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進突然意識到，談修之這話顯然是幫自己問的。只聽周離笑了一聲，道：「放心吧，回頭肯定會有人聯繫小蘇，不會讓他不明不白上戰場的。」
白胖老人卻像是鬆了一口氣一樣地說：「老三他最近脾氣是比較怪……」
周離還是開的那輛吉普，正在往山下走。
蘇進與談修之對視一眼，微微一笑，站了起來，道：「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既然他不想下來，那我就去見見他吧。」
也只有這種人，才會把唐三彩當作客廳的擺件吧。
蘇進上前一步，平靜地道：「我跟何三是朋友，曾經委託了一件事情，請他幫我。這段時間我一直聯繫不上他，電話也打不通，所以想到他家裡來問問情況。請問他回家了嗎？如果可以，能否讓我跟他見一面？」
接著響起的是白胖老人的聲音，他陪著笑問道：「哦？哪裡不妥？」
對面正好有一輛車過來，遠光燈在周離臉上交錯而過，瞬間清晰地顯出了他的輪廓。
談修之說：「那也得給個準話，不然怎麼準備啊。」
沒一會兒，上去叫何三的那個年輕人就下來了，他臉上看上去很為難，眼神深處去藏著一絲幸災樂禍，道：「老三說，他不見人……閻王老子來了，都不見！」
白胖老頭的目光在蘇進和周離身上不斷游移，這時，後面車門聲一響，談修之也從吉普車裡走出來了。白胖老頭的臉色頓時一變，咬了咬牙，道：「老三現在在家，請進來稍坐一下，我去勸https://m.hetubook.com.com
他下來。」
大部分人，對於「冥器」都是非常忌諱的，這話一出，白胖老人的聲音里立刻帶上了緊張：「談四少，你說的是真的？」
現在聽說蘇進是文物大家，這位何家人習慣性地想要捧一捧，但估計又覺得他太年輕了，有點拿捏不定。
問話的是談修之，他自出來之後一直沒有說話，這時終於問了出來。
他的聲調變得輕佻了起來，問道，「何叔，你確定你真沒得罪這位大師？」
周離說：「老爺子交待的，總不至於是壞事。」
蘇進只是掃了一眼，抿著嘴沒有說話，卻聽見後面的談修之輕輕笑了一聲，說：「何叔，你這擺設不是很妥當啊。」
他一邊說，一邊小心覷看著這邊的幾個人，也不知道是怕得罪了他們，還是希望得罪了他們。
蘇進聽著「莊嚴」這個名字，覺得有點耳熟，他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之前中秋節那場清月宴，是在京郊的明泉山莊舉辦的。那座不倫不類的明泉山莊，也是這位「莊嚴大師」的作品！
一個白白胖胖的老人走在最前面，殷勤地問道：「周二少，深夜前來，請問有何貴幹？」
談修之帶著笑說：「何叔忘記我是做什麼行當的了？」
蘇進突然感受到了一陣即視感，好像在什麼時候見過這個場景一樣。但他跟周離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怎麼可能見過？
他就是做這個的，怎麼可能隨意判斷，怎麼可能判斷失誤和圖書？難道……
蘇進忍了忍，終於忍不住問道：「這是何家？」
上戰場嗎……蘇進看向車窗外，在車窗的倒影中，看見了自己若有所思的表情。
蘇進練過戰五禽之後，耳力比普通人強了很多，隱約聽見了「周二帶的人」「周家」之類的話。
談修之道：「這唐三彩奔馬美則美矣，怎麼能擺在客廳里呢？」
過了一會兒，他才勉強笑著說：「談四少說的，怎麼可能有錯。我馬上讓他們把三彩馬撤出去。來來來，先請坐，我馬上叫人去叫老三下來。」
周離向著他一點頭，又對蘇進示意了一下：「這是我兄弟，他有些事情想問問你們。小蘇，你問吧。」
這套傢具倒真是不錯，蘇進正在欣賞，轉過頭，看見白胖老人正又是驚佩，又是疑惑地看著他。蘇進幾乎能猜到他心裏在想什麼。
他在心裏搖了搖頭，聽見後面談修之又笑了一聲，說：「唐三彩身為盛唐的經典制器，色彩斑斕，的確美崙美奐。但它的誕生，是為了模擬達官貴人生前的場景，讓他們在死後也能享受生前的榮華富貴。也就是說，它被燒制出來，是用來在墓葬中隨葬的，是一種冥器。把冥器擺放在家裡……這位莊嚴大師的想法，可真是有趣得很啊。」
聽見周離的話，周圍這些何家的人全部都微微色變，看著蘇進的目光帶上了一些戒懼戒慎的感覺。顯然，周離以前很少把別人放在這樣的位置上。
「二哥，老爺子這是什麼意思？」
