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九章

秦建國根本不是秦建業這種就酒精考驗的官場老油子的對手,喝了個把小時,已然不分東西南北,說話舌頭都不直了,滿嘴酒氣地接話道:「我記得……我記得那個時候,你們學校的物理老師,還每天過來給你補課,那時候的老師真是負責任啊……後來你中專畢業,我還特地去看了看你那個老師,給他送了件夾克衫,那時候夾克衫貴啊,我去滬城看二姨的時候買的,本來是想留給自己穿,後來想想,那個老師對你那麼好,你畢業了,咱們也該去謝謝人家……」
秦建業道:「你不知道,小風他姑媽和姑父,他們那時候收入都高,兩個人一個月加起來能有2000來塊……」
王艷梅又問:「什麼時候考試?」
秦建國和秦建業又酒話連篇地說了有半個小時,好不容易把一瓶五糧液幹完,秦建國也撐不住了,被王艷梅扶回房間休息。
蘇糖嘀咕道:「94年兩萬塊也不少了啊……」
蘇糖鼻子靈光,嗅到老酒燉大猷蛑的氣味,她走到秦建國身後,笑著說道:「爸,我們就是回來睡一覺,不用搞這麼隆重的。」
「我哪兒有那本事!」秦風搖頭否認道,「就是湊巧而已,這裏面應該有挺多誤會的。」
不過對秦建業,她覺得確實需要提防一下。
秦建業沒有要放過秦建國的打算,又給秦建國滿上一杯,然後自己卻不喝,繼續在那兒追憶往昔,感嘆道:「說起來,我跟曉琴談戀愛的時候,媽給我的最有用的東西還是你那雙皮鞋,我記得應該是84年,滬城的二姨送的,老貴了,50塊錢一雙,我兩個月的工資。」
秦建業猶猶豫豫著,這才總算吐露了實情:「我被撤職了,上次螺山鎮拆遷的輿論在網上鬧得太大……」
蘇糖啊了一聲,滿臉意外。
秦建業剎那間酒醒了大半,連忙追問:「是你讓市裡調我過去的?」
王艷梅笑了笑,忍不住道:「你們一下子管他們借一年的工資,人家是應該考慮一下啊,換了我,我也捨不得。」
秦風淡淡笑道:「你也知道啦?」
秦建業表演得很浮夸道:「哎喲!說什麼呢,你現在是全市大名人,我又不是住在山裡,怎麼可能不知道啊?」
而秦建業似乎是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才是罪魁禍首,跟著秦建國一起抱怨,說道:「興東那個人確實是小氣,曉琴那時候剛從單位里出來,做生意要本錢,想跟他們家借兩萬塊錢都不給。」
秦建國剛好把菜做好,一道一道地端上了桌。
「肯定https://m.hetubook.com.com的嘛!」秦建國顯得很高興道,「這個點學校也放學了,肯定是一家人過來吃飯。」
沒一會兒,王艷梅也跟過來坐下,問蘇糖道:「你們這學期是不是快結束了?」
「什麼呀!」蘇糖不樂意了,反駁道,「我也很忙的好不好,又要上專業課又要練功,平時還有學生會的工作要做,還要陪秦風到處走。」
秦建業擺手道:「那鐲子值不了那麼多錢,曉琴戴了沒幾年就弄碎了一隻,另外一隻後來一直都沒戴,我本來想送給阿萍的,阿萍她說不要。」
秦建業急切道:「什麼誤會?」
秦風聽得一怔。
秦建業一怔,自知酒後失言,笑著坦白道:「不是,不是,沒賣。媽把鞋子藏起來了,偷偷拿給我了,她說我在機關上班,要穿得好一點。」
秦建國很熱絡地招呼著秦建業坐下,秦建業開了酒瓶,破天荒地彎著腰,雙手拿著酒瓶,給秦建國倒了一杯。秦建國有點受寵若驚,連聲說著我自己來、我自己來,秦建業自然沒鬆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兩杯酒倒滿,秦建業並沒急著喝,而是端著杯子,嘴巴很笨地磕磕巴巴道:「哥,咱們兄弟倆,二十來年沒這麼坐下來喝酒了。以前呢,你和我工作都忙,家裡還有孩子要帶,想這麼坐下來喝酒,也沒什麼機會。現在呢,日子也好過了,你當老闆了,我工作也輕鬆了,孩子也長大了,咱們兄弟倆,以後要多走動……」
秦建業盯著秦風,眼中慢慢露出一絲哀求:「阿風,你想想辦法,你就幫我跟市裡的領導求求情好不好?」
如果沒猜錯,秦建業很有可能就是為這個原因來的。
「不是那件事就好……」秦風微微點頭,可旋即,就說了句讓秦建業渾身發冷的話,「小叔,市裡領導我是認識幾個,不過你覺得如果我為了你的私事,就貿貿然給市裡領導打電話,這麼做合適嗎?」
王艷梅卻聽得如鯁在喉。
但秦風今晚沒地方可去,只能繼續陪著秦建業。
市委一把手搞了你,你居然還想翻身?
