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會試(下)

三道題里,黿鼉蛟龍出自中庸,另外兩道題出自大學。作為會試,題目難度確實比鄉試略高,黿鼉蛟龍這個題目很有些刁鑽,不大容易寫。
范進見到題目,卻見三道四書題分別是:黿鼉蛟龍、此謂唯仁人、所謂平天下。不等看到本經題,他的心內卻莫名一陣唏噓,抬頭看了看考棚,又左右看了看兩邊的檔板,微微一笑,這重重關防,千百官健真能防的住有心人?科場之內若真想做些手腳,這些手段又能起什麼作用?
從他投遞公據的時間看,按說是分不到這麼好房間的,這背後是誰發力,范進暫時還猜不出。
在答題中間接引出了海洋的廣闊及無窮的未知性,眼下的科技自然不可能對大海進行什麼有效探索,但只要吸引一些人對海洋的注意力,便也算成功。
比起普通舉人,范進是在凌雲翼手下工作過,並得其私塾教導,算是兩廣總督衣缽傳人的。即便是凌家子侄也未必享受過的待遇,現在他都享受了,這種題自然駕輕就熟,以:釋治平之序,即心之同而得道矣為破題,闡述的則是在百姓間宣傳尊親尊老的原理。
京師貢院的環境比廣東的要好,北方氣候乾燥,貢院維護的也比廣東更好,但如果運氣不好,分到犄角位置,也可能被凍的手腳發僵。范進被分到的,是整個貢院里環境相對較好的號舍,房間寬綽採光好,算是最好的那一部分號舍之一。
她的知識水平其實一般,以四書春秋出題,本就不合其風格。所出的題又正好與考試的題目相合,自然不能用巧合來解釋,唯一的解釋就是:這次科舉泄題了。
所謂平天下則是比較正常的題目,其實就是考這些未來進士,對於維護社會穩定,如何保障社會平穩運行的看法。中了進士就要準備當官,身為官員預備役這一部分也是必有的才幹。
從常理看,到了這個階段的考生應該最緊張,重視程度不是鄉試能比。但真正到了考場這才會發覺,其實舉子在參加會試時,心理反倒比鄉試更放鬆。
此謂唯仁人則是強調舉賢,親https://www.hetubook.com.com賢臣遠小人的重要性,這道題相對就容易些。范進以:發仁人用情之義,而益信其為仁之至也破題。亦堪稱恰倒好處,比之他平時做的文字看,這篇要算是上品了。
想法是好的,但是在實施時,卻不能得到認可。當然,這位未來岳父未必在意其他人認可與否,可是總是這樣搞下去,在上下都得不到認同,未來下場又能好到哪裡去。范進搖搖頭,自己這個未來泰山,以天下為己任,行事時眼裡其實是看不到普通人的,在他的謀算里,這些舉子的想法,其實也不重要。他只是把該做的事做好,於民間的毀譽其實並不怎麼放在心裡。
講法律制度,老百姓未必聽的懂,也很難宣貫。講尊親尊老這種最簡單的道理,老百姓易於接受,也願意遵從。尊親尊老,維持人倫關係的穩定,社會就不容易發生變革,也就沒有大亂髮生的土壤。固然這樣的環境不利於革新,不利於社會結構變化,不利於打倒狗皇帝等等。但是從統治階級立場看,這確實能維持社會平穩,國家太平。既然要做進士,自己屬於什麼階層,屁股坐在哪邊,總是要搞清楚。
撫摸著面前那簇新的書桌,范進心道:這一科的舉子不知上會感謝張江陵,還是會罵他。就在去歲,這位宰相駁掉了皇帝支應十萬兩銀子慶賀上元的要求,在那之前卻撥了三萬兩銀子重修貢院,足以體現出朝廷對於讀書人的重視程度。從大道理上看,張居正做的無懈可擊,不過皇帝怎麼想,就很難說。更要緊的是,在舉子這,他也未必落的了好。
固然眼下范進的生活已經擺脫了范庄時的赤貧狀態,步入明朝富翁這個行列,但一想到不久之後自己即將成為進士再迎娶白富美一名,步入明朝官員階層,從此紫袍金帶榮華富貴走上人生癲峰,心中依舊是有些小激動。
