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背叛的滋味(下)

范進咳嗽一聲,「世妹,不必為難春香了,我想這個消息不會是從春香那泄漏出去的。你的口信,如果是有關六小姐感染天花的事,劉兄肯定要稟告劉翁,那接下來的事,就很正常了。」
雖然這件事看上去與張家無關,可是既然在江寧城裡,就註定不可能獨善其身。徐家有人已經來請張嗣修過去,表面上說是請他去講道理,實際就是要讓張家站隊。張嗣修作為相府公子這種見識自然不缺,知道自己不能去。不管平時怎麼折騰,這個時候是沒法站隊的。
「或許在劉兄心裏,還是全城百姓占的分量更重一些。」
「這消息是怎麼走漏出去的?」少女急問道:「六妹身嬌肉貴,吃不得苦,讓她去城外天花庄去住,這不是要她的命?何況現在這麼大的風雪,如果糧食物資輸送不及時,不是要餓死人?現在只希望徐世伯那裡可以跟他們辦妥交涉,把六妹保下來……」
據說魏國公夫人發了狠話,要帶著六小姐回雲南娘家去。可是眼下六小姐的病情,是不可能長途跋涉的,這種態度無非是告訴南京地方官府,就算壓住魏國公,她也有個黔國公的娘家,而黔國公還有其他姻親,山水有相逢將來還有帳算。誰對她女兒不利,她就要跟誰沒完沒了。
「劉兄是一位好朋友,但他也是個好兒子,更重要的是,他更想做一個好臣子。在他的心目里,做好臣子的位置,可能要放在好朋友前面,所以基於情分,他應該把這件事隱瞞下來,通過自己的力量,把六小姐治好。大家當什麼都沒發生過,讓一切風平浪靜地過去。可他也該知道,這種事說易行難,天花鬧了這麼多年,醫家向無良方,翻閱古籍亦不過盡人事,至於能起多少作用,其實誰也說不好。如果他自己把這件事扛下來,等於是要和-圖-書他扛起這一城百姓的生死安危,這局太大……他賭不起。」
「二哥你這人最好體面,這種做調人的事少不了兩頭受氣,伯母現在氣頭上,說不定還要說幾句難聽的話,你忍不下來,事情還是會搞砸。」
可此時她真正生氣,才讓范進意識到,少女除了天仙之貌,亦有羅剎之威。這種白富美一旦真的生氣,其表現出來的氣場,不遜於一位絕世高手拔劍相向,讓人心中生起無邊怯懼,不敢在她面前說謊或是搪塞。
「那交接時,有人看見么?」
范進道:「走漏消息的人,我也說不好,不過那江寧縣的嘴裏,倒是透了一個名字出來。其實這也不能怪誰,畢竟說話的人也是好心,天花這種事,誰也不敢掉以輕心……」
「那你可以不可以幫小妹一個忙?讓我和六妹見一面?就在這幾天之內。還有,三弟到底什麼事?」
「自然。你看三公子的事,我到現在也沒說,這就是幫親了。」
是以當主家發生問題后,這宅子里青壯僕人沒向張家人做說明自發動員,提了武器趕往魏國公府護衛,只留下些老弱婦孺在這裏伺候。一方面可以看出,世代擔任南京守備的徐家,作為百年世家自有其底蘊,門客下仆亦有精兵作風;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眼下的局勢已經到了非常危險的關頭。
「不會。伯母是個明理之人,當日小妹稍一解釋,伯母就知婚事難成。她現在是在氣頭上,因此話說的有些僵,沒人去當調人,世伯去哪裡找台階?」
「不……不該如此的。」少女緊咬著牙關,下意識地搖著頭,似乎想通過這樣的方法,把這個可能否決掉。「劉兄那麼聰明,怎麼會不知道這樣的消息告訴世伯,會有怎樣的結果。我只傳口信不立文字,本來就是要他偷偷的辦這https://www•hetubook.com•com件事,怎麼能……能和劉老伯說?」
