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折銀代役

金沙鄉五姓十八村,洪家控制的村子佔三個,除去這三個村子以外,其餘各村都對范進的到來表現出極大的熱情,招待也極殷勤。
侯守用派了自己的長隨侯義同來,既是替范進揄揚撐腰,也有是檢視范進所說言語,看看十八村是否真是有鬧事打算。不過侯義只一出縣城,就被范進派了幾個范庄鄉黨以好酒好肉招呼,下鄉的事便不再跟,一切都由范進說了算。
原本在十八村一言九鼎的洪承恩,威信正在搖搖欲墜,隨著對稅法知識的了解,各村百姓都發現,自己過去多交了不少稅,已經有人商議著,要找洪家理論,把多收的糧食多攤派的力役想辦法收回來。
「不光要有銀子,還要有人來辦,好經遇到壞和尚的事,我們都沒少見過。這次南海的事能不能做成,最後還是要看人。古人有強項令,我們廣東卻有個強項守,陶養齋頑固的像是塊石頭。說是征銀代米會導致商人低價收糧,高價賣糧,官民都因此受害,只有商人得利,絕對不可行。他的用心我能明白,老陶對於廣東人趕海成風不滿已久,幾次上書,希望嚴肅海禁,禁絕海貿。這回一收銀子,等於是變相支持這些人出海做生意,他當然不滿。嚴格只收https://www•hetubook•com•com糧,就逼著人安心在家種地別下海……這個老頑固,也不想想,海禁禁了這麼多年,幾時真把海禁住了?與其騙自己,還不如索性承認海貿,先把銀子收上來才是正辦。」
曾經的霸主,日子漸漸難熬,這次徵收錢糧的事,幾個村子已經聯名邀請范進做保,由其代為繳納,而不經過糧長。洪家莊內,洪大貴急的圓地打轉,「爺爺,照這樣下去,咱們洪家今後在家鄉怕是沒法混了。您做這糧長,首要就是得能鎮住各村百姓。若是任范進這麼折騰下去,您以後還如何征糧派役?依孫兒看,乾脆帶群人,把范進打一頓,讓他知道厲害!」
洪承恩抽著煙袋,臉色也陰沉的像鐵塊,「打他?說的輕巧。他現在是各村爭搶的寶貝,你覺得咱洪家一家,能敵的過其他四姓聯手么?范家莊里,還住著縣令的心腹人,因為派役的事,縣太爺已經對咱們不滿意了。若是再為這事打起來,縣太爺就有理由名正言順對我們出手。」
「放心吧,甲首殺了兩條肥狗,足夠款待范公子。咱們這群睜眼瞎,總算有人給講大明律例,今後也不至於洪家人說什麼,就是什m.hetubook.com.com麼。」
「呂和卿(呂調陽的字)是個講道理的人,總不能既要我們打仗,又捆住我們的手腳。當然,廣西的鹽斤加征,也不能一直如此。我已經發了公事到南海縣衙,准它折銀代役。陶養齋不答應,我答應,接下來就看南海縣能不能做的成。只要這事做成,或許我們就與新的餉源,廣西鹽斤加征的情形會好一些。」
說話間,凌雲翼一子落下,胸有成竹地看著棋盤,「這一盤,大世你輸了。」
「這主意確實不壞,都交糧食或是都拉夫子,確實很難。像是佛山那裡,都是打鐵的作坊,讓他們出錢很容易,出糧食出夫子,怕是不容易辦到。學生在碼頭那裡看過了,每天來往的糧船不少,只要有銀子不怕買不到米。」
凌雲翼好棋但棋力有限,朱大世的本領比他要高明許多,是以每盤棋凌雲翼都能贏的舒暢,也就把這個幕僚引為知己。朱大世心知,自家東翁對陶簡之不滿已久,犯不上為之緩頰,也附和道:
「以役折銀,以糧折銀,以銀購糧雇役……咱們廣東搞均平銀,陶簡之第一個反對,說征銀取代征糧是禍國殃民的亂命貽害無窮。范進的這道條陳,倒是給他出了個難題。廣東十府,文章比范進m.hetubook.com.com好的不知有多少,但是膽子比他大的,怕是很難找了。那些秀才們最多也只是敢在縣衙門外擺擺破靴陣,可是說到參贊軍務,就只有茶樓的本事,真拿到檯面上就張不開口。只有他不但敢想,而且敢做。」