「哦。」蘇糖沒什麼興趣了,也不問今天是什麼日子,秦建業一家過來幹嘛,轉身就出了廚房,走回客廳,往沙發上一坐,顯得百無聊賴地拿起遙控打開了電視機。
秦風沒喝酒,腦子還很清醒,直接反問:「小叔,你出什麼事情了?是不是那件事?」
秦建國卻搖頭道:「阿萍她……脾氣不好。」
「嗯?」秦建國忽和_圖_書然抬起頭來,很奇怪地問道,「那雙鞋,不是被媽拿去賣了嗎?」
蘇糖道:「每門課考試的時間不一樣,有的考試時間早,有的晚,最後一門是1月21號。」
秦建國笑道:「後來你們結婚,媽把那對玉鐲子給她了,說賠她1000塊!」
蘇糖撇過頭去嘆了口氣,笑得很得瑟道:「唉……誰讓我老公有本事呢……」
王艷梅聽得暗暗腹誹,心說換了我我也不要。
秦建業今晚上似乎是特地過來敘舊的,跟秦建國從小時候聊起,聊了一個多小時,才聊到他中專畢業。
秦風和王艷梅卻越聽越感到心冷。
邊上原本昏昏欲睡的蘇糖,也跟著瞬間清醒。
不過看老秦同志的表情,他心裏應該還是挺高興的——
「是,是,我就是被那個老娘客被綁架了。」秦建業吐槽道。
王艷梅和蘇糖則眼神古怪地看著秦建業,不知道這位秦書記葫蘆裏面賣的是什麼葯。
見秦建業來了,秦建國呵呵笑著,用圍兜擦著手,很有老師傅風範地走出來,又重複地問了一次秦風剛才問過的問題。
此話一出,秦風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秦建國說著話,又是一陣酒氣上涌。
秦建業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欣喜若狂道:「行,行!那我元旦節早上早點過來找你!」
「小叔,今天什麼風把你吹來了啊?」秦風側過身,讓秦建業進門,「我嬸嬸和阿淼怎麼沒來?」
秦建國把過去的事情當笑話講。
秦建業的笑容一瞬間就凝固了。
秦建業聽得一頭霧水,不過他也不在乎什麼真相了,話說到這份上,秦建業索性坦白道:「小風,叔最近碰上一點事情,想找人幫幫忙。你看你有沒有辦法幫小叔聯繫一下,牽個線,什麼時候跟市裡的主要領導當面談一下……」
秦建業呵呵傻笑著敷衍道:「小事情,都解決了。」
秦建業呵呵笑道:「這些事就別提了,那老師姓什麼我都記不清了……」
「哦,對對對,曉琴追了你半年,後來你們是怎麼好上的?」秦建國眼神開始迷離,說話的聲音也變小了,嘟嘟道,「我印象中好像是她拿著賬單來家裡找你,說半年送了你好多東西,加起來都快值一千塊了,還說你要是不娶她,她就去派出所告你,是這樣吧……」
這個分不清兄弟和老婆到底哪個重要的蠢直男,單身十幾年簡直是活該好不好?
