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蜚短流長(下)

「錢姑娘你看,這裏這麼多人,我們兩個說話,別人怎麼聽的見。不如我們各自說說心中所想,看看能不能對應的上。我看來,安排這些事的,與其說對我不利,不如說是想對那位不利,又有能力發動商人製造輿論的,必是豪商士紳當世宿儒。這裏又是京師,說不定背後還有皇親國戚,勛貴勢要。」
「天下事哪有那麼多公平還是不公平,大家都是靠手段的,這個世上又有誰能不靠手段萬事順心呢?咱們又不是皇帝。」
范進心道:這已經晚了,大員那裡說不定已經有個小生命開始孕育,她現在反對也沒什麼用。他搖頭道:「這是我的問題……」
范進沒好氣道:「那種事我做不出來。」
「所以我們才要謹慎再謹慎啊,越是如此,越得要小心,可見我這次離開是對的。畢竟會試之後還有殿試,決定殿試名次的名義上是皇帝,實際是江陵相公。你越是表現得對其他女子無情,江陵相公越歡喜,你的名次就越高。」
錢采茵既然過了氣,也就不像當紅時那麼矜持,即便大白天有客人她也得接。但是范進這樣大張旗鼓找房子,還是讓她頗為羞澀,輕輕掙扎著想甩脫范進的手,小聲道:「公子……公子……」
「張嗣修!父親是宰輔,兒子應當避嫌。他們現在放輿論,就是希望張居正愛惜羽毛,把我這個准女婿的功名免掉。連假女婿都不能錄,何況親兒子?這樣他們就算達到了目的,順帶連我的姻緣都毀了,也算是扳回一城。至於將來張舜卿嫁誰,他們都會放出消息去,說她是不貞之婦,算是給她下一劑爛葯。張相為人強橫,功名還好說,就怕這姻緣……」
「看你說的,我也是鏢師啊。」薛素芳狡黠地一笑,「大戶人家的女眷偶爾出門,有女子護衛自然是方便。還有內宅里男子出入不便,可是又要防賊,請幾個通技擊的女子便是最佳選擇。就算是家裡沒女眷的,聽到我薛五當鏢師,還能不來雇女護院么?等他們來之後再告訴他,我是坐鎮的,不去別人家護院,但可以引見其他女鏢和_圖_書師。我的師姐妹可很有一些呢,就是樣子……沒我這個招牌,她們是很難找到工作的。再說,江寧是我的娘家,將來如果要納妾,也是從江寧走合適,在這裏不方便。」
那女子名叫錢采茵,今年已經二十四歲,曾經也是京師里有點名氣的紅倌人,年紀一大便過了氣。其當初是走詩伎才女路線,才重於貌,相貌上也就是中人之姿。如今沒了名氣,就只能接些上了年歲的富商或是武官,與文人接觸的機會已經很少。最多是有幾個老關係照拂著她,屬於半黑不紅,在一乾女子里極不出色。見范進挑了她,那些女子都有些奇怪。
文會到了晚上才結束,范進臉上多了個女子的唇印,算是錢采茵對他的報復。畢竟是在風臣里打滾多年的女子,又哪有一個省油的燈,真放開了,膽子也不比范進小多少。反正這樣鬧下來,於她的名聲有益無損,如果范進這科真能高中,藉著今天這事,外加范進送她的幾幅人物畫,她又能紅個一年半載。
兩下寒暄幾句落座,范進問了問楊記商隊的事,鳳鳴歧也問了張舜卿的身體以及科舉等事。等到閑話說完,薛素芳道:「乾爹是我請來的,他老人家在京里還有些事要辦,大概還要再待個四五天。等乾爹動身時,我便與桂姐同乾爹一起走。」
「我知道啊,所以我到時候在臉上貼上膏藥,讓人一看,就以為我是挨了打,那就足夠了。你越是不喜歡我,將來我進門的可能就越大,退思你是聰明人,不至於想不通這點吧?」
這時管事已經找到一間空房,范進猛地一把抱起錢采茵,以公主抱的方式將其打橫抱起,向著空房走去。身背後,有人頗有些鄙夷,也有人滿眼羡慕,還有人小聲道:「這才是真名士的風範啊……」
「范公子掩飾的很好,看是看不出來的,我只是年紀大了,早過了做夢的年齡,知道你這樣英俊有錢的小書生,是不會看上我這種老太婆的。無非是拉我做個掩護,免得那些人煩你。放心吧,我做別的不行,做盾牌還和-圖-書是很稱職的,不會誤事,范公子只管放心。」
