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奏·龍脈之血
第七百九十六章 葬禮(二)

可那些聲音很快又消失了。
一線迴旋的冷光在那一瞬間迸發,乾脆利索地斬落了那個人的頭顱,幾乎斬破了船身,殘留在外的鋒刃發出凄嘯,嗡嗡作響。
寂靜中,任務失敗的狼笛沒有追上去,也沒有惱羞成怒同帕格尼尼動手。
帕格尼尼打斷了他的話:「你想要改變這個世界,順遂自己的心意——不,任何人恐怕都會這麼想,但唯獨你,改變起來那麼容易……你會摧毀蓋烏斯的一切心血。這對你而言,輕而易舉。」
「不,永別了。」
他終究沒有留下來。
「不,是午夜。」
寂靜里。
寒流沖刷里,帶來冰山碰撞的轟鳴。
那個人再無聲息。
只有腳步聲迴響在雪地里。
有人抓住他的頭髮,粗魯地將他按在地上,興奮地大笑:「抓到你了!」
跌跌撞撞。
不論如何,都笑不出來。
他穿上了鞋和大衣。
他低著頭,將腦袋埋在雪泥里,卻忍不住低聲哽咽:「為什麼啊……」
第一次夢見了美好的場景。
帕格尼尼的眼眸低垂,就像是什麼都沒看到,充耳未聞,只是應付一般地喝了一口茶水,然後將茶杯放回了桌上。
啪!
像是另一隻眼睛一樣。
戴上了帽子。
帕格尼尼背對著他,聲音冷淡:「到了安格魯,放棄那些不切實際的夢吧。老老實實的做個普通人,平庸地老去,那樣更適合你。」
像是試圖自嘲地笑一笑,可是表情卻十足難看。
「不論怎麼想都想不明白,為何神明會眷戀你這樣的人?」
但似乎又沒什麼不好。
倘若夏爾能夠真的成為神明就好了。
像是聽不懂他的話。
所以,就這樣,終生以一個不成器的人類的身份活下去吧。
只有一線鋼絲穿過之後所殘留的幻痛。
天上下著雪,踩在雪地上,厚實的聲音漸漸遠去了。
他怒吼,嘶聲竭力,卻只能發出尖細扭曲的聲音,像是哭喊:「我做錯了什麼!我究竟做錯了什麼啊!」
帕格尼尼給出的暗示已經夠多了。www.hetubook.com.com
「很抱歉,打攪了你的美夢。」雖然嘴裏說著抱歉,可他臉上卻沒有什麼道歉的意思,只是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靜。
夏爾茫然地抬起頭。
但倘若自己追求了一生的神明是那麼可笑的東西的話,還是毀掉比較好吧?
有人坐在爐子前面,背對著他,看火。
「誰來告訴我為什麼啊?」
「運氣真好啊,撒個尿都能撈到一隻大魚。」那個離隊的人咧嘴,露出黃色的牙齒,向著遠處高喊:「喂!快過來,他在這裏!我抓住他了!」
只是低頭,將煙捲踩滅。
只有他在喘息。
夏爾低著頭,道歉,就像是已經習慣了一樣,「抱歉,我只是想要……」
夏爾忽然感覺顱骨伸出傳來一絲深刻的痛楚。
劇痛擴散在內臟里。
爐火在門外的寒風中熄滅了。
眼罩被打下來了,露出空空蕩蕩的眼窩,眼窩的傷口崩裂,一絲血水從臉頰上流下來。
帕格尼尼皺起眉頭,最後,無奈地嘆息,然後伸手……動作飛快,像是電一樣,甩過去一個耳光。
「——你差太多了。」
夏爾下意識地接過茶杯。
不會痛。
在渡口,一艘即將離岸的小船上,有人向他招手:「快點!他們拖不了多久!」
沒有聲音。
一顆頭顱自脖頸上脫離,落進了水中。
孩子在火中哭喊,和大人們一樣。
靈機一閃而過。
明明這麼短暫的距離,可是卻如此疲憊,疲憊的讓他跌坐在融化的雪泥里,不想再爬起來。
因為自己……
突如其來,又突如其去。
融化的雪將體溫帶走了,冰冷的幻覺擴散在腦海中,讓他看到焚燒的大地,積雪融化了,火焰瀰漫在村莊里。
有那麼一瞬間,恍惚中,那一片渾濁的暗紅色彷彿變成了火焰,躥升蔓延在大地上,驟然升起,又消失。
倒在地上。
夏爾狂奔,顧不上喘息,不去聽身後的異響。
夏爾的手哆嗦了一下,茶杯落在了地上。
