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後母戊大方鼎安靜地橫卧于蘇進的眼前，彷彿在與他對視。
石英玉聽著這些話，心裏在冷笑。
石英玉身邊，好些人低聲叫了起來：「咦，這是素描啊！」
蘇進過往的一項項事迹鑽進石英玉的耳中，許多人都在說蘇進有多麼厲害，這麼年輕，就已經不遜於那些牛逼的修復師了，未來前途一定不可限量之類。
蘇承是天工，實力的確強大，石英玉雙手完好的時候都感覺有些忘塵莫及。
「不是說要把後母戊方鼎拓印出來嗎？怎麼畫起素描來了？」
這一縮一放之間，蘇進真的能完美控制好它的結構與比例嗎？
但是，就連石英玉這種眼高於頂的人，也不可能因此對蘇進產生什麼輕蔑不屑的態度。
他從旁邊拿過一張棉白紙，又拿起一支筆，在紙上刷刷刷地畫了起來。
他彷彿真的能聽到來自歷史另一端的聲音，那一刻，文物在與他對話，聲音中帶著迴響，無比動聽。
所以到後來，正式傳拓之前，都要先畫一幅素描稿，一方面是幫助拓印者理解器物的結構，另一方和-圖-書面也是為下一步工作提供參考。
石英玉握緊拳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看向屏幕。
毫無疑問，這是現今出土的最大、最重的青銅禮器，一米多高，一米多寬，單面就比普通的紙大多了。
石英玉目不轉睛。
但石英玉對它可是非常清楚的。
他跟蘇陌這麼熟，都只會在極少數極少數的時候拿他跟蘇承比，結果這個蘇進，比蘇陌更年輕，卻讓他有了這樣的感覺？
原因很簡單，就是他將要進行全形拓的對象——
攝影機切換，從背後投在了他面前的紙上，觀眾們也因此看清了蘇進正在畫的東西。
屏幕上，旁白男聲開始介紹司與后的區別，石英玉並不關心這個。
蘇承是誰？
司母戊大方鼎！
石英玉身邊，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其中有不少知道蘇進的，開始得意洋洋地給旁邊的人進行「科普」。
石英玉本來打算走開的，這時卻毫不猶豫地站住了腳步，抬頭凝神細看。
全形拓分成整紙拓和分紙拓兩種。整紙拓就是用一張紙拓出整個青銅器的全貌；和*圖*書分紙拓則是分很多張紙，拓出青銅器的各個部分，最後將它們剪貼拼接成一體。
石英玉想方設法找盡渠道，把蘇進做的那些資料找來看過。看完他就無言了。
蘇進的舉動讓他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修復的經歷。
但是，蘇承的實力是個人的實力，他局限在自己的世界中，眼中只有文物，也只有文物本身。
也許就是因為這個，他才會在那艘遊船上試探著挑釁蘇進；也許就是因為這個，他今天才會在這裏不斷徘徊，遲遲不願離開……
他難以想象，一個設計出這樣體系的人，擁有多麼寬廣的眼界，擁有多麼深入的思考，擁有多少的社會經驗。
對這麼大的青銅器做整紙拓，本身就是不可能做到的速度。
因為全形拓最大的難點之一，在於定型。
蘇進現在竟然要挑戰，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挑戰？
青銅器全形拓出現於清代嘉慶道光年間，本來就是為了拓印青銅器立體全形的圖像而誕生的，因此，它也是各種傳拓技法中最難的一種。
蘇進的實力，比周圍這些人誇讚
和圖書的總和還要強大。他這個人，簡直就是為文物而生的！
那時候，在修復之前，他也會像這樣，久久地站在將要修復的文物之前，用目光一寸一寸地撫摸過它。
後母戊方鼎實在太過巨大，就算用全開紙也沒辦法在一張紙上畫出等大的圖形來，蘇進只能進行等比例縮小。
那時候，他的心裏充滿了喜悅與滿足。
石英玉自從驚龍會之後就注意到了這個人，之後搜集了他的無數資料，很多細枝末節的事情，正古十族都未必知道的，他都已經瞭然於心。
通常來說，整紙拓比分紙拓的難度要大一點，現在看蘇進身邊的工作台上擺放著的一大疊白紙，很明顯是要進行分紙拓。
這些庸人知道個屁！
蘇進之強大，已經不是他的年齡可以概括的了。
這要是出了錯，那可是一輩子的笑柄！
普通人對全形拓這門技藝不了解，基本上只是看個熱鬧。
周圍這些人不知道，他當然很清楚。
全形拓發展到民國，一些全形拓名家開始吸收西方繪畫技法，將其進一步發揚光大。
除了個人
和_圖_書做出的那些強大修復之外，整個國家文物局體系的建立、文物保護法草案的擬定、博物館體系的規劃以及建立……所有的這一切，在石英玉看來，都給他蒙上了一層神秘的光輝。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周圍人漸漸發出疑惑的聲音，石英玉卻只感覺到心弦震顫。
他凝視著巨鼎，久久沒有動彈。
器物越大，定型越難。
但是……什麼時候，他失去了這樣的能力呢？
用「T」字形勾出基本框架，在框架上勾線繪形，再斜過炭筆，打出明暗調子……
司母戊大方鼎這種等級的青銅器，要在紙張上對它準確定型，難度之大，石英玉都從來沒有想過。
南鑼鼓巷、驚龍會、馬王堆……
但是，要做到后一點，要求全形拓之前的素描圖與原物等大。
良久，當周圍的觀眾再次安靜下來之後，蘇進終於開始了動作。
石英玉在雙手殘缺之前，全心全意地想要在文物修復上有所發展，但他跟蘇承一樣，想要提升的只是個人技藝，在對文物更深入、更廣泛的理解上，在文物與人類關係的思考上，差得和*圖*書就太遠了……
石英玉知道，進行全形拓時，作為對象的青銅器越小，拓印師操作起來就越簡單。
他的確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像這樣，站在一件文物的面前了……
可現在素描的時候縮小了，回頭拓印的時候還要放大。
更何況，在各種體系的完善上，蘇進展現出來的能力與眼界，甚至連當年的蘇承也拍馬莫及！
以他現在的年齡，文物修復實力達到現在這種程度，石英玉以前不是沒有聽說過。蘇陌那個曾叔祖蘇承，就有這樣的本事。
石英玉向來傲氣，自詡如果不是失去雙手，絕不會輸給任何人。但當他看著眼前那一份份厚厚的文件時，卻長久地沉默了下來。
旁白男聲並沒有介紹多久，很快就進入了正題。
最後一任天工，那是毫無疑問修復師的最巔峰，所有修復師夢寐以求的至高境界。
毫無疑問，他畫的正是面前的巨鼎。
但當他意識到自己在拿蘇進跟誰比的時候，他自己的心裏都悚然而驚。
司也好，后也好，鼎始終是這個鼎，他關心的只有一點——蘇進究竟怎麼對這麼巨大的鼎進行全形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