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鑼鼓巷是從元都時代就留下來的老衚衕，以前名叫羅鍋巷，從乾隆時期開始改叫了現在這個名字。
大部分人發號的時候，都是先就著自己身邊的來。但方勁松卻不是。他發完身邊這個老太太的，又向左邊走了一步，站到另一個老太太面前，遞了兩張便利貼過去：「這是您的。」
如果從高空看下來，估計會發現，高樓中間有一塊空地，像是特地被留下來的一樣。
原來她知道……
這樣做很公平，也很有秩序，人群只留了一會兒就散開了，他們一邊走，一邊還在議論紛紛：「不愧是大學生，做事情就是有條理。」
一個中年人道：「這樣不錯，不過現在這些人呢，怎麼編號？」
咦，對了！
五個人，每個人都記得清清楚楚。
這法子就像銀行取號，只是排隊的不是人，而是東西，當然更方便更有效了。
他離開這麼一會兒時間，牌坊下面聚集的人群更多了。圍在這裏的不僅有老太太們，還有幾個老頭，甚至還有兩個中年人。
它曾經是國家定下來的3A級景區，之後受不了遊客太多，主動取消了。
四段修復師給修破爛，他本來就有點沒好氣。聽見蘇進的話，他翻了個白眼，道：「行行行，有事兒隨便問！」
石永才坐在一邊，也沒有閑著。蘇進的招牌打在那裡，還是有幾個人拿了東西過來修理。學生們修不了，蘇進不在，當然只有他來了。
蘇進搖了搖頭：「大部分人看到你們這麼用，都會以為是假貨吧。」
接www.hetubook.com.com著，是站在人群最後的一個非常瘦小的老太太，她手上只有一件：「您的。」
「我八件！」
蘇進轉身問道：「紀奶奶，您知道這是什麼嗎？」
果然，他離開這麼一會兒時間，鐵盒已經半滿了，數數能有好幾十塊錢。
沒一會兒，所有人全部發完了，他平靜地道：「東西可以放在這裏，清洗還是修理，都需要花點時間，各位可以先做自己的事情去。」
而在現在這個世界，文物古董的價格還要高出至少三倍……也就是說，這兩隻碗，至少能賣到600萬！
蘇進走過去，這才留意到每個人的屁股下面都多了一個小板凳，不用再直接坐到地上了。
這一對碗保存得非常好，品相很高，至少在八品以上。但是同時也能看出來，兩個碗都有明顯的使用痕迹，石榴那個甚至今天還用過……
他又欣賞了一會兒，把瓷碗放回了原位。紀老太太走過去，拿起繪著佛手的那個，輕輕撫摸了一下。她的睫毛微微顫抖了一下，像是懷念著什麼一樣。
說完，他就不理他們了，重新坐下去，拿起一個鐵盆和一個刷子，倒上一種白色粉沫，擦了起來。
「啊？還要寫日記啊？」徐英最討厭寫作文了，一張臉馬上就落下來了。
這碗在他那個世界，叫清乾隆粉彩三果紋墩式碗，工匠在上完白釉之後，先剔出三種果實的輪廓，再在輪廓里填充高溫銅紅釉。燒成之後，紅寶石一樣的三果紋在白釉的襯托下www.hetubook.com.com鮮艷醒目，稱為「寶燒」。
「寫日記？說得對，就是這樣。其實大家都應該養成習慣。每天有什麼學習心得，及時記錄下來。有什麼想法，有什麼問題，都可以記錄下來。能問的問，能查的查，如果想不通，還可以及時問問老師。」
這估計也是文化保護不利的結果了……
蘇進盯著那邊看了好一會兒，才回過身，繼續往前走。
蘇進突然停步回頭。
南鑼鼓巷不長，紀老太太住得也不算太深。沒走一會兒，蘇進就到了巷口，看見了那座牌坊和牌坊下面的人群。
蘇進以前去過好幾次，它經歷過嚴格的修葺與維護，保留了原有的風格，但也並不陳舊。
另一個碗明顯是同套的，形狀大小、燒制方法都是一樣的，只有碗壁上的水果換成了佛手、柿子、壽桃。
「我九件！」
這條衚衕及周邊區域在元朝時候就是中心區域，明清時代更是達官貴人的聚居地，衚衕里有四合院，也有大宅門，基本上都是古建築，帶著濃濃的文化氣息。
這樣的碗，在他以前的世界，單隻估價大概是80萬到100萬之間，兩隻成套價格更高，絕不會低於200萬。
蘇進又問：「洗的是什麼，還記得嗎？」
蘇進走過去了一點，從人群的縫隙里可以看見，方勁松左手四根指頭夾著一本便利貼，右手捏著一支圓珠筆。他隨手寫下一個「001」，遞給一位老太太：「您第一個來，您先。」
蘇進向四周各望了一圈，沉和*圖*書吟不語。
蘇進笑著點點頭，誇獎方勁松：「發編號這件事，做得很好。」