本來昨晚上痛快地在薛五身上發散了下積攢的火氣,不但于花字經驗上大漲,被那香料勾起來的火也滅了大半,心裏正是歡喜。不想今天就接連挨了兩記悶棍,范進心裏是不大痛快的。等到晚上陪鳳四喝了酒,回到房裡,薛素芳主動湊上來為范進寬衣,微笑道:「怎麼?我的退思生氣了?」
「這是今天桂姐跟我說的,我覺得很有道理。」
「那你也不必回去啊?」
薛素芳說著話,朝范進耳邊吹一口氣,「妻以夫榮。在這幾天,我會好好伺候你,讓你像神仙一樣的舒服。等你此番高中,妾身便有面子,我在江寧等著退思,等著你給我爭面子回來。讓那些姐妹看看,我薛五找的是何等出色的男人,別讓我失望了。」
「回江寧啊。」薛素芳一笑,「乾爹這次進京,拜訪了幾位老朋友,提到了退思說的鏢局之事,那些老前輩都很有興趣。他們門下有些弟子得了真傳卻找不到事做,光靠著一身拳棒不能養活自己,如果有鏢局這個營生,他們就有份正經差事了。再說這個生意如果能鋪開,那也是一本萬利的事,有些前輩已經準備派家裡子侄隨乾爹走一遭,回江寧看鏢局怎麼運做。」
范進也知,薛五這個以退為進確實是個不錯的手段,也能顯示出自己對張舜卿痴情。可是……這對幾個人都不公平。薛五卻笑道:
范進一笑,「錢姑娘太謙了,在我看來,你比那些女子更漂亮,又多了些成熟的氣質,不像她們那麼膚淺,所以我是真的很喜歡你。」
偶爾有人來了興緻做幾首詩詞,然後大家一起稱讚一番。這種內部小圈子裡的文會,又是這麼一個場合,沒多少人去爭第一。范進如果抄一首詩出來,或許能揚個名,藉著在場花魁揄揚出去彰顯名聲。但是對其而言,這樣做意義也不大,明朝的科舉不是看誰名聲高就錄誰,任你是天大的才子該不中還是不中。
范進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你肯對我說實話,就是最好的開解了。演https://www.hetubook.com.com出的事不急,我倒要問問錢姑娘,這些商人,你覺得會是什麼人派來的?」
錢采茵道:「范公子既然知道,又何必問呢?京師里什麼事,又能少的了他們在背後推波助瀾。其實他們未必是對公子有什麼意見,更多是借題發揮,對那位不滿罷了。公子……只是適逢其會,做了他們的藥引。」
「不,我若是聰慧就什麼都不說,將錯就錯,說不定還能與范公子一渡春蕭。畢竟我已經很久沒接過你這種才子了,對我是個機會。可是你肯選我,就是個緣分,我這個人信命,對有緣人就得有個態度,所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也是我應做之事。」
「是啊,我現在恨不得揍你一頓才舒坦。好端端的發什麼瘋,怎麼說走就走?」
她笑了笑,「奴家只是個風臣女子,沒什麼見識,怎麼幫公子過關的本領是沒有的,最多只能為公子派遣幾分哀愁。自知蒲柳之姿不配侍奉枕席,吹拉彈唱諸般技藝勉強還來得,不知公子喜歡什麼,請賞下來奴家好為您解憂。」
「如果退思下的了手,就儘管打好了,我保證不喊疼。」薛五的聲音很甜,如同蜜糖,范進心頭的火,不免減了幾分。
女子搖搖頭,「我怎麼會知道這種事?如果連這種事我都知道,這京師里可還有我立足之地?」
「行了,你說這種話沒用的,你不是這種人,做不出這種事。再說人家說的也有道理,你和張小姐一年之約未滿,我跟你朝夕相處,其實就是替張大小姐服侍你。等到時候她把我一腳踢開,給我一筆銀子再給我找個相公,就是刀切豆腐兩面光。可我憑什麼和她的調,按她的想法做事啊?之前乾爹沒來,我留在京師可以說是等乾爹,現在他老人家來了,我和他老一起回去,從面子上是可以交代的。至於說我們有沒有什麼,這種事無從考證,只要咬死口不承認誰也奈何不了你。大小姐那種人呢,面子上交代下去,其他事就都好辦了。萬一……萬一我要是有了,留在江寧也更安全。大小姐那人厲害著,她不會允許有人在她和-圖-書之前,生下范家骨肉的。」