夏爾睜開了眼睛hetubook•com.com,聽見水壺沸騰的聲音,火爐里的木柴發出噼啪的聲音。
「這大概是身為樂師的強迫症吧。」
帕格尼尼嫌惡地收回手掌,將一個盒子丟進他的懷裡:「帶著你的東西,快滾!不要讓我再說一遍!」
「走吧,夏爾。」
身後空空蕩蕩。
所以,就讓他以一個普通的人身份隨便在哪裡死掉吧。
「是啊,做個普通人都那麼失敗……還做夢想要改變什麼世界呢?」
寂靜里,遠方傳來尖銳的哨子聲。
夏爾愣住了,很快握著自己的眼睛,苦澀地笑了起來。
夏爾哽咽著,難以壓抑悲鳴:「我只是……我只是……我想要救你們而已啊!」
「你只是想要從神壇上走下來而已,對不對?」
「真是不像話,連樂師的骨氣都沒有了嗎。」
纜繩被解開了,那個人坐在船舷邊上,伸手在冰水裡,呼喚激流降臨。
夏爾抬起頭,獃滯地看著他,「康斯坦丁先生,他……終於準備殺我了嗎?」
令人失望。
他低著頭,忽然說:「茶已經喝完了,你該走了,從村子後面走,河邊有人會接應你,送你到安格魯去。」
讓夏爾對神明的力量徹底失望。
……
從神明的雛形變成一個庸庸碌碌的普通人。
那一張驚愕的臉破碎了,被石塊擊打著,扭曲著,一隻眼睛從破碎的眼眶裡脫離出來,然後,又被砸成了泥。
擁有那種力量對人類來說,絕不是什麼好事。
……
帕格尼尼漠然地瞥著他:「我想看到的是神明的死,不是你的。」
這就是你唯一能夠完成的事情了。
光芒照亮了夏爾的臉。
「再見。」
他低下頭,聞了聞,還是一如既往的爛茶葉的味道,水溫卻正好,絲毫不像是剛剛沸騰過的樣子。
「做了無所謂的事情啊,帕格尼尼。」
裏面是一顆被封存起來的眼睛,眼球像是異質化了一樣,變成了水晶,無數倒影在晶體上折射,宛如蘊藏著一切秘密和力量。
安安靜靜地死掉。hetubook•com•com
盒子在翻滾中被打開了,露出一隙,有純凈的輝光如水一般蔓延而出。
就像是小孩子打架一樣,抓著從積雪中摸索到的石塊,用力地砸著那個人的臉。
至少要離開這裏。
向著渡口的方向跑去。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
夏爾狼狽地撿起地上翻滾的茶杯。
「事到如今,還會問這麼蠢的問題嗎,夏爾?」
眼神之中空空蕩蕩。
冰冷的河水被血染紅。
「你該走了。」
深夜的村莊靜悄悄的。
然後,他看到了。
層層光暈之中,他看到了,白髮的年輕人低著頭,微笑著為女孩兒戴上戒指,驅散了不幸和苦難。
夏爾愣住了。
在船舷上,那一具無頭的屍體也緊隨其後。
「我配不上,他也一樣。」
「血肉之體不能承受神的國,必朽壞的不能承受不朽壞的——」
推開門。
帕格尼尼第二次重複,面無表情地催促。
這樣的想法,他不是沒有想過。
沸騰的熱水注入破鐵壺中,碎末翻湧著,色澤就變得昏紅起來。
拒絕自己成為那樣的東西……
踉踉蹌蹌,踉踉蹌蹌,踉踉蹌蹌。
他已經恍然領悟。
就好像在自己家裡一樣。
「往這裏!這裏!」
或許就這麼也好,就這麼睡一覺。
「不要太把自己當回事,夏爾。」
只留下夏爾一人站在岸邊及膝深的冷水中,茫然地回頭,看向身後。
他下意識地按住額頭,又一次地聽到了遠方傳來的悲鳴聲,孩子們的哭聲,還有燃燒的聲音,大地破碎的聲響……
「為什麼……」
話被打斷了,帕格尼尼端起了茶杯:「喝茶么?」
不,它們根本就還沒有發生。
像是泥足深陷。
那是什麼東西的眸子。
「原來是這樣嗎?」
「用不著道歉,這不是錯誤,不,對你來說……或許是吧。」
倘若有命運的話,這就是對他最仁慈的下場。
狼笛依靠在門框上,低頭抽著煙:「這是怎麼了,良心發現么?」
帕格尼尼吟誦著聖典上的經文,眼眸低垂:
和-圖-書神之力封存於此。
他從地上爬起,麻木地狂奔,鑽進樹林里,跌倒,再爬起,像是感覺不到痛楚。
「為什麼幫我?」
夏爾輕聲問,「如果我死了的話,你不是就能得償所願了嗎?」
