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計劃書，很明顯是張萬生和單一鳴共同完成的，這其中，張萬生還佔了更關鍵的因素。
書軸左下角題著時間和書寫者的名字——
單一鳴立刻緊張地問道：「怎麼樣，有問題嗎？」
「磕頭？這我可擔不起。是為什麼啊？」
恐怕不只是指導吧……蘇進重新翻開這份計劃書，目光落在其中幾個關鍵點上。
按照道理來說，張萬生這樣做，其實是違反了規矩的。
這竟然是一份修復計劃書，就是蘇進讓天工社團的學生們做的那種，單一鳴也照著做了一份！
張萬生盯著這幅書法戀戀不捨看了半天，這才舒了口氣，道：「不是他是誰？這就是他最出名的六分半書！」
張萬生一邊大聲抱怨，一邊清點著架子上放著的文物。
張萬生叫他送來給蘇進看，一方面真的是抱著溝通交流的意思，另一方面，這樣做，也算是告知一聲，在他面前過個明路。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一個布囊，裏面裝著的是一個書法捲軸，是一個二尺斗方。
不過，蘇進講得很快，裡面包含的信息量非常大。沒一會兒，單一鳴就沒時間去想那些有的沒的了。他現在就像一個真正的學生一樣，聽著這位「半師」講課，並且全身心地投入了進去。
蘇進微笑著看了單一鳴一眼。
但知道歸知道，張萬生心裏還是有點憤憤不平的。
「清乾隆鄭板橋？」
單一鳴好歹也是個七段，還是書畫方面的專精，怎麼可能連鄭板板的「六分半書」也和*圖*書認不出來？
當然，以單一鳴的等級身份，當然不可能像社團的學生們那樣，拿一級文物當目標。
單一鳴一怔，蘇進已經取過一支筆，直接在文件上做起了記號。
「六分半書」又叫「板橋體」，是他四十歲以後自創的一種字體。
蘇進看得很慢，看認真。他看的時候，單一鳴在旁邊有點坐立不安，手指不斷摩挲著茶杯，卻一口水也沒喝。
以張萬生的年紀和能力，還能放下身段，跟一幫年輕人學習新東西，這份不斷向上攀登的精神，讓蘇進不由自主地產生了共鳴。
蘇進注視著他，也不說話，只是笑。
最終，他修復這十件文物，只需要一個半月的時間……而按照他以前的進度，這麼長時間，他最多只能修復兩到三件。
單一鳴的臉不知道為什麼紅了起來，哼唧了半天才說：「師，師父讓我給你磕頭。」
然後，他用了一整天時間，準備了這十件文物，做了這份方案，還讓徒弟帶來給蘇進「斧正」。
「譬如這裏，時間限制得太嚴格了，萬一出錯，很有可能影響到其它環節。這種做法的一個關鍵，就是要留出容錯的地方。容錯率越低，越容易出問題……」
相處這麼一段時間，單一鳴是什麼水平，蘇進也摸了個大概了。這裏面有相當一部分內容，是他能力範圍外的。這些內容，往往還修復的關鍵點，把握著這份計劃書的整體節奏。
單一鳴頓時站了起來，叫道：「不是，是ｍ•ｈetｕｂｏok.ｃom.com我一個人完成的！」
這種字體用隸體摻入行楷，又用了鄭板橋最擅長的蘭竹畫筆，別具風格，自成一體。
由於隸書又稱「八分體」，鄭板橋就戲稱自己的這種字體為「六分半書」。
不過想一想，從他進入京師大學學化學的時候開始，已經能看出這一點了……
半小時后，蘇進大致講完了，三十多頁紙上，幾乎每一頁都寫上了批註的意見。
他從公交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遞到蘇進手上，又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腦門，說：「這個……你看一下吧。老師說，讓你幫忙斧正一下……這樣的話，就算半師之恩，應該給你行禮……」
不過他寫得一手好字，看起來一點也不費力。
張萬生一眼就看出來了蘇進的不軌用心。
「……啊？」單一鳴突然回神，張大嘴巴，迷茫地看向蘇進。
他對著單一鳴點了點頭，道：「這裏面的確還有一些地方，需要調整一下。」
單一鳴好歹也是五六十歲的人了，論年紀比上個世界的蘇進還要大，蘇進怎麼敢讓他磕頭？
……
張萬生面前的這幅斗方，就是典型的六分半書。而且，從紙張、墨跡、筆意以及尾印可以看出，這幅字絕對是正品無誤！
他現在有點知道，單一鳴為什麼上來就要給他磕頭了。這份大禮，多少也有點「代師行禮」的意思。
單一鳴到得很快，他拎著個公交包，踱著步子走過來，先看了眼四周，然後清了清嗓子：「這地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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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進笑著說：「怎麼叫打下手呢？這叫共同學習，共同進步。」
