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貴婦

馮保又向范進囑咐兩句,無非是一切按照夫人命令行事之類的話,隨即就起身告退。院落里寂靜依舊,東廠番子來或走,都沒有發出什麼動靜,彷彿他們從來沒有存在過。婦人來到窗口,向外看了看,滿意地點點頭,又轉頭看向范進,微微一笑,「范公子,你這科是要下場考試的是吧?」
「不敢,正該小生效力。」
如果放在後世大清,這種叫做替僧,地位尊崇,一般人惹不起。固然大明沒有這種成體系的制度,但是一個太後堂姐加上代替太后出家的身份,也足以震懾一干凡夫俗子,馮保再厲害也只是皇帝家奴對這個李氏客氣些也就是情理中事。
馮保點點頭,「奴婢正想跟您告假,您也是知道的,眼看就是考期,事情實在是多,奴婢這裏坐不住。外面的番子給您留下,夫人有什麼話,只管喊他們就是。」
兩下分賓主落座,這李夫人與范進敘了幾句家常,隨後問道:「范公子,你詩詞文章上的本事自然是好極,但不知于佛門經典,可有涉獵?」
由於曾經的經歷,千方百計要應付那些想要佔有她的男子,像現在一樣,與男子同榻而眠卻只是如同知己般交談,才是她真正想要的生活。是以范進的擔心,反倒沒了必要,這一關過的比想象中容易多了。
這一夜,兩人執手而語,卻心靜如水,沒人想去逾越那道鴻溝。范進固然是感念于張舜卿的痴情不忍相負,薛素芳顯然也很滿意于這種精神戀愛的氛圍。比較起來,比之男女之愛,倒是眼前這種相處模式,更對她的心思。
次日,范進早早的洗過臉吃了東西,方自走了趟拳,徐爵便又帶著人來了。這次除了東廠的人,還多了幾個工匠。徐爵指著那破壞的大門道:
回想著方才那番恩愛情景以及張舜卿憔悴模樣,范進心裏也自有些愧疚。堂堂相國千金為了自己可以伏低做小到如此地步,自己在薛五的事上,終究是有負和-圖-書於她。
由於跟薛五以及關清等人都說清楚了,他身邊的人心情倒是很放鬆。鄭家小丫頭早早的跑過來幫著幹活收拾屋子,也正好看到這一幕,咬著手指,不知在惦記些什麼,只是笑的更開心了。
「正是。全靠夫人描述,小生照樣畫出來就是。」
等回到鄭家,進了門,就見到薛素芳用手托著香腮等著自己。見他回來,連忙起身迎過去,幫忙脫去外衣,又在范進身上聞了聞,微笑道:「看來今晚退思還是報效在張大小姐身上,你就不怕一年之後,你們是奉子成婚?」
「夫人教訓的是,學生記下了。」
「不必了。范公子是雅士,你留下一幫拿刀動劍的粗坯在這,實在有些殺風景。讓他們退到院子外頭,沒我的話,誰也不許進來。」
美人分很多類型,比如薛五、張舜卿這種高冷型,也有王雪簫那種童顏型。這婦人的容貌固美,氣質也很隨和,如同鄰家大姐,溫柔可愛。第一眼看過去,就會覺得這個女子很好相處很容易接近,甚至從心裏願意與其親近一些。可是等多看幾眼,就會發覺女子那雙美眸中固然帶著親和之意,但也有著一種莊嚴肅穆,不容輕犯的威嚴。誰如果對其產生褻瀆之意,只被這眸子一瞪,多半就會消去七成火種。
「奴婢遵命。」
轎子依舊來到昨天來過的那間小院,馮保還是在那裡等著,見范進來先是寒暄幾句,隨後指向桌上,「范公子請看,這些東西可還得用?」
離開張府的過程順暢無比,整個相府彷彿出現了一個防禦盲區,范進從繡房直到後門,再到外面,並未發生任何阻撓,心知必是張居正有所布置,否則不會走的那麼容易。心中對這老丈人抱怨之餘,多少也有一絲好感,總算還不是徹底的不近人情。
范進不敢違抗,只好乖乖走過去,那婦人上下看了一陣,點頭道:「好面向,是個有福之人。你自己也要惜福,不https://m.hetubook.com.com可胡作非為,毀了這來之不易的福分,知道么?」