金沙鄉,小河村內,甲首敲大聲吆喝著「范公子來村裡講大明律了,鄉親們千萬不要錯過啊。各家各戶派人來聽,錯過機會,再想找就難了。」
巡撫衙門後花園內,凌雲翼與自己心腹幕僚朱大世二人執棋對弈,飲茶閑談,於此兩廣風雲激蕩的時節,倒是別有番閒情逸緻。
田間肉袒深耕的農夫奔走相告,面上露出欣喜之意。有人問道:「范公子在誰家用飯,可曾備了肉?聽說范公子是有名的無肉不歡,甜水村的飯里因為沒有葷腥,他講的就不起勁,再請他回頭也不肯去,咱們這裏可不能少了肉吃。」
畢竟范進可是金沙鄉的案首,一旦其功名有成,這些大同鄉也就都能受益,再加上他所宣講的稅法,對每個人都有切實好處。只轉了半圈,范進在桑梓之間的知名度就大幅度提高。已經有些村子開始託人給范進說媒,還有的村子邀請范進回去,再講一遍大明律。
「一個字,忍!我活了這麼大把年紀,見過的和_圖_書事多了,一時得意不算什麼,得意一世卻是最難不過,我們與他低頭不見抬頭見,他威風時,就忍他一下。等到他完蛋的時候,咱們只要使一點力氣,就能讓他連哭都哭不出來!咱們這次總算是為了朝廷辦差,縣令抓不住咱什麼把柄,事情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范進摻和到這事里,才是自尋死路,到時候看他連哭都哭不出來!」
凌雲翼一笑,「我去過佛山,見過那的鐵匠打百鍊鋼。要想出好鋼,總得水火交攻,反覆鍛打,才能打出切金斷玉的利刃。若是扛不住,自己碎了,那就證明是塊頑鐵,不合用。侯守用若是扛不住鍛打,那就證明他不是這塊材料,本官也犯不上大案保舉,活該他一輩子不出頭。」
朱大世笑道:「東翁這是一手二虎競食之計,征糧好還是征銀好,空口打筆戰,一年半載也無分曉。還不如就這麼比一比,立竿見影,勝負不問可知。就是這麼一來,等於是把侯守用放在火上烤了。」
「那……您說該怎麼辦?」
朱大世道:「侯縣令的信被駁回去,陶太守那又交不上錢糧,時間一長浙兵的糧餉就要出毛病。現在是靠著制軍公事從鹽道衙門商借,可是這是權宜之計,到了打仗的時候,那可是要大把銀子犒賞,兒郎們和*圖*書才肯衝鋒。鹽道衙門萬一到時候不放款,戰事就要受影響。再說鹽斤一味加征也非長久之計,廣西被人稱為淡食省份,就是說咱們加征太多,百姓買不起官鹽。呂閣是廣西人,桑梓相關,也不會願意看到家鄉父老食不知味。如果有都老爺奏上一本,軍門與東翁可是不好受。」
熊熊烈火,正在金沙鄉十八村內燃燒著,而帶去火種的,正是在縣衙門鬧了一番風波之後,又再次返鄉的范進。他這回並沒有回自己住的大小范庄,而是往來於十八村之間,會見各村甲首,順帶普及大明基本稅法。
「這都是一樣的,我看他是塊好材料,他看范進也想必是這樣的看法。這個范進年紀不大,折騰的勁頭倒是不小,如果好好鍛打一番,說不定就是又一個南海怪才。一子雖小,用之得法,或可定乾坤。」
「依學生看來,東翁鍛打他,他反過頭來,就得鍛打范進。」
「放心吧,侯守用會先把范進放火上烤熟。這個侯守用的履歷我查過,其實是可以大用的,就是朝里沒有人薦舉,始終上不去。這回我得難為難為他,如果他能辦的好,我就保他個前程,他受氣受的夠久,也該揚眉吐氣一回了。」
「能得東翁賞識,那是他的造化。但是之前這番考教,怕也夠他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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