透過房頂可以看見，南鑼鼓巷外面，更遠一點的地方，已經是高樓林立，全部都是新建起來的。它們幾乎包圍了這裏，就單隻留了這一片出來。
紀老太太氣定神閑地笑著：「乾隆的也好，現在的也好，飯碗被做出來，始終都是用來吃飯的。」
中年人像是要發怒，第二個拿到便利貼的那個老太太突然道：「小夥子說得對，老李跟我一起來的，是被你擠走的！」又好幾個老太太一起點頭，給她作證。
他們高高舉起手裡的東西，對著裏面大叫：「洗我的，洗我的，現在輪到我了！」
蘇進笑笑：「很好，大家都要記清楚。今天晚上回去，每個人要寫一份報告。今天做了些什麼，有什麼體會，都要寫清楚。」
中年人個子不高，但是滿臉橫肉，相貌很有點兇惡。方勁松站在他面前，一點也不畏縮。蘇進看著他，突然想到了當初第一次打交道時，他跟文修專業那些新生對峙時的情形，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這是紀老太太對門的鄰居？他這眼神究竟是什麼意思？
大家再次點頭。
徐英主動解釋道：「這是一個老奶奶拿過來的，說是地上涼，借給我們坐坐。走的時候再還給她就行了。喏，這是你的。」
老太太一共拿來了四件東西，分別貼了「001」到「004」。正好這時候，賀家手上的活幹完了，方勁松一轉身，把貼了001的那一件遞給了他。那是一個和*圖*書鍋蓋，賀家接過鍋蓋，立刻開始埋頭幹活。
中年人動了動嘴唇，老老實實地不說話了。
這個南鑼鼓巷跟他記憶中的那個完全不同。
他有點不可思議地問道：「你們真的在拿它吃飯？」
他走了一會兒，突然抬起頭，看向右邊。
紀老太太像個小女孩一樣，高興地笑了起來。笑了一會兒，她感嘆道：「好幾十年了，你還是第一個認出來的。」
他現在眼前的這條衚衕就不同了。它仍然保留著原汁原味的風格，修葺什麼的就談不上了。在裏面住的基本上都是住家，還不是特別富裕的那種，不少人家屋上的瓦片都殘缺不全，門口的石獅旁邊堆滿了垃圾雜物，門上的漆斑駁脫落……蘇進這樣的人，當然能從一些細節看出原有的古韻與珍貴，但大部分人眼裡，估計就會把這裏認成是一個普通的貧民窟。
這個碗已經很久沒人用過了，應該是自從她丈夫死後……
……
這一對碗比蘇進以前見過的官窯瓷器更出色，它們的碗壁薄得像紙一樣，在光線的照耀下如玉生輝，美得驚人。
方勁松繼續放便利貼，他彷彿在之前就已經記住了所有人來這裏的時間，一個接一個地發過去，竟然一個也沒弄錯。
方勁松冷靜地對周圍的人道：「你們這樣擠，結果就是耽誤我們幹活。不如這樣，我這裏寫了一些編號，你們先領過去，貼在自己的東西上。然後你們把東西放在這裏，人可以走開。我們會按編號安排工作，洗好的東西放在這邊，你們有空過來拿就行了。」
這老人m.hetubook.com.com家裡所在的位置……南鑼鼓巷七號院？
紀老太太幽默地道：「飯碗飯碗，不用來吃飯，難道用來上香？」
「就是的！」
「我也九件。」
出門的時候，蘇進抬頭看了一眼，又在門縫後面發現了那個老人。他警惕而冷漠地跟蘇進對視，蘇進微笑著點頭致意，轉身離開，直到徹底離開這裏，背上視線的刺疼感才徹底消失。
蘇進沒有打擾她，而是靜悄悄地離開了。
方勁松抿了抿嘴唇，道：「本來之前就應該想到的，沒想到人這麼多。」
老太太呆了呆，接過便利貼，旁邊一個中年人不滿意了：「我站在她前面呢，怎麼先發給她？」
方勁松不容置疑地道：「我來編。」
在他以前的世界，這算是一條半步行街，也是民俗文化和酒吧的聚集地，非常繁華，長年堵車。
蘇進坐了下來，問道：「你們還記得自己洗了幾件嗎？」
蘇進走過去，徐英看見他，眼睛一亮，指了指旁邊的鐵盒道：「看，我們掙了不少錢了！」
說著，蘇進抬起頭，看向石永才。
真的不是特地的嗎……
蘇進凝視著這兩個碗看了半天，感嘆道：「您說得對，飯碗被做出來，就是應該用來吃飯的。」
方勁松繼續發號，一張張便利貼很快就發了出去。
人群中央，一個聲音稍微抬高了一點。這個聲音非常清朗，算得上好聽，但嚴重缺乏抑揚頓挫，幾乎每一個停頓都是固定的。蘇進馬上就聽出來了，這聲音是方勁松的。
方勁松瞥他一眼，冷靜地道：「是您把她擠到後面去的，我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