秦風:「呵呵。」
秦建國恍然,點了點頭。
蘇糖插嘴道:「兩萬塊在84年不是巨款嗎?」
「我說媽怎m.hetubook.com.com麼忽然莫名其妙想到要賣鞋子!」秦建國被瞞了二十多年,今天才知道真相,忍不住發了個牢騷,「二姨給我的那雙鞋子,本來是讓我結婚那天穿的,媽說要拿去賣,我還跟她吵了一架。後來我結婚那天,穿的還是建華他老公,興東,興東的鞋子。借他一雙皮鞋穿一天,就跟要他命似的……」
「1月21號……那不是一個月都不到了?」王艷梅有點小驚訝的樣子,又嘀咕著說,「你這大學上得還真的輕鬆,天天玩、天天玩,玩著玩著一個學期就過去了……」
蘇糖問道:「一家人都過來嗎?」
秦建業笑著給秦建國解釋此中真諦:「今年你贏我,明年我贏你,錢在麻將桌上走一圈,最後還是回到自己兜里。」
秦建國都聽傻了,眼睛發直道:「你們都玩這麼大啊……」
秦建國打了個酒嗝,又接著道:「我跟阿萍結婚的時候,你正好在跟曉琴談戀愛。」
以王艷梅混跡菜市場多年的看人眼光,她可以很負責任地講,秦建國這一家,除了秦建國之外,全都談不上什麼有情有義。秦建業和葉曉琴這夫妻倆,是典型的無利不起早。秦建華一家呢,一個高中教師,一個護院護士,身上體制氣息極重,剛認識那會兒,看王艷梅的眼神里,多多少少也帶了點看不起的意思。還有老秦家的老太太,那就更莫名其妙,看不起她這個二婚的也就罷了,居然連秦建國這個兒子也一併看不起,直到現在秦風出息了,老太太才彷彿一夜之間想起秦建國是他兒子,每個月有事沒事過來看一看,連錦上添花都算不上,頂多叫無聊串門。
「是啊,時間過得快,錢也不值錢了……」秦建業感慨了一下,又顯擺地說,「現在誰還在乎那兩萬塊啊,我去年過年在鄉下跟阿龍他們打牌,一個星期隨便玩玩就輸了三四萬。」
秦建業眼見秦風這是鐵了心要跟他玩太極,心裏一著急,也不藏著掖著了,乾脆直話直說道:「阿風,我今年調去螺山鎮當那個黨委書記,是不是跟你們企業搞的那個光學材料中心有關係啊?」
秦風一時間目瞪口呆。
蘇糖嗯了一聲。
秦建國聽完表示很遺憾,說道:「我還以為你們一家人過來呢,特地多做了幾個菜。」
秦風看著秦建業這副樣子,心裏說不出什麼滋味,淡淡道:「放心吧,到時候我會打電話給你的。」
秦建業於是又重複回答了一次。
秦風淡淡然道:「省里也挺重視的。」
秦風卻慢吞吞說道:「具體什和*圖*書麼誤會,我也說不清。可能是市裡誤以為你和甌投有什麼直接聯繫,甌投方面,對這件事情也沒有正面澄清。其實我也挺莫名其妙的……」
秦建國嘆道:「這時間過得可真快,十年又十年,一眨眼,今年05年了。」
秦風上上下下打量了神情癲狂的秦建業一眼,覺得小叔有可能是瘋了……
秦建國原本也就是隨口一問,聽秦建業這麼說,也就沒怎麼在意。
秦風聽這話,就覺得不對勁了,問道:「小叔,你先實話跟我說,到底出了什麼事。」
「不是84年,那是94年了。」秦建業也打了個酒嗝。
秦建國當然知道秦風說是的「那件事」是指「哪件事」,他急得滿臉糾結,回答道:「當然不是那件事!是別的事情!」
秦建業自討沒趣,直接轉移話題道:「不說這個了,都過去了。」
「還沒,還沒談上。」秦建業道,「曉琴在追我,我一開始沒答應。」
他盯著秦風看了幾秒,才重新恢復到呵呵呵的狀態,誇秦風道:「我家阿淼以後要是有你一半本事,我這輩子就不用愁了。」
「你陪他還是他陪你啊?」王艷梅笑著捏了捏蘇糖的臉,「請假出去旅遊,你還有理了是吧?」
秦建業一聲不吭地看著秦風。
怎料秦建國竟十分直腸子地回答道:「不是給你們兩個做的。」
這母女倆雖然和秦建業接觸不多,但這兩年觀察下來,大致也知道秦建業是什麼路數的人。
秦建國問道:「你們單位最近很忙吧,螺山那邊拆得那麼熱鬧,我在電視新聞上天天看到,聽說還有個人受傷了,手都弄斷了。」
秦風心裏嘀咕你這話特么騙鬼的吧,過年寧可去鄉下跟那群暴發戶親戚打牌,也懶得往我家門裡面邁一步,這特么也叫沒時間?
