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兩足何以無泥

范進不久之前剛給兩人科普了一番看屍不利的後果,包括牽扯到這種案子里的下場,讓兩人都做出了違反事實的證詞。
侯守用的臉,微微抽搐了一下,他最厭煩的一個詞,莫過於太守。如果是在公堂上,只衝這句話,他就會仁慈的賞幾十板子給這個見鬼的范進。但是,對方敢放話說要府控,必然有所憑仗,自己顯然要搞清楚,對方的依仗到底是什麼,才好做出防範。
表面上一團和氣的侯守用,心裏實際已將范進恨到極處。事實上,大明朝的親民官,對於范進這種念過書,又敢鬧事的書生,大抵都是這個態度。
由於大范庄沒有停留價值,侯守用已經準備一條索子把人帶回縣衙門,再慢慢發落。可是話沒說完,人群里忽然有人高喊道:「老父母且慢,草民有下情回稟。」
「回老父母的話,學生也不知這說明什麼,只覺得這一條疑點解釋不清,就把族長帶走,范家宗族萬難心服。還請老父母,仔細訪查,還我們一個公道。」
「來人,帶這個范進過來。」
人群最哦有分開,范進已經搶步來到侯守用面前,跪倒行禮。他頭上還沒有功名,自然不享受見官不拜的特權,只好乖和*圖*書乖跪下磕頭。侯守用卻不等他磕頭,咳嗽一聲,「你便是范進?我看你做書生打扮,莫非是讀書人?還未入泮吧?可曾進了學?」
死屍被從門首放下,侯守用已經不再等著驗屍結果,直接陰沉著臉,看著跪在身前的范長旺,以及四周聽審百姓。
「范長旺,你身為范家族長,如果平素持身正,能秉公行事,何至於逼死范林氏。若其果真供養無缺,生計無憂,何以夤夜懸樑。這麼多家不弔,單吊在你的門首,這件事里,你脫不了干係!你不殺伯仁,伯仁因你而死,這一案必要著落在你身上。且隨本官回衙,再做計較。來人……」
一般而言,勘測現場可以由縣丞代勞,但是南海實在太大,其一個縣的土地,相當於普通兩個縣城土地之合還要多些。只靠一個衙門根本沒法有效管理,只能把縣丞駐在佛山鎮,在那裡另建一個衙門,於是南海附近的案子,就只能縣令來辦。這些刁民,就只能自己對付。
侯守用不耐煩的瞪了他一眼,「不大對?你是說死屍被移動過?傳看屍的人來問。」
話雖如此,當衙役把茶遞過來時,他還是坦然接受,喝了半口,又忍不住把茶和_圖_書水吐了出來。這粗劣的茶葉,也是人喝的?惡劣的環境,寒酸的招待,讓他的怒火越發高漲。
兩名留守的洪家子弟被叫過來,卻一起答道:「死屍就在這裏,從沒動過。」
「老父母,草民范進不敢咆哮公堂,實是為老父母官聲著想。此案疑點重重,頗多情弊,若是草率完案,怕是不能服眾。如果鬧到太守面前,老父母臉上,也不好看。」
侯守用點點頭,「既然如此,那就證明沒什麼問題,來人看坐,準備公案。」
如果事先沒有準備,臨時不可能動員這麼多人,稱讚的言語更不會這麼整齊。一看而知,這些人之前已經排演過多次。這也不奇怪,畢竟犯事的是范家族長,從報官到現在,往返消耗的時間,足夠范家莊進行一番布置來應對自己的到來。
洪承恩雖然不明白侯守用的用心,但跟著知縣跑總是沒錯,幫腔道:「范進!你敢說此案疑點重重,難道你的目力比太爺還好?連太爺都沒說有什麼疑點,你又哪來的資格,指手畫腳!若是說不出個究竟,太爺不辦你,我也要拿鄉約辦你。」
一般而言,為官之道不罪巨室,也不會跟族長這種地方豪強為敵和圖書。正常情況,他走個過場,范家莊給個交代,事情也就過去。但是他今天心情很不好,首先是自己的新官袍居然沾上了泥,其次是自己四十幾歲的年紀,居然還要騎馬,堂堂進士及第搞成個老卒模樣不成體統,最後則是洪總甲太過無用,連這麼點小事都搞不定,居然鬧到要去報官,讓自己離開省城到這鄉下窮地方來受罪。