「按說這個時候舉子多在讀書,拉你來做事實在不好意思。不過你放心,我是不會讓自己人吃虧的。只要你用心辦差,這科功名上,自會有所補報。馮保跟你說了吧,找范公子來是要請你畫一幅畫,但是那人你卻不能見。」
「若真如此,只怕等不到一年頭上,張相就要把我拿去沉湖了。」范進笑了笑,「對不住,我……」
馮保此時介紹道:「夫人,這便是范進,您已經知道了。范公子,這位是李夫人,與慈聖乃是本家姐妹,現加封二品誥命,于保明寺內替太后抄誦經文,日夜禱告為我大明祈福。你所請的講解之人,便是夫人了。」
隨著香味走進來是個一身錦繡華服的貴婦,兩名眉目嬌俏的青衣侍女一左一右攙扶著她,生怕其跌倒。這貴婦年紀不過三上下許,粉面桃腮,柳眉檀口,相貌固然是極美,比之相貌更引人注意的,則是她的氣質。
馮保此時連忙搶步過去行禮,「奴婢給夫人請安,驚動夫人法駕,實在是罪過罪過,還望夫人多多原諒。」
桌上,亞麻布、顏料、毛筆等物件備辦的很齊全。這些東西范進本來隨身帶了一些,即便沒有也可以用隨身帶的頂數,不想馮保手段如此厲害,居然真這麼容易,就能搞到這些。他點頭道:「足夠用了,但不知那描述之人?」
這婦人的氣質里很有些貴婦的派頭,但是交談中,又往往以方外人自居,時下的女性出家人不一定都是尼姑,也有蓄髮女冠,但是像她打扮這麼遮奢的就不多見。其身上的超然氣質,應該就是在佛門中鍛鍊出來,一種職業風範,而不是生就而來的氣質。
當然必須承認,李氏基礎素質不錯,相貌姣好,應該嫁的也不算差勁,可能在婆家時就是有點身份的角色。等到有皇親身份,地位提高以後,再適當接觸些m•hetubook.com.com高級的社交圈子,只要不是太笨,這種氣質怎麼也會有了。
「夫人,您這樣說便是在責怪老奴的不是了,您且說說看,是不是請您的孩子說錯了什麼話,只管說,老奴定開銷了他。」
她又看看范進,彷彿長輩看小輩一般向范進招招手,「你走過來,讓我看清楚些。」
「說話就到。」
那女子朝馮保微微一笑,「馮大伴客氣了,妾身不過一草民,哪能和大伴相提並論。大伴有招,妾身又怎敢不來呢?」
「是這樣啊,那便有些可惜了。范公子以牛痘方活人萬千,乃是莫大功德,著實是個與佛有緣的。其實佛門經卷與聖人之學一樣,都是教人安身立命,為人處世的道理。而比起儒學來,佛學與百姓離的更近,普通百姓未必聽的懂聖人的道理,卻能聽的明白修今生待來世因果報應之說。學好佛門之學,於他日教化百姓該多有好處,范公子有空還是該多學學才是。」
「那倒不曾。」
范進聞言連忙施禮,卻被女子攔住,「不必客氣,方外之人,不講許多俗禮。只要心中有敬意便可,無須拘泥於形式。再者范公子學富五車,日後必為朝廷柱石,又何須拜我這無知婦人,不成話,不成話的。」
「有勞了。」
那兩個青衣婢女從背後解下衣包,與這夫人同入屏風之後,時間不長,便又從後面轉出來。只是打扮上已經大為改觀,正中女子做個觀音打扮,兩個婢女則一個扮作龍女,一個扮作護法韋護,那婦人本就生的有些寶相莊嚴的味道,這時扮起菩薩倒是有些氣勢。她朝范進一笑道:「范公子,勞動您的大筆。」
聽馮保描述,她應該是當今天子生母的母族。李家出自寒門,那種家族裡的女人,也就是村姑級別,這女人的貴婦風範,也就是最近這幾年練出來的,比起張舜卿這種文臣之女還是差了檔次。
在她的額頭,點了一枚赤色硃砂,仔細看去,便能看到是一個蓮www.hetubook.com.com花圖案。身著一身雪白貂皮斗篷,等到了房中卸下,裏面則是一身雪色襖裙,落落大方,又顯得清高純潔,不染半點塵埃。
婦人反覆看著畫,不住點頭道:「好!范公子果然好手段,馮保這回算是找對了人,那你就按著這畫略改一改,再畫上一幅。這畫若是畫好了,本夫人保你榮華富貴,飛黃騰達。」
