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進深深地看著他，沒有說話，張萬生淡淡一眼瞥過去，輕輕哼了一聲，道：「總算是還有點骨氣……」
他深吸一口氣，又轉向直升飛機那邊，聲音放得更大，「翟如海翟八段，的確一開始就已經知道了此地存在漢墓，以及它的具體|位置！他跟田亞海勾結的條件就是，田亞海要在拆遷之後，給他留出三個月的時間，隨便他在這塊地上做什麼！」
他抬起手又想打，但終究還是沒下手。他不滿地問道：「文物再珍貴，有自己的命珍貴嗎？這裏的文物沒了，還有別處的。漢墓又不止這一座——自己的命沒了，那就是什麼也沒有了！」
他最早打電話給蘇進的時候，正在邊境，的確遇到了不少危險的事情，好在人沒出事，幾次都化險為夷。
尚泉水的臉上又悔又愧，混合著被打破了的相，顯得格外扭曲。他咬緊牙關，突然走上前來，對著蘇進深深鞠了一躬。他大聲道：「是我錯了！」
這一下拍得非常重，他回過頭來，看見張萬生正沉著臉看他，接著又是一下。
現在，蘇進也算是直接涉及這件事情了，談修之剛才就請示了周離，現在把這引起事情全部說給蘇進聽。
過了一會兒，他才轉向張萬生，非常認真地說：「再來一次的話，我還會不會這樣做，我也不知道。但是那時候……」他閉了閉眼睛，道，「有些事情，總歸是要去做的。換了您，大概也是一樣。」
所有走正路的文物修復師，都會對盜墓賊以及文物盜賣團和_圖_書伙深惡痛絕，張萬生也不例外。說這句話的話，老頭子表情森然，聲音里也帶著濃濃的寒意。
蘇進順著他離開的方向看過去，只見他在飛機門口叫出了周離，跟他交談了幾句。周離露出了些微驚訝的表情，遠遠往這邊看了一眼，目光如同鷹隼般犀利，接著又點了點頭。
這話說得一點錯也沒有，蘇進沉默了下來，一時間沒有出聲。
接下來，他把火車上發現的情況以及他的行動都對兩人說了一遍，談修之吃驚地看著他，想說這樣做實在太危險了，但想到老頭子展現出來的身手，又閉了嘴。他搖搖頭，苦笑道：「盜墓賊遇到您老人家，也算是前世沒做好事，今世倒了大霉吧……」
果然，到達這裏之後，他們又找到了一些證據，確定了盜墓團伙的成員，開始實施抓捕。
他們不是修復師，但他們又何嘗不能理解這樣的精神？
「跟你在一起，我都快變成打手了！」
這一刻，他非常清楚地理解了蘇進的意思。
張萬生挑了挑眉毛：「說得挺對啊，那剛才你還跟他唧唧歪歪嘮叨那麼多！」
之前，他們正用直升飛機從天空中搜索嫌犯蹤跡，能發現蘇進這邊的危機，也算是運氣不錯的巧合了……
張萬生表情不悅，聲音低沉，喝問道：「你今天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像這樣把自己置身於險地？」
接著，他再次跳下直升飛機，大步流星地走過來，表情嚴肅地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張萬生沒和-圖-書有說話。
這次他們回到了內地，其實任務還沒有徹底執行完畢。那個大型盜墓團伙里，有一群人偷偷地潛了進來，據考察，地點正是在長沙一帶。
談修之點頭。
談修之猶豫一下，還是說了實話：「不，沒有。這個文物盜賣團伙內外勾結，勢力非常大。這位翟八段會跟此事有關，我們也沒想到。在逃中的嫌犯也不止這三個人……」
施工隊的工人們全部都圍在蘇進的不遠處，他們同樣默然無語，一句話也沒說。
談修之當時就想到了馬王堆，想到了那次清月宴拍賣會。而所有的證據，的確都指向這邊。
張萬生走到蘇進身邊，甩了甩手，非常不滿地抱怨著。
尚泉水的聲音很大，傳到了直升飛機那邊。周離正在跟談修之說話，此時抬起頭來，聽完了整段話。
周離道：「你願意正式做個證人嗎？」
一代代修復師、一位位工匠，千年百年下來，默然工作，史不留名，其中貫穿的，不正是這樣的精神？
一件文物可能不算什麼，十件百件也都不算。
周離帶走了翟如海和那三個盜墓賊，還漏掉了一個尚泉水。
一些人抱頭痛哭，另一些人的淚臉上卻帶著欣喜的笑容。
蘇進微微一笑，回以點頭，突然間，後腦勺被重重地拍了一下，腦袋跟著嗡的一響。
張萬生哼了一聲，說：「那他們這輩子沒積德，下輩子還會倒霉下去的……不，也許轉世投胎，會被投到畜生道去！」