五級文物修復起來非常複雜，涉及到的步驟非常多。不過好在不少步驟都需要比較長的時間，還是可以統籌安排一下的。
「乾隆庚辰板橋」。
單一鳴點頭。
天工社團的修復方法，包括統籌安排的步驟，都是蘇進自己的方法。蘇進不介意別人學，是他大度，張萬生和他偷學了去，就很不應該了。
單一鳴這份計劃書卻做得非常出色，他充分利用了豐富經驗的優勢，精確估算了每個步驟所需的時間，把每條時間流嵌合了起來，融為一體。
周六的時候，張萬生帶著單一鳴，在南鑼鼓巷站了一整天，應該就是為了學這個。
單一鳴跟他對視了好一會兒，終於頹然坐下，道：「唔，是的，老師有在中間指導過……」
卷上寫的是一種很奇特的字體，像是隸書，又像是行楷。說是書法，又有些繪畫的感覺，縱有行而橫無列，疏密錯落，揖讓相諧，就像亂石鋪街，零亂卻不雜亂。
單一鳴不好意思了半天，終於被蘇進勸住，坐到了旁邊的沙發上。
鄭板橋，又名鄭燮，人稱板橋先生，江蘇興化人。他是康熙秀才，雍正十年舉人，乾隆元年考中了進士，後來客居揚州，是「揚州八怪」的代表人物。
蘇進被他嚇了一大跳，還好他練了段時間戰五禽，身手非常敏捷，眼疾手快地抓住單一鳴的手臂，一把把他提了起來ｈｔｔｐs://wwｗ.hｅtubｏok.ｃｏｍ•com。
蘇進問道：「搞定計劃書之後，就準備正式修復它們了？」
單一鳴還沉浸在蘇進的評點里，有點心不在焉：「唔，老師來帝都時間太短，手上存貨不多。這十件文物已經挺費勁的了……」
不過蘇進說得也對，任何修復方法，都不是一天兩天能夠練成的。有這麼多現成的文物，就省得他四處去調集了。
沒想到，蘇進一點意見也沒有，還給他們提了這麼多建議，相當於是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的所學，教給了他們！
但是鄭板橋認為，「蠅頭小楷太勻停，長恐工書損性靈」，所以在考中進士之後，就很少再寫這種字體。
蘇進看完，抬起了頭。
蘇進好奇地接了過來，翻開一看，立刻就笑了。
單一鳴忍不住看了蘇進一眼。
蘇進問道：「你這是幹什麼？」
只是，沒一會兒，他就忘了心裏的這點小情緒，注意力完全集中到那些文物上面了。
當時為了考科舉，大部分考生都寫得一手「館閣體」。館閣體特別方正，字跡清晰，就像現在的印刷體一樣，易於考官閱讀。
單一鳴明顯跟平時不太一樣，他左顧右盼了一會兒，終於把目光集中到了蘇進身上，然後深吸一口氣，撲通一聲往地上跪去！
單一鳴湊過來一看，也驚了。
剛才單一鳴打電話給他，叫他過來，他還以為有什麼事呢。沒想到一到這裏，蘇進就帶著他去看了儲藏室里的一箱箱文物，說他可以用這些文物練手，嘗試一下新式的修復方法。
這份心思，蘇進覺www.hetubook.com.com得很有趣，又有些感懷。
什麼共同學習共同進步？這就是要拉他們師徒當苦力！
什麼東西？
蘇進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直到把他看得更不自在了，才笑著拍了拍手裡的紙面，問道：「這份計劃書，不是你一個人完成的吧？」
「讓我給你打下手，你也想得出來！」
張萬生翻了個白眼，還是有點憤憤不平的。
綵衣娛親，也不過如此了。
「這是哪來的？怎麼這麼多？還保存成這個鬼德性？！」
他這一提，果然讓張萬生興緻大增。他感嘆道：「『吾曹筆陣凌雲煙，掃空氛翳鋪青天。一行兩行書數字，南箕北斗排星躔。』真不愧是六分半書！不愧是鄭燮！」
既然不是單一鳴，那還能是誰？
蘇進目光微微一閃，問道：「哦？那還需要更多的文物來練習嗎？」
很快，他就列了一大堆改進意見。這份看似「完美」的計劃書，在他的筆下，竟然有這麼多漏洞！
想到這裏，蘇進也變得認真了起來。
這時候，蘇進放下筆，抬頭向著單一鳴笑了笑，若無其事地問道：「這麼短時間，收集了這麼多合適的文物，張前輩真的很厲害啊。」
單一鳴畢竟這個年紀了，不擅使用計算機，計劃書是用鋼筆手寫的，總共寫了三十多頁。
他的目標是五級文物。這份計劃書里，他一共列了十件五級文物，照著蘇進教給學生的方式，採用統籌方法，同時進行修復。
蘇進正在歸置一些修復用的配方試劑，看見他進來，擦了擦手，迎上去，問道：「要看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