉及新家園的探索,所有人都難免緊張。
所有人的神情都緊張起來。
葉暄苦笑。
「我能做什麼?造一個日內瓦療養伺服器,將他們關在裏面?」
長孫似乎明白了什麼,看向他的眼神便同情起來:「那可真是辛苦。赫爾墨斯總有一點古怪想法,昨天還纏著我,給我講了半個小時的笑話……」
彼得低頭看著手中堪稱古老的書籍:「不,應該說,難以明白。」
「不是有不少人泡在虛擬現實里么?」
在這一片被認為是荒漠和虛空的暗星雲中,竟然隱藏著夢寐以求的土地和藍天。
史蒂文掃了他一眼:「我們這裏沒有委員會。」
「真羡慕你啊。」
葉暄搖頭,「你不是唯一抑鬱的那一個,越接近大地,太空狂躁症和抑鬱症的範例就變得越多。當初號稱不是地球拋棄我們,而是我們拋棄地球……可現在人造重力,終究比不上大地啊。」
當走進會議室之後,早有來自其他移民船的人等在了那裡。
就好像是離別許久的兄弟再度聚首,可氣氛卻倏無歡欣。
「喲,長孫,你還是在底倉忙?」
和這種人關係惡劣很正常。
和-圖-書袁二一拍了拍自己首席武官的標籤:「你負責技術支持,暄暄是臨時外交官,還有一個機器人,別說降下探索,就連推個八十級BOSS都夠了。暄暄你那個奶媽號最近不上了么?大家都等你開團呢。」
葉暄頷首,「早期的人類真是充滿了美好幻想啊。」
「連你都來了?」
葉暄閉上了眼睛。
「Dr.葉,好久不見。」
葉暄的神情越發無奈,壓低了聲音:「來了,最近伺服器里的PK狂魔……」
「得了吧,我從不跟我的患者睡覺。」
「所以才羡慕你啊,可以活那麼長時間。」葉暄搖頭:「如果人類活得稍微長一點的話,大概也不會如此面目可憎吧?」
袁二一不爽地罵罵咧咧,渾然將警報聲不當回事兒,不止是船艙內的人,恐怕對面移民船的人也被他嚇到快要拉響警報了吧?
長孫下意識地起身,目瞪口呆:「大家好歹都是一個船隊的,關係已經惡化到這樣了嗎?」
從修改外的基因裡帶來的狂躁症,反社會傾向以及殺人衝動將他變成了天生的士兵,精通各種武器操作、載具駕駛以及一系列殺人放火破壞爆炸用得上的技能……代價是缺乏共情和根本不會看氣氛,動不動就得罪人,得罪了人也毫不在乎。
「這就是我抑鬱的關鍵了。」長孫苦惱地嘆息。
沉重的腳步聲響起,又有人進來了。
如果不是害怕這貨醫鬧把自己砍死,他早就把袁二一的心裏輔導給斷了。
在場的大部分人都經過了調製和嵌入,飲食雖然無需特製,但他們同樣拒絕暴露出這一部分信息——甚至排便都會回到自己的船里。
「無需擔心,我在斷絕電源的情況下,也能夠維持五百個標準周期的最低限度活動。」
這傢伙經過好幾次調製和改裝之後,渾身植入了納米激素和改造器官,一半是人,另一半到更像是機器。偏偏人和機器的毛病他都有。
一開始還能互相聯繫,但到後來,傳來的回應就越來越少,直到最後,終於徹底斷絕。有的是在眼前毀滅,有的是沉沒在隕石帶中,還有的……毀與彼此之間的戰爭里。
「至少氣色不錯。」和-圖-書
旁觀的葉青玄心中莫名其妙的升起這樣的想法。
溫度適宜、重力適宜、溫度適宜,甚至空氣成分都和地球無二區別,環繞著一顆健康且長壽的恆星運轉,有著一顆和地球同樣的衛星。
巨大的離心力幾乎是想要將人甩出船艙。
他扯開安全帶,看著後面一臉蒼白、眩暈欲嘔的乘客們,神情愉悅。看到面色不變的仿生人彼得,就不爽地嘖了一聲。
首先是個人清洗,然後是消毒措施,最後穿著滿是嵌槽的輕薄內衣,按照AI的提醒,將一件件宛如重甲的設備覆蓋在身上。
一眾雙腿發軟的人在時隔三年之後,終於踏上了這一片距離他們十四萬六千公里的土地,拜訪他們「近在咫尺」的鄰居。