范進看看錢采茵,並沒接話。後者微笑道:「我們這行人,按說是該裝傻的,不會裝傻的一般都死的快。可是范公子既然說喜歡我,我就放肆些也沒關係了是不是?就當我不自量力好了。范公子的事,其實清樓里也有人在傳,說你送了這位的千金從江寧進京,路上說不定已經成了好事,不日就會榜下招婿留一段佳話。我雖然過了氣,但是最近京師人多,尤其商賈多些,他們消息靈通,這樣的話我聽了好幾次。」
「錢姑娘果然聰慧過人,算是說中了我的心事。」
「奴家在本司衚衕石大娘那院里,范公子要是喜歡就到那裡去,我少收你銀子。」錢采茵微微一笑,「我上一個大比之年的時候還算當紅,接過一個廣東舉子,跟他學過廣東話。剛才你們兩位老爺說話,我聽的懂。范公子是覺得,有人在算計你是不是?」
「錢姑娘,你看出來了?」
一群行院女子圍著他說話,顯然是想與他拉近關係,從這位土豪身上刮點脂粉錢。可是范進也懶得理她們,敷衍了幾句,就拉了一個躲在角落裡沒人理的女人說話。
范進看看鳳鳴歧,後者搖頭道:「五兒決定的事,我也管不了,總歸她是你的娘子,你這個男人做主了。」
「一起走?」范進一愣,「什麼一起走,去哪?」
聽了范進的敘述,薛五道:「這手段一定是憎恨張相的人用的,他們名義上是沖范郎,真正的用心只怕是……」
廣東會館的文會屬於後者,這些廣東舉子心裡有數,自己這些人里能中試的最多兩三成,大多數人是沒機會中進士的。來京師主要是為了開眼界外加擴展人脈,是以對於這種文會也就是抱著找樂子心態進行。
范進讀了這麼久的書,做詩的能力是有的,敷衍著做了一兩首詩,不出色也不丟人,屬於不過不失。他本就不以詩詞聞名,在自己寫的話本里用的詩也就是打油水平,也沒人會在這方面為難他,看其興緻不高也就沒勉強。
「沒什麼,我說過要報答你的。再說了,那些人想要看到我不開心,我就和圖書非要反其道而行之,開心給他看!」
錢采茵自己倒是很鎮定,兩人來到一邊,她先是給范進倒了杯茶,隨後微笑道:「范公子有心事?」
「這女人……早知道我就該讓鄭國泰娶了她!」
「是啊,確實是藥引,真沒想到,好端端的誰也不招惹,也會有人來打我的主意,拿我當藥引,早晚讓他們知道,讀書人不是那麼好算計的。」范進哼了一聲,拉著錢采茵站起,于眾目睽睽之下忽然大聲道:「管事的,有空房沒有?哪裡有空著的客房?我要和錢大家找間空房探討音律,這裏實在太吵了,什麼都聽不到。」
等回到家裡,發現鳳鳴歧也在,正在何薛五說著什麼。范進既然已經收了薛五,對鳳鳴歧就要客氣些,雖然不至於按長輩對待,但是也要尊敬一番。
會試結束,殿試未開,正是舉子們最為放鬆的時候。這種時候招開的文會,其實也未必文到哪裡去。固然有人風花雪月,吟詩做對,做些文雅遊戲,但也有人純粹就是借個由頭聚會放鬆而已。
「是啊,誰又能不靠手段過活。不過有的手段,確實我不喜歡。像你這招,我就真不想用。還有……就是有人也在對我用手段。」
「不,你我是一體的,你的問題也就是我的問題,和我還要分什麼彼此?你是我的男人,我不能讓你為難,這是為人|妻子的本分,更是做外室的本分。再說我不在你身邊,就越發能顯出你對她的一片深情。你現在表現的對我越絕情,大小姐就越歡喜,等我走的那天,你連送都不要送,最好再打我幾個耳光,讓我頂著巴掌印離開京師,大小姐就肯定歡喜。」
她說著話指了指范進腰裡的一塊白玉佩,張居正有小名白圭,以玉佩帶人,指代為誰,大家心裏都有數。錢采茵道:「傳這樣閑話的,多是些普通商人……奴家這個歲數,也只配接這種客人。他們自己未必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可是傳這話的人,可是陰險著。這一招明著是奔公子,暗著可是奔那位來的。到時候那位為了避嫌,說不定就會連公子的功名帶姻緣都毀掉,我若是公子,自然也會心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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