張嗣修搖頭道:「很難了。這事我也聽到了風聲,連守備中官那裡,據說都發了話,要徐世伯以大局為重,江寧城內,絕對不能讓天花蔓延。徐世伯再如何維護女兒,也不能和這麼多人作對,他又不能造反。現在擺這麼個態度出來,無非是證明自己很疼愛女兒,別讓人以為庶出女就好欺負,六小姐在莊子里也要享受優待,但是更多的東西也很難爭取。讓咱們過去,多半就是希望我們來說這些話,可是……這話咱怎麼說?這種責任沒辦法擔,我看還是告辭吧。」
「哪個也不如我們張家。」
「能給台階的人多著。」
「恩,正好碰上。當時是江寧縣的知縣親自上門,沒說幾句話小公爺直接翻了桌子,如果不是那縣令跑的快,說不定要挨打。我也只好告辭了。但是也想的到,那事沒完。畢竟是天花這麼大的事,就算殺了江寧縣,事情也壓不住。」
魏國公的人帶了轎子來,張嗣修做了安排,立刻就帶了幾個家將隨從出門上轎,直奔大功坊魏國公府邸。大廳里只剩了范進與張氏,外加就是丫鬟。少女臉色依舊寒冷如冰,一雙美眸冷冷地盯著自己的丫鬟,又看向范進。良久之後,忽然問道:「春香,我讓你給劉兄的口信,你到底傳給了誰?」
「到底是誰啊!」少女瞪著范進,臉色變的很難看,語氣也冷的像冰塊。從小接受良好教養的少女,一向表現得大方得體雍容大度,即使偶爾鬧些小脾氣,也是可愛型,不會讓人覺得有多少攻擊性。尤其是與范進結交時,其表現只能用完美來形容,不管多挑剔的人,也難以從她身上找出什麼毛病。
少女的心裏其實已有答案,只是從她的角度,並不願意相信這www.hetubook.com•com個答案是真的,希望從范進那得到一個否認。當她確實聽到這個名字時,只覺得眼前微微一黑,身子略略搖晃了一下,多虧丫鬟春香及時扶住她,才沒讓她跌倒。少女深吸兩口氣,才道:
徐家來的人被他拖住,另一方面尋找自己的人,那些舉人同道倒是沒關係,可三公子張懋修卻不在府,問了幾個下人,都只說三公子出去,不知道去了哪裡。張嗣修怒道:
少女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丫頭,春香知趣的退出去,將大廳交給這兩人。少女抬起頭,目光看向遠方,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有所指地問道:「范兄,那假若你是劉兄,會如何取捨?」
少女問道:「這話是真的?」
作為世襲勛貴加上世代擔任南京守備一職,徐家在江寧本地的權勢比起藩王也未必差多少。平素做一些壞事,或是惹一些麻煩,只要不碰謀反廢立這種紅線,地方官府不能拿他們怎麼樣。
「話是這麼說,可眼下也不看看是什麼時候,這時候也敢亂跑?再說萬一……要是去了什麼不該去的地方,可怎麼是好?他年紀輕輕見識也少,說話的時候不怎麼過腦子,犯了糊塗可是沒法補救。」
前往徐家的衙門很多,包括江寧縣知縣,以及應天府尹、六部尚書、侍郎在內,各方大佬差不多是親自上陣,壓力不言自明。徐邦瑞表現出的態度也很堅決,家裡的家丁據說已經做好和衙役干一架的準備。反正這種事他們之前也常干,為了主家再打一次,也沒什麼大不了。六扇門的好手與徐家自己的家衛對峙,情形如同一個大號火藥桶,稍微冒點火星出來,說不定就真要炸開。
「我么……你也知道,我是廣佬啊,跟江寧人又不是很熟。說句不好聽的話,這裏真鬧開天花,跟我關係其實也不大。如果可以救人,我當然是願和圖書意,但是於我而言,這並不是非做不可的事。所以如果一方面是世妹的信任,是六小姐的生死榮辱,另一方面是江寧安危的話,我只好選跟我比較親近的一方來幫。人說幫理不幫親,這個要求太高了,我做不到,我只能幫親不幫理,誰同我近,我幫誰。」