史蒂文的語氣變得疏遠起來,似是暗示什麼,走在前面,示意他們跟上前來。
葉暄搖頭,「哪怕是在遊戲里,惡意攻擊的頻率也上升到危險的程度了。」
這是四艘移民船在漫長的太空漂流之後,第七次正式會面,在上一次不歡而散之後,重新建立起的溝通橋樑。
葉暄捧著自己的保溫杯,吸溜著口感稱不上好的液體,便忍不住看向彼得:「只要充電就好……不過,在這裏不充電你應該沒關係吧?」
「選我填補船員委員會的空缺,不就是因為我無害么?」葉暄搖頭:「我如果表態的話,只會讓情況更複雜。蕭艦長正在跟其他的殖民船調整,雖然結果不甚明朗,好歹促成了這一次的共同降落考察。」
要問什麼的話,這一部分改造技術也是屬於各個移民船上所獨有的科技,哪怕到應該攜手共進的時候,也不願意透露一絲一毫。
「沒什麼。」
北歐、東歐、東亞、西亞、南美、北美、澳洲、北非、南非……來自各個地方、各個人種的殖民船毫無目的地走向了四面八方。
「那只是一個課題,還有正經工作。」
這一次共同降下探索的任務里竟然有他出現,可見和其他殖民船的關係已經惡劣到了一定程度了。
或者說,被貧瘠的故鄉趕走,孤獨地走進了黑暗的荒漠里。
葉暄頷首,勉強地笑了笑:「好久不見,史蒂文,看上去你那邊過得挺好。」hetubook.com.com
最後的一句話,是冰冷AI所發出的道別。
果然,不論是幾百年前還是幾百年之後,姓袁的人都一樣討厭。
很快,氣密艙開啟。
只是沉默。
更不用說還有被飲食中部分東西所操縱的風險,有的時候,你很難知道你面前的奶油蘑菇湯里究竟燉了什麼。
「請講。」
話音未落,一個粗豪的聲音響起。
長孫大喇喇的坐在他旁邊,明明是個女人,可是卻有著男人的野性和不羈:「工程師就這一點不好,總要機器要修理,有時候真羡慕老白他們,太空里沒有地質可言,總能撈到時候休息。你呢?還是那一套人類研究?」
彼得沒有說話。
長孫嗤笑,搖頭:「還沒有觸碰到大地,人類就因為土地再次掀起紛爭了。」
當後續的幾個人到來之後,再沒有啰嗦,只有袁二一坐在駕駛席上,說了幾個絲毫不好笑的黃色笑話。
哪怕是在共同探索和開發的初期,甚至還未曾降落星球表面,就已經隱藏著諸多謀划和心機。
葉青玄感覺到他的心神有點激蕩,似是旖旎,彷彿回想起和眼前這個女人曾經的曖昧。
但哪怕是這樣,袁二一這樣的人對船隊也是或不可缺的。
葉暄抽著煙,冷眼看著那些爭論的人,在職業病的推動下,一個又一個地為他們側寫,分析著他們如今被大腦的哪一部分激素和人格的那一層面所控制。
彼得沒有說話。
除了寥寥幾個人之外,其餘的人都拒絕了主辦方提供的飲食。
到最後,這一個方向上的殖民船,就只剩下了四條。
長孫撇嘴,「你最近私下裡給不少人開了葯吧?勾搭上了哪個小姑娘?」
不知道過了多久,葉青玄先是感覺到了一陣搖晃感,緊接著,船體瘋狂抖動,到最後,巨大的動蕩迸發,令人眼前發黑。
「很正常,幾千年之前的老古董了,到現在還能通行的話,就大有問題了。」葉暄問,「你看到哪兒了?」
只有彼得,坐在角落裡,沉默地翻閱著那一本古老的書籍,明明通過資料庫瞬間就可以下載,但卻偏偏用這種人類的方法,緩慢而認真地閱讀,一字一句,聲音清晰而低沉。
絡腮胡的男人走上來,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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