首先,自身已經是舉人,有了一定的經濟基礎,即使不能致富,一般而言也餓不死,考不中也沒有迫切的生存壓力。明朝舉m.hetubook.com.com人參加會試的許可權是無限期,只要人沒死,就能參加會試。像是萬曆年間狀元楊守勤,他中舉后感覺自己學識不夠,就先去遊學十幾年再去考試一舉奪魁。對於舉人來說,只要經濟力量達的到,就能一直考下去,並不太把一場考試放在心裡。
所以二場的論、表、誥、判乃至三場的策論,其實都是那麼回事,看不看的不太在意。主要精力都用在第一場,看這七篇文章上。只要這七篇文章做的出色,會試就肯定能拿到名次。
范進毫不客氣地瞪回去,「應考器具,再有就是充饑糕點。怎麼,你想查查看?」
他不是聖人,也不以聖人標準要求別人,在他看來,自己做了這麼多事,給自己要點好處也沒什麼不對。可問題是,這樣做的前提是要得到一方面的認可,現在搞成舉目無親,謀國固然可以,謀身就實在差了些。
三道四書題里有兩道自己昨天下午剛剛做過。李夫人拉著范進除了勸誘他入教,就是與他閑談。由於臨近科舉,只談些風花雪月之類的事顯然不靠譜,是以談得最多的還是文章。她出了幾個題目,要范進做一做,算是遊戲,也算是考教。其中黿鼉蛟龍、所謂平天下這兩道題就是李夫人出的題目。
與鄉試一樣,每一名舉人都由一名老軍看管,防止其串通作弊。但舉人不是犯人,老兵哪裡敢招惹這些宰相根苗,見了恭敬還來不及,其實提不到管束。這一科的氛圍與以往比略怪一些,除了士兵,還多了幾十個東廠番子往來巡邏。名義上是說加強科場保衛,防止不測事件發生,但是想想范進就能明白,這是馮保在報復這些聯名上告自己的舉子所用的手段。
究其原因,主要還是身份。參加鄉試的都是秀才,士兵還可以欺負一下。到了這個場合的都是舉人,即便不中試,也有做官的資格,本身已經一步邁入帝國統治階層,和這些執勤守衛的士兵不是一個級別的人物,他們哪裡還敢刁難。所以從明中期開始,會試弊案多發也不是沒有道理。
由於已經https://m.hetubook.com•com做過一遍,肚子里有了腹稿,對比臨時見題的考生,自然佔了很大先手。本來會試就是鄉試的翻版,區別是考生水平不同,實際的考試題目和形式區別不大。范進從凌雲翼那學了考試的竅門,再趕上七道題里自己有五道做過,信心自然大增。
隨後兩場考試便無甚話說,等到最後一場策論考完,正是二月十五,遲來的春風終於吹進京師,等走出貢院,隨著關清范志高兩人一起走向鄭家鋪的范進心內意識到:春天終於來了。
說起來會試是舉子們在科舉賽場上最後的一段衝刺,固然在會試之後還有殿試,但那主要是定名次,輕易不會往下刷人。所以決定考生命運的就是會試,只要會試得中就算功德圓滿,殿試反而不算什麼關隘。
實在是最近認識的人太多了一些,在江寧與魏國公往來,路上與首輔之女旦旦而伐,進京后又與馮保談笑風生。轉過身再讓自己像普通人一樣去考試……這能進入狀態才怪。
正式發題紙及題目是在二月初九早晨,禮部印好的題紙,每人十二張正卷題紙,十二張草稿紙。在第一張上印有考生姓名、年齡、籍貫、三代情況以及本經。考題這時也發了下來,與鄉試一樣,三道四書題,四道本經題。
腦海里轉著這些念頭,范進發現自己現在有個問題,就是雖然到了考試的時候,狀態卻投入不進去。換句話說,注意力沒法放在考試上。明知道這是一場關乎命運的考試,甚至連婚姻大事都和這有關聯,可是就是緊張不起來。
就在胡思亂想中,遠方梆點敲響,與鄉試一樣,一聲聲有仇報仇,有冤報冤的聲音響起,宣布著貢院大門已鎖,現在到了考試準備階段。
這道題目的破題,採用的是暗破的方法。起兩股就是從不測者角度講起,第一股講水的廣大無邊,下一股講水裡的生物如何神奇。然後中兩股則是講題目中幾種怪物為何併名稱孤,后兩股則是講這四種動物只能生長在浩瀚大海,而非溝渠,也就是潛水難養龍的道理。
其伸手接過籃子,抓了塊糕和圖書餅隨手捏碎,又放到嘴裏咀嚼幾口,又惡形惡狀道:「爾與我仔細了,會試作弊終身不得下場,好生去考,趕走歪門邪道,老子第一個不放你。」