hetubook.com.com他看得很清楚，他一提到何三的名字，面前這些人的臉色瞬間變得更難看了。然後，後面幾個略微年輕的交換了一個眼色，湊近了，低聲竊竊私語了幾句。
這座九極山上，有著無形的地位分隔，何家作為小四家之一，房子在周家下面，接近山腳的地方。
門裡的風格跟外面倒是非常相稱，全部都是混搭中國風。一邊的花架上，商朝的青銅古鼎和民國的漆雕化妝盒擺在一起，一邊有一頭唐三彩的大馬昂首而立，看上去英武矯健。
「到了。」
白胖老人聲音一滯，顯然想起來了。談修之做的就是古董買賣，眼光之高遠，在京城八家裡都是出了名的。他自己都無數次後悔過，這樣一個人物，怎麼就沒出在他家！
談修之哈哈笑了起來，周離也露出了一絲笑意。他直接把車停在了何家的門口，這時天已經全黑，門房那邊迅速傳來了響動，一個中年人跑了出來，看見周離的吉普車，臉色頓時微變，叫道：「周二少來了，歡迎歡迎！」
蘇進向來很溫和，這時卻還是忍不住說了句話：「這種設計的話，還不如不花心思呢。」
蘇進回頭，忍不住又看了那匹瓷馬一眼。他跟談修之對視一眼，一起搖了搖頭。
「什麼事？」談修之問的話正是蘇進想知道的，他坐在後座上，通過後視鏡，緊盯著周離的眼睛。
談修之微微一笑，道：「是啊。他家以前不是這樣的。何三進了呂家，又有了一點名氣之後，他們把原www.hetubook.com.com
來的房子推倒重建，據說花了不少心思。」
說著，他向後伸出手，請三人進去。周離向蘇進一點頭，讓他走在最前。這個舉動顯然讓白胖老人吃了一驚，他轉頭跟其他人對視，再看過來時，臉上明顯又多了幾分謹慎。
院門敞開，周離也不客氣，吉普車直接開進了他們家的院子里。
這時，小樓的正門也被打開了，好幾個人迎了出來，有老有少，老的看上去跟周老爺子差不多年紀，少的也明顯比周離歲數更大。可是他們面對周離時，卻像是晚輩對待長輩、下級對待上級一樣，恭敬裡帶著一絲謙卑，天然就把自己放在了更低的位置上。
蘇進三人坐了下來，白胖老人叫人端茶送水上點心，忙得不可開交。他似乎還想拖延一點時間，但是在周離冷淡的目光下，還是囑咐說讓他們快點。
他早就聽說過，何家之前幾乎沒落，都快掉出四小家的行列了。後來還是何三走對了路，何家趁勢而起，才勉強站穩了腳跟的。那之後，何家一直高舉傳統文化的大旗，早早地選擇了自己站隊的方向。
「談四少可能不清楚，我這房子可是莊嚴大師親手設計而成，裏面的擺件也全部都是他親口指定。尤其這匹唐三彩奔馬，是他親自請來的……不可能出錯的！」
他閉上了嘴，過了一會兒才幹笑著說：「還有請談四少請教。」
他嘆了口氣，貌似無奈地道，「他最近脾氣比較大，如果有冒犯的地方，還請見諒……」
白胖老頭有點為難，htｔps://wｗｗ•hｅtubｏoｋ.ｃｏｍ.coｍ過了一會兒才問道：「我們家老三現在的確在家裡，不過……他現在有點事情，不方便見人，能不能過一段時間再……」
這風格，還真是貫徹始終啊……
這幢房子採用中式裝修，青黑色的歇山頂，下面是紅色的磚牆，上面貼著彩色的琉璃磚。正面四扇大門上，用金漆繪著龍鳳呈祥的圖樣，極為富麗堂皇。
這時，幾個人已經繞過一扇屏風，走進了何家的會客廳。這裏的正中央擺著一套酸枝桌椅，正宗的明朝傢具式樣，線條簡潔優雅，形態非常美。
一座普通的家宅，堆砌了各種不同時代、不同風格的建築特徵，不倫不類到了極致，辣眼睛得要命。
周離漫不經心地說：「字面上的意思。就是讓小蘇把時間騰出來，有事情安排他去做。」
車廂里安靜一會兒之後，談修之突然開口。旁邊出現了一座燈火通明的房子，蘇進轉頭一看，登時皺起了眉。
蘇進走進何家大門，抬頭環視了四周一眼，在心裏「嘖」了一聲。
車燈在黑暗的山路上晃動，跟馬王堆臨時公路不一樣的是，這裏的路修得更加平整寬闊。溫暖的地下熱源讓這裏四季溫暖如春，永遠不會積雪，因此即使是冬天，這裏也一直暢通無礙，車行十分平穩。
蘇進有禮卻堅決地打斷了他，道：「我向何三委託的那件東西，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了，現在要得比較急，恐怕不方便再等下去。」
談修之道：「這位蘇進蘇老師，才是文物方面的大家，你可以問問他看，是不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