幽深的樹林中,無聲地亮起兩點深紫色的光芒。
可幻覺一般的痛楚擴散在顱骨中,驅散了睡意,催促著他爬起,向前,繼續奔跑,跌倒,爬起來,再奔跑。
帕格尼尼的聲音平靜,「只是想著與其無法完成,不如徹底毀掉他而已。」
只留下一把釘進了船板上的反曲刀。
帕格尼尼閉上眼睛。
可是那一線幻痛卻擴散過來,蔓延在脊髓之中,令夏爾驟然之間感覺到了寒冷,彷彿被投入了冰河之中。
爐前的男人端起水壺,起身,自顧自地從桌子上的茶罐里抓了一大把碎末,丟進破鐵壺裡。
最後,回頭道別:
遠方有火光亮起了,嘶喊的聲音在接近,隱約有幾個人跑向了這裏,信號箭升上天空,緊接著,爆裂成了熾熱的光芒,從空中緩緩落下。
他咆哮,猙獰的表情被鼻涕和眼淚蓋住了,變得滑稽。
因為自己。
帕格尼尼憐憫地看著他:「自始至終,康斯坦丁只不過是你眼中的幻影而已。你的眼睛看得見一切的真理,可為何看不清人的本質?他就是那樣的人,滿腦子都想著求之不得的東西,執念深重,罪孽也深重,有誰礙了事,他就殺了誰。夏爾,你礙了事。」
伴隨著似曾相識的哀鳴。
「我只是想要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
「告訴我啊——」
一切都在焚燒。
他咬牙,閉上眼睛,嘶啞地咆哮,將那些該死的幻覺驅散了,繼續向前奔跑。最後,被腦後傳來的悶響打趴下。
他說,「可惜……」
那模樣……幸福得就好像讓自己也能夠解脫了一樣。
很快,他們都死了。
「抱歉。」
有孩子們在哭喊。
臃腫又難看,像是一個圓球。
「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他的嘴角抽搐著。
「抱歉。」
錯綜複雜的思緒驟然被截斷了和圖書
那是憤怒,催促著他掙扎,瘋狂地扭動身體,哪怕手臂折斷了也不能停下。從地上爬起,然後奮力將那個男人撲倒在地。
廉價的碎末在熱水之中漂浮著,向上升起或者是向下沉沒。
緊接著,刀身上的音符亮起,鍊金矩陣中的力量迸發,恐怖的震蕩擴散。整個船身連帶著刀一同,在震蕩中如沙粒一樣坍塌了。
遠方像是傳來了轟鳴的聲音,可是聽不清晰。
「為什麼我就非死不行啊!」
是夏爾。
那是夏爾的眼睛。
殘存的另一隻眼睛終於抬起了,看著他。
「怎麼了?」夏爾茫然,「忽然……」
紫眼獅鷲佇立在月光之下。
幻影從茶杯中閃現,燃燒的大地和建築一閃而逝,火焰如潮水,淹沒了屍骸和骸骨。
「啊,謝謝。」
夏爾試圖奔跑,踉踉蹌蹌地,最後跌倒在雪地里,慌忙地向前爬行,回頭看向身後。
沒有人追逐。
看著他。
低沉的腳步聲中,枯葉和樹枝被踩碎了。
帕格尼尼將茶杯從夏爾的手裡拿過來,低頭看著杯底的茶葉,就好像是個占卜師,通過茶渣殘留的形狀就能夠窺探出未來的景象。
腳步聲遠去了。
然後又是一個。
染著血的石塊落在地上。
「早上了?」
舉世獨一。
他懦弱地流下眼淚和鼻涕,想要大哭,可是卻感覺肺腑中焦躁的像是吞下炭火一樣,難以呼吸。
落入河水裡,融化成一團粉漿,卷向下游,很快,消失不見。
然後,夢醒了。
他將手套摘下來,僵硬地手指摘下腰間的繩子,試圖將夏爾捆住,卻聽見那個被踩進泥漿里的人發出聲音。
如同冥府中的寶石,不帶任何暖意和溫度,勝過冰流和寒風千萬倍的冷。
搖晃了幾次之後,算不上芬芳的茶湯就這麼倒進了兩個破木頭杯子里,放在床頭。
夏爾失魂落魄地看著他。
帕格尼尼拖過來一張破椅子,坐在夏爾的面前。
啪!
看向夏爾的眼神,就變得失望又複雜。
茶湯潑灑開來,不切實際的幻象就消失了。
就像是童話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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