張萬生突然間打斷了他，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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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心被扭曲，一路墮落下去的呢？
但有時候，人們需要捍衛與維護的，並不是那一件件實物，而是一種精神。
蘇進的話雖然簡單，卻突然間勾起了他以前入門學藝、親手修復成功第一件文物時的感動。那時候，他是多麼的純粹，心靈絲毫也沒有被利益侵染。
「嗯？」談修之有些疑惑，張萬生對蘇進道，「你知道我為什麼來晚了嗎？」
蘇進終於露出了笑意，道：「嗯，下次我就知道該怎麼辦了。」
尚泉水道：「我，我可以！」
他轉向蘇進，道，「完成這邊的事情之後，我們還要繼續去忙，這個年啊，真是過得不安生……」
尚泉水深吸了口氣——他的鼻子被打爛了，吸氣的時候發出了難聽的嗚嗚聲——道：「是真的！」
之前他究竟在配合著執行什麼任務，蘇進隱約猜到了一些，但兩人其實沒有正式交流過。
蘇進看了狼狽躺在地上的翟如海一眼，眼中怒火漸漸平息下來。他道：「有時候，講太多道理，也不如上去打一拳來得痛快。」
這真的是尚泉水說出來的話？他這是什麼意思？想轉做污點證人，好減輕自己的罪行嗎？
就算沒有感情，在這麼幾十年的反覆工作之中，也能培養出感情了！
蘇進猜得沒錯，這次他出這樣一個長差，就是以古董商人的身份，配合周離的隊伍，去抓捕一個大型盜墓團伙的。
他是一個六段，每一個這種等和-圖-書級的修復師，全部都是經歷過無數磨練的。修復師起手無悔，一招一式都需要千錘百鍊，不比武師練功來得輕易。
今天他們頂風冒雪，不顧尚泉水的威脅，不顧自己的未來，從馬王堆基地趕赴這裏，為的固然是蘇進的安危，但除此以外，不也有對漢墓文物的珍惜與痛心？
他的酒糟鼻被張萬生徹底打爛，因為敷了葯，完全麻木了，反而沒有之前那麼痛。
但很快，他又恢復成了那種漫不經心的樣子，揮手道，「總之，你去跟那什麼上校說一聲，讓他去找一鳴抓人就行了！」
蘇進舒了口氣，微笑了起來，輕輕地點了點頭。
蘇進和張萬生身邊還站著很多人。村民們，還有施工隊的工們人。
蘇進腦中很快就把相關事情全部聯繫了起來，他問道：「你們就是為這件事情而來的？」
為此，周離要求地方配合，調走了申隊長那支隊伍，最後逼得嫌犯趁著大雪，逃進了馬王堆山上。
董春驚呆了，施工隊的工人們也驚呆了。他們不約而同地看向尚泉水，甚至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與耳朵。
張萬生在一邊聽著，突然間目光一閃，指著直升飛機問道：「加上他們，人都抓齊了嗎？」
而之後，他進入文安組，不一樣是抱著做一番事業的心態來的？
周離點點頭，要帶他回去直升飛機那邊。尚泉水正要跟著他往那邊走，突然腳步一頓，道：「麻煩稍等一下……」
此時，他也聽見了蘇進的話，表情極為複雜。
蘇進低下頭，一本跟翟如海同樣樣式和_圖_書
，只有細節不同的證書——尚泉水的六段修復師證書。另一本，則是他的工作證——文安組首席顧問的工作證！
村民們正又喜又悲——他們的家被砸了個稀巴爛，大冬天的沒有一個落腳之地。但是，他們所有的人都倖存了下來，連一個受傷的也沒有。
談修之露出了激動的表情，向張萬生重重點點頭，往直升飛機的方向過去了。
他終於沒再說下去，回過頭，主動走向直升飛機。
周離一轉身，向張萬生行了個軍禮，讓手下把翟如海和那幾個盜墓賊一起押上了直升飛機，又低頭跟談修之交流了幾句，跳上飛機，不知安排什麼去了。
他之前還被張萬生打掉了幾顆牙，這時嘴巴漏風，一番話說得含含糊糊的。但儘管如此，他一個個字詞還是吐得非常清晰，聲音里充滿了擲地有聲的無悔之意！
老頭子剛剛聽談修之描述的時候，就捏了一把冷汗，這時候想象細節，越想越心有餘悸。
低段修復師也許還能說是混口飯吃，走到六段這種程度，對文物沒點感情怎麼可能？
談修之也跟著走了過來，他上次在馬王堆的時候就見過張萬生，尊敬地向他打了個招呼，道：「看起來，這位八段的確是跟盜墓團伙有勾結了。」
他轉過身，走到蘇進面前，在懷裡掏了掏。最後，他掏出兩本小冊子，遞到蘇進面前，語速急促地道：「這個……給你了！我……我……」
也許到後來，會有些走偏了、封閉了，但某些東西，仍然流淌在他們心裏，讓他們隱約之間升起了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