馮保在旁做著介紹,三人寒暄過程中,范進也差不多搞清楚這女人的身份。她是當今太后的堂姐,屬於近親屬,與太后私交也極好。其在保明寺既是抄寫經卷,也有代替太后出家的意思。
「學生謹記。」
即便方才偷香之後尚有餘力足以對付薛五,范進的心裏,卻也沒了這份得隴望蜀的想法,至少今晚,他不會做對不起張舜卿的事。至於未來如何,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寒暄了一陣,女子便主動把話題引向了范進寫的那些話本。范進寫的話本分為很多門類,像是俠義金鏢一類,主打就是萬曆這種認識一些字的中二少年。而朱小姐節烈記,羅賽傲一妒傾家之類的故事,就是以李夫人這種有閑有錢且認識字的女性為目標讀者。從其反應也看的出來,她對這些話本很感興趣,今天這場會面很有些粉絲見作者的味道。
「不必說了,我明白的。跟張大小姐那種大美人在一起,哪個男人都不可能忍的住。敢在相府偷香,你倒也真是澀膽包天。來,我服侍你躺下,你跟我說說,大小姐情形如何。」
「罪過。我佛慈悲為本,不造殺孽。大伴為國出力難免殺伐造孽,這是無奈之舉,理應懺悔,不應當做尋常事。若是大伴有朝一日習慣了殺人,想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便很艱難了。」
「正是。」
有這種氣質的女人大多是些有身份的女人,而且是那種負責日常事務,與下面人有具體接觸的事務型女子。可是那樣的女人身上煙火氣就多,不似這個女人飄然出塵。其給范進的第一感覺就是:神仙中和_圖_書人。
「今個一上午,保證這門跟新的一樣,哪不滿意只管吩咐,這都是工部的人,干這個活最順手。」他又朝范進道:「范大老爺,您要的東西都備齊了,您跟我們走一遭?」
李氏讀過書,在保明寺里受環境熏陶,很有點神仙中人的氣質。跟范進、馮保這樣的飽學之士比,底蘊差一些,可是有身份支撐,照樣可以顯得卓而不群。在她出現之後,整個會談的方向就是由這個夫人把握,馮保和范進都只能附和。
一想到這一層,范進對這個婦人的評價倒是降低了一些等級,本以為這個世上還真有女仙一般的人物,現在看來卻只是人造,這便不值錢。
就書中情節和人物看法探討一番后,婦人看看馮保,「大伴,天色可不早了,宮裡還有那麼多的事,妾身可不敢在這絆住您的腿,誤了司禮監的公事。您只管去忙,您要辦的事,交給妾身便是了。」
過了約莫半個多時辰,范進將筆放下,將畫布交到婦人手中。那畫布上,一幅觀音大士的畫像,已經完成。背後佛光萬丈腳下片片蓮花,模樣上則與這夫人相貌幾無不同。有所改動者,便是將這婦人畫的更美,比之真人要美上幾分。由於採用了油畫技術,這幅畫中的李氏便真有幾分神佛氣質。
女子微微一笑,「說,我可說不清楚,我不是你們讀書人,不懂那麼多的詞句。你就按我的模樣畫一幅,我且看看公子的手段。來啊,你們兩個伺候著。」
門外,一陣鈴鐺聲響起,馮保連忙起了身,范進便知來人身份不比尋常,也連忙起身準備迎接。門帘掀動,一陣風將一股香味送進來。那香味並不濃烈,卻很持久,沁人肺腑,初一聞時不覺其味,但稍後就忍不住要多吸幾口,多聞一聞這世上少有的芬芳。
她倒不是排斥與范進有身體上的接觸,但那種接觸主要還是為了取悅丈夫,而非自己想要。在清樓里見多了覬覦自己身體的男人,對於走心的男人,她就額外珍惜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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