這群番子神憎鬼厭,即便他們什麼都不幹,就這麼盯著人看,就已經讓人心生厭煩。一些膽小的心理緊張,文章也就發揮不出平日的手段,于科舉上而言,自然是極大的不利。
到了束兩股,則是先從生物的角度講水,又從水的角度講生物,結語部分又強調了水生萬物,四種大型生物只是其中顯眼的,不顯眼的還不知多少。
在分手時,李氏又說了一句,要幫襯自己前程,固然不知道這話里真假成分比例,眼前這一幕,或許就是有她的因素影響。
其次,就是考試的氛圍營造,也不像鄉試搞的那麼隆重。雖然是國家級的大考,實際在入場搜檢時,反倒比鄉試放的更松。負責搜檢的兵士只虛應故事隨便看看,不會要求舉子脫衣脫靴,也不會打開頭髮,只走個過場就把人放進去。
這時進考場的學子很多,這番子聲音又大,一些舉子便朝這裏看過來,隨即有人道:「是范公子,果然是范公子!你們看,這些番子又在刁難范公子,簡直豈有此理。等到考完這一場,咱們再寫個東西遞上去,要好好參馮保一本。」
原文里列舉了一大堆水族生物,黿鼉蛟龍只是其中一部分,萬曆又不開海洋博物館,題眼顯然不在水生物上,即使在,舉子也不懂。大多數舉子見到這道題多少會有些懵圈。范進好在已經做過一次,當時用了頗長時間考慮破題,自然不會忘記,現在應付起來就很輕鬆,提筆寫道:歷舉水族之異者,所以著生物之功也。
那名番子點頭道:「不錯,正是要查。」
考試雖然初九、十二、十五要考足三場,但是實際上與鄉試一樣,會試也面臨同樣的問題:時間太緊。二十七就必須放榜,留給看卷子的時間一共也沒多少天。而所有的考官在這段時間里,每三天要吃一次由國家供應的酒席,平時還有入簾酒,閱卷酒之類的小規模酒宴犒賞。主要的時間都在喝酒吃菜上和*圖*書,看卷子時間更少。
李夫人眼下的年齡剛剛三十歲,如狼似虎,相貌也算是一流,加上自身氣質不差,范進對這麼個女人倒也不一定拒絕。可問題是對方身份實在有些特殊,與皇家關聯太近,真吃了她,只怕後患無窮,是以一時不敢動手,但也不敢得罪。
按科舉規則,是在考前一天,也就是二月初八這天,由兩位總裁官臨時翻閱書籍選擇考題,再交給字匠刻工印製準備二月初九的考試。這位李夫人果真有通天手段,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已經把三道題里的兩道拿到手。而四道春秋題,她也拿到了三道。
其實畫畫這事,今天上午就算完工,下午的時候便沒了事,本該是溫習一陣功課,不想李夫人卻扯了范進談佛法講經文,看樣子鐵了心要發展他加入大乘教。費了很大力氣,又許給她一個天雷報的故事寫成話本幫助其傳法,才算暫時擺脫。
張嗣修現在就在貢院的某個房間里,從常理上看,他的那間考棚環境只會比自己更好。不管張居正做了多少,張嗣修自身的才學又如何,單是他下場這一事,就等於從這一千多人手裡生擠走一個名額。到時候不管是中了的還是落榜的,只怕都對張居正大為不滿。
這名番子早晨還在別院那值勤,對范進也極是恭敬,畢竟李夫人那說句話,這名番子就能被打斷腿,哪敢得罪范進。之所以鬧這一出,其實就是為了替范進洗脫勾結東廠嫌疑,免得他反水的事被這些學子聞到味道。這肯定不是番子個人意見,至於是李夫人的意思又或是馮保的意思,范進現在也說不清楚。
拜了考神,老兵帶著范進走向號舍,一名番子突然走上來瞪著范進道:「你籃子里是什麼?」
不過范進本身也是脂粉陣里打滾的人物,感覺的出,這個李夫人對自己,似乎不單純是欣賞才情那麼簡單。不但說話時刻意製造只有兩人在場的機會,而且言語舉止間,總是若有若無給自己一些暗示。只是這女人也不是蠢人,暗示給的並不明顯,進退自如。如果自己打蛇隨棍上對方也可能翻臉,當然也可能順水推舟成就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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