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生氣，微微一笑，道：「埃德加教授，您這句話我不贊同。被局限在一個地方久了，會變成井底之蛙，只能看見頭頂上的一方天空，遠不知天地之壯闊……劍橋大學的學術成績是很不錯，但也只是一口——比較大的井而已。」

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手上的平板，道：「可是……」

埃德加輕笑一聲，問道：「你知道我的身份嗎？」

岳雲霖皺眉道：「可是我經過縝密的研究……」

這種人蘇進以前見過的多了，應對得也夠多。

看著他的笑容，岳雲霖所有的話都被堵進了心裏，一句也說不出來。

原因很簡單，他能獲得的資料不夠了。國內的文物開掘和修復，遠遠滿足不了他現在的研究需求。這方面，國外起步得更早，做得更周全。

岳雲霖也愣住了，她完全沒想到，這個年輕人出面，是要為她出頭的。

蘇進下意識就想反駁，但看了岳雲霖一眼之後，暫時沒有說話。

埃德加這句話，是對現在華夏的嘲諷，也是對岳雲霖的羞辱。

兩人從開始論辯時起，周圍就聚起了人。大家都驚訝地看著蘇進和埃德加，聽一個中國的年輕人跟一個老外的教授辯論。

不管背後有什麼原因，這件事一出來，所有人同時被打擊了。周圍的氣氛立刻變得沉悶起來了，那個暴脾氣年輕人狠狠瞪了埃德加一眼，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低下頭，重重嘆了口氣。

蘇進倒不意外，他緊追不捨地問道：「禮記·月令總共多少篇，你知道嗎？」

埃德加咬著煙斗，微笑著問：「你知道劍橋大學華夏研究的水平嗎？」

王先永跟岳雲霖是老朋友了，他出國之和*圖*書前，曾經來找過岳雲霖，兩人長談了很久。

他面帶微笑，侃侃而談，「這是華夏關於櫻桃移植的明文介紹，它充分說明了，櫻桃這種果樹，是19世紀70年代移入華夏的！」

岳雲霖聽見他們的對話，在心裏嘆了口氣。

這充分證明，華夏的櫻桃，絕不是本土成長，而是被引進的！

這個老外剛才在說什麼？在跟一位中國的教授說「華夏的事情，你不懂？」

一瞬間，這個年輕人的表情難以言喻，真的就像被雷劈了一樣。

他們倆果然不愧是師徒，從骨子裡來說，想法就是一樣的，只是一個表現得比較直接，另一個更擅長隱藏。

埃德加眉毛一揚，強壓火氣：「哦？證據呢？」

岳雲霖長相文雅，性格冷淡中帶些溫和。這時，她深吸一口氣，壓下怒意，道：「埃德加爵士，請你說話注意一點。研究靠的是實證，不是臆測。」

「仲夏之月。」

年輕遊客嗤笑了一聲：「老外研究華夏，能研究出什麼東西來！」

埃德加打量了一下蘇進，這才想起他是那個剪紙小姑娘的監護人。他對謝幼靈的印象很深刻，對蘇進就沒什麼感覺了。不過，一個連那種活動也不敢參加的年輕人，又能有什麼水平了？

華夏的事情，華夏人不懂，莫非你這個英國人非常懂？

「其中第五篇是什麼？」

這方面的研究，他做得不如他本職崗位深入，但兩者恰好可以成為完美的映證。

他很清楚，歐洲櫻桃的起源，也很清楚，它的種子與植株曾經在對外文化交流中成為過禮品。

他說他對華夏文化非常了解，不是白說的。在劍橋大學，他本和_圖_書來就另外還身兼了一個職位，就是華夏學系植物文化研究室的負責人。

相比起周圍人的震驚來說，蘇進卻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這時，他微微一笑，問道：「仲夏之月篇中，有一句話：農乃登黍，是月也。天子乃以雛嘗黍，羞以含桃，先薦寢廟。這裏的含桃，指的是什麼？」

「十三篇。」埃德加對答如流。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後，他瞬間在腦子裡把禮記全文從頭到尾回顧一遍，沒有發現關於櫻桃的任何一點跡象，於是滿懷自信地道：「是西漢時期編出來的。」

埃德加言辭犀利地反擊：「那你又為什麼要把原本不屬於華夏的植物，硬安在你們頭上呢？」

蘇進從容地笑著，說：「埃德加教授，您說錯了。華夏人的事情，當然只有華夏人自己才明白。」

這一下，其他遊客也怒了：「你憑什麼這麼說？」

蘇進一愣，笑著搖了搖頭：「抱歉，我已經在這邊上學了，沒有去劍橋大學的意思。」他看了岳雲霖一眼，指了指她道，「如果我能證明你是錯的，你必須向岳教授道歉。」

加比會這麼囂張，這麼瞧不起華夏人，正是繼承了他這個老師的想法。

也許他說的是真的？也許他真的比華夏人更懂華夏？

這會兒，蘇進總算知道之前那個加比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表現了。

他們驚訝地轉頭，看看埃德加，又看看岳雲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蘇進平靜地問道：「如果我能證明呢？」