范林氏的死屍在風中擺來擺去,與洪承恩初見時,沒什麼區別。對於這個曾與他有幾番繾綣的女人,他的印象很深。在鄉下想找這麼個周正女人,其實也不是容易事,如果不是事出必要,他也不願意她死掉。只是她太能惹麻煩,加之為了自己的孫子,她就不得不死。洪承恩是個好爺爺,一直都是。
「既然如此,就免了你的跪拜,有話站著說。既然你說本案疑點重重,按本官就給你一個機會,把疑點說清楚。若是你信口雌黃,這一科便不必下場了。」
「回老父母的話,草民在大范庄社學讀書。」
縣令下鄉除了紳士陪同,還應由秀才陪坐。但是洪家的秀才在社學,范家沒有秀才,也就沒人來當陪客。知道範家莊既沒有武力,又沒有書生,侯守用的氣魄也就更和*圖*書足。
由於太熟悉,他一見之下,就發現死屍有些不對勁,但是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哪裡不對,下意識道:「這死屍……不大對?」
與普通人的想法不同,侯守用作為親民官,並不是很在意這起人命案的真相。距離的障礙,加上親族間的保護,讓調查取證都變的困難重重。自己想要的真相,早不知道被如何歪曲掩蓋,又哪裡查的出來。自己要做的,就是查出一個足以讓上級滿意,不至於讓那個該死的陶簡之找出毛病的結果,就萬事大吉。
這下不用侯守用說話,洪總甲已經呵斥道:「老父母面前,哪有爾等百姓胡亂說話之處?誰再敢咆哮公堂,大老爺一發用索子鎖了回去!」
今年四十齣頭的侯守用,已經做了十多年的方面官,不是初出茅廬的雛,各種陣仗見識了不知多少。范家這種排場看起來似乎是族長深得民心,是為仁厚長者,可在侯守用看來,卻明顯是刻意為之。
范進站起身,朝侯守用行個禮,隨即伸手指向小七嫂的死屍。「老父母明鑒,昨夜大雨,此婦人兩足何以無泥?」
范進沒有功名,不享受任何保障,在侯守用看來,正好可以用來祭刀。打掉他既能震懾他人,又不需www.hetubook.com.com要承擔後果,是最佳的攻擊目標。但是在附郭縣做官的,必然都是謹慎性子,不會盲目動手,給人以把柄。他決定先給范進說話的機會,最後再收拾他一個心服口服,即使將來范進有什麼朋友師門做後台,也沒法為他出頭。
洪承恩冷哼道:「這算什麼疑點?昨夜大雨傾盆,說不定小七嫂腳上的泥,被雨水沖刷乾淨也未可知。你休要在此巧言詭辯,老父母在此,定不會容你……」
「住口!」侯守用的語聲異常冰冷,厲聲呵斥道:「洪承恩!本官問案,沒有你插嘴的份,退到一邊去,本官未讓你說話,你不許開口。范進,你且向前來,本官問你,這死屍雙足無泥,說明什麼?」
憤怒情緒堆積在一起,侯知縣決定給范家人一點顏色看看,讓他們知道,什麼叫做破家令尹。既然范家莊沒有什麼武力,他也就可以不用在乎民意如何,對於百姓眾口一詞的表態,他沒有做出回應,在公人攙扶下下了坐騎,帶直奔掛屍之地。
機靈的公人,已經衝進范家,把家裡最值錢的太師椅搬出來。又有人大呼小叫的,去尋茶飯點心,倒是侯守用擺手道:「我們來此是審問案情,不是來吃喝,茶飯點心有則有,無有則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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