張嗣修苦笑一聲,「沒錯,二哥是好面子,也把面子看的比天大,但是要分人分事。為了我的妹妹,二哥就算是讓人把臉當抹布用又怎麼樣?你好生給我在家養病,哪也不許去,我這就去徐家走一趟,就算是沐伯母當面罵我祖宗我也認了。退思兄,你替我看住她,哪也別讓她去。我妹妹這個人外冷心熱,交友最誠,她現在嘴巴說的不管多好聽,其實心裏一準是想著藉著去國公府的機會,去看看六小姐,好好聽她訴苦,再問問一切是怎麼回事。我張嗣修不是個不講理的人,如果是其他的病,怎麼也要去看看。可這是天花!在她出完花以前,絕對不能去!」
「可……可是……那是天花!」張嗣修壓低了些聲音,「如果我去還好,你去的話,一準要去見六妹,天花啊!我怎麼能放你過去!這樣吧,我去一趟好了,做好做歹,把事情談下來,別讓兩方真動了手。等老三回來你讓他在家等我,看我回來怎麼教訓他。」
這座府里的下人,都是魏國公門下,其侍奉張家一行人,全來自魏國公的安排。雖然張家權傾天下,幾位公子出手也很闊綽,可是對這些僕人來說,其實意義不大。不管張家的勢力多大,也不會替這些僕人辦什麼事,巴結張家人對這些下人來說沒有意義。幾文賞錢,也不在這些豪奴眼裡。
「徐世伯既然派人相請,我想我應該去一趟。」
「是……堪之兄。當然,這隻是江寧縣一面之辭,我也沒辦法去確認什麼。」
「不行!別胡鬧!」https://m•hetubook.com•com張嗣修的臉沉了下去,他看看范進,後者拱手要告退,張氏卻道:「范兄留步。事無不可對人言,沒有什麼話是范兄不能聽的。二哥你要說什麼,我心裡有數,但是你現在不露面,將來就有臉見徐世伯了?無非是維持個不傷麵皮,但是交情就談不到了。」
范進這時也被請了過來,他連忙安慰道:「三公子的去處,倒是不難找。為了維持秩序,城裡衙役巡兵錦衣緹騎都已經動起來,想找一個人很容易,拿名刺到衙門裡,用不了多久,人就可以找到。」
丫鬟雙膝一軟,連忙跪倒在地,不住磕頭道:「小姐!奴婢真的是把口信傳給了劉公子身邊的書童劉文,奴婢可以對天發誓。」
即便是江寧六部又或者都察院,除非是海瑞當政時期,其他時候大抵是不敢或不願招惹徐家這種人物的。可是這回,事情有些特殊,江寧地方衙門佔住了大義,表現的也就空前強勢。
「三弟越來越不像話了,原本咱們幾個裡,他最老實,可是現在看他也開始淘氣,這種時候怎麼可以亂跑?城裡又是流民又是天花的,怎麼好到處去?」
張氏顧不上兄弟,急問道:「范兄,你從國公府出來時,可曾遇到那些要六妹出城的人?」
少女睡了約莫一個時辰,在這段時間里,發生的事情極多。丫鬟所知其實有限,直到張嗣修向妹子介紹后,少女才知道局勢其實已經到了非常緊張的地步。
少女的嘴唇嚅動著:「我明白……我都明白,可是他難道不明白,我為什麼要把那口信給他而不是別人?我相信他,他卻如此對我……」
「現在也只能這樣了,我們去了能說什麼?保下六妹?我們沒這個本事,就算父親在此,也沒辦法說出不讓六小姐出城這種話。三個人抬不動一個理字,沒有這種道理。如果讓六妹出城,將來沐夫人心裏也會怨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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