埃德加失笑：「我當然聽說過。」

這個老外對中國的文化竟然這麼熟？很多東西，別說普通人了，連專業的中文系學生也未必知道。

和-圖-書學術研究，是嚴肅的事情，要的是客觀。他這在說岳雲霖的研究存有私心，犯了主觀的錯誤！

埃德加哈哈笑了兩聲：「櫻桃最早出現在歐洲的時候，是公元2-3世紀。你要能證明它在這之前就出現在華夏了，我就算你贏！」

埃德加的笑聲馬上被掐斷了。他緊盯著蘇進，對上他自信而從容的眼神，一時間竟然有點猶豫了。

岳雲霖皺起了眉，不愉快地說：「埃德加爵士，我不知我有哪句話讓你產生了誤解。我們現在說的事情，跟華夏過去什麼樣一點關係也沒有。」

年輕遊客顯然是知道王先永這個人的，他一愣，不可思議地問旁邊的同伴：「這事是真的？」

埃德加道：「1915年，刊印了一本書，名叫《滿州之果樹》，上面記載，1871年，美國傳教士J.L.Nevius帶進了首批10個品種的甜櫻桃苗木、酸櫻桃和雜種櫻桃苗木品種種植于山東煙台東南山，此後通過不同的途徑從俄國、德國、法國等國家引入了那翁等品種，種植于青島、大連、威海等地。」

之前的參賽者里，有一個畫了幅速寫的年輕遊客，連蘇進也覺得很有靈氣的。他脾氣比較火爆，聽見這話就來火了：「老頭，你什麼意思？我們自家的事情，你這個外國人比較懂？」

埃德加不愧是真正的中國通，他不僅知道禮記是什麼時候的作品，他還能把它全文背下來！

蘇進衝著她一笑，笑容里滿是溫暖：「岳教授，請相信我吧。」

他皺起眉，仔細回想。

她下意識地想要阻止他，上前一步道：「你……」

他想了老半天，果斷地道：「不可能hｔtps://wwｗ.hｅｔｕbｏｏｋ•cｏm.ｃoｍ！如果你能證明，我可以出一份推薦函，推薦你以最高額的獎學金，去劍橋大學上學！」

「哦？」蘇進微微一笑：「那要怎麼證明？」

埃德加一點也不知道謙虛，他放下嘴裏的煙斗，抬起下巴道：「沒錯，別的國家我不敢說，你們華夏的傳統植物文化，我的確還是更懂一點的。」

年輕遊客不高興地說：「不就是劍橋大學的教授嗎？還兼了幾個客座教授……」

埃德加搖了搖手指：「但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你只能證明，它在唐宋時期存在，那時候，已經有文明交流了。你沒辦法證明，它不是文明交流的結果！」

埃德加停住了。

這也太滑稽了吧？

蘇進毫不放鬆，問道：「是什麼果實呢？」

這樣的人，當然不是說不能去國外求學，但去的是華夏學系，學的是華夏文化，這不得不說就有點詭異了……

其實說到底，王永才面對的問題，跟京師大學是一樣的。只是他研究得更深入，所以走得也必須更遠而已。

沒等她話說出口，埃德加就注視著她搖了搖頭，道：「不用再說了，華夏的事情，你不懂！」

埃德加笑著問他：「那你知道，貴國的王先永大師，最近到劍橋大學華夏學系求學的事情嗎？」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禮記的，蘇進一提出問題，就馬上有人搜索，埃德加正確回答出來，立刻有人奇道：「這老外好牛，這個我都不知道，他竟然知道！」

蘇進道：「研究植物本源的一個重要手段，本來就是文物。從文物里找出它存在的痕迹，證明它在那時候就已經存在於世。」

蘇進轉向埃德加，開口問道：「不知埃德加教授聽說過ｈetｕbook.com•ｃoｍ禮記沒有？」

「你！」他這句話一說，岳雲霖有點動怒了，蘇進也忍不住皺起了眉。

這個王先永大師的名字，蘇進覺得有點耳熟，但一時想不起來了。聽到旁邊人的討論他才知道，這位是華夏有名的國學大師、甲骨文研究者，鑽研傳統文化多年，是國內這方面堪稱抗鼎的人物。

岳雲霖一瞬間呆住了，這本書、這個記載，她竟然完全不知道！

王先永其實也很不想出去的，但是想要繼續好好搞研究的話，他是不得不出去。

埃德加對答如流，不管蘇進問什麼問題，他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回答出來。旁邊圍觀的人本來對他非常不滿的，這時候也被他的表現震住了。

這是岳雲霖的研究，他貿然開口的話不太好。

這句話，埃德加說得斬釘截鐵，還略微提高了嗓門。博覽會大廳里非常安靜，之前他跟岳雲霖交流的聲音非常小，這時一提聲，附近的人全部都聽見了。

這麼一會兒時間，他們同伴已經用手機把新聞搜出來了，默默地向朋友點了點頭。

蘇進嘲諷起劍橋大學，語氣還是那麼誠懇而平靜。不過他很快又把話題拉了回來，「別的不說，岳教授剛才說的櫻桃，的確就是中國本土植物沒錯。」

埃德加輕輕一拍手，呵呵笑了兩聲：「對，研究靠的是實證。所以，櫻桃絕不可能是華夏的本土水果！」

他嗤笑一聲，斷然道：「那是你們不知天高地厚！」

「媽的！」他小聲抱怨了一句，轉身想走。但還沒走開，一個平靜的聲音突然打破了沉悶得有點憋屈的空氣。

埃德加的眉毛皺起來了：「是一種祭果……」

蘇進問道：「請問埃德加教授，它是什麼時候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