王艷梅聽到動靜從屋裡出來,一看秦建業這不知是在演哪一出,趕緊上前把他拉起來,問道:「建業,你幹嘛呀?」
秦風看了秦建業一眼,反問道:「小叔,這都兩個月了,你現在才反應過來?」
秦風卻忽然想起了早上張德佳那個沒頭沒腦的電話,但想了一想,卻把話憋進了肚子里。
王艷梅沒跟秦建國說過這些想法,因為怕影響夫妻感情。
王艷梅這下就有點明白秦建國是怎麼跟秦風的媽離的婚了,這做人也太黑白不分了。
秦建業一口悶了二兩,秦建國卻沒這酒量,只能抿一小口,然後萬分痛苦地咽下去。
但吐槽歸吐槽,這話總不能當面說出來。
「我記得,我記得,姓宋,叫宋康明!家住在麻花巷……」和*圖*書秦建國這個當哥的,反而如數家珍,而且話越來越多,「你畢業那年,我正好在和阿萍談戀愛,那時候家裡窮啊,我每個月工資都交給媽,想跟阿萍出去看場電影,要偷偷摸摸存三個月的錢,每個月從工資里截留1塊錢,後來有一天我媽碰到我們廠里領導,問領導我每個月工資多少錢,然後我這事情就露餡了,我還被媽打了一頓,哈哈哈哈……」
秦風沉默片刻,無奈地嘆了口氣,鬆口道:「要不這樣吧,直接安排我是沒辦法。你等後天,後天市裡有個全國經濟工作座談會,你跟我一起去,就在會場外面等。等我們散會了,我看沒有沒機會把市領導帶到我的車子旁邊,到時候你就抓緊跟市裡領導說幾句,這樣總行了吧?」
秦建國終於酒後吐真言。
秦建業不住點頭,想了一想,又補充了一句:「對了,市領導千萬不要找陳榮書記,我這個事情,就是陳書記親口指示的。」
「整天老公老公,你老公還沒到能領證的年齡呢,真不嫌害臊!」王艷梅不捏蘇糖的臉了,改成戳她的腦門。
王艷梅抱著果兒走進廚房,小聲對蘇糖道:「阿風的小叔晚上要過來。」
似乎有種把失散了二十多年的親弟弟找回來的趕腳。
她睜圓了眼睛,捂著嘴,難以置信地看著秦建業。
秦建業獨自一人站在外頭,手裡提著一對五糧液,見到秦風的瞬間,笑容那叫一個發自肺腑。
娘兒倆愉快地聊著天,過了一會兒,屋外響起了敲門聲。
秦風走過去,開了門。
他竟忽地就跪了下來,抓著秦風的小腿,跟演電視劇似的呼喊道:「小風,你幫幫我!區里的領導我都得罪光了,市裡的領導我又見不上,現在只有你能幫小叔了!」
然後緊接著下一秒,秦建業就做出了一個讓人更加難以置信的動作——
秦建業笑道:「沒關係,今晚我可以吃得晚一點再回去,反正明天休息。」
用很單純的階級心理來形容就是——王艷梅覺得秦建業不是什麼好人。
桌上少了兩個人,秦建業終於逮住機會,裝著隨意的口吻,問秦風道:「小風,你最近生意怎麼樣啊?那個網站,我看做得挺熱鬧的嘛!」
「阿淼晚上有補課,你嬸嬸帶他過去了。」秦建業走進屋裡,一邊拖鞋,一邊沖坐在沙發上的兩個大美女點了點頭。
傍晚時分,秦風和蘇糖回到家裡。剛一進門,兩個人就見到秦建國在廚房裡忙活。
只是秦風並沒有接這句話,秦建業只能接著道:「市裡的領導,現在對你這個企業挺重視的吧?」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