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四章 謀事布局

黃繼恩臉上露出笑容,但隨即又道:「可是這兩人鬥起來,兒子該怎麼辦?」
余得水搶先一步道:「下役是江寧老人熟知輿情,張捕快新到,萬事不恰,此事還是下役來辦的好。」
「會說話,乖了。」
張鐵臂乾笑幾聲,道:「小的這是羡慕大老爺和鄭姨娘情分,沒別的意思。大老爺英明,這就是那些百姓告違律收債之人的狀紙。江寧這地方人倒是有意思,認識字的人多,喜歡告狀的也多,要是小人家鄉那裡,這種事一般都是動拳頭動刀子,沒誰耐煩講道理。」
兩人親熱一陣,門外一聲咳嗽,卻是張鐵臂捧了些狀紙進來。范進也不避他,反倒是笑道:「你傷風了?沒事亂咳什麼,又不是不曾見過。做好你的差事,別的事少摻和,這些還是告高利放貸的狀紙?」
「客氣了,八分都是有的。來,坐下一起吃吧。」
看到黃恩厚臉上露出一絲不悅之色,黃繼恩就不敢再說話。黃恩厚哼了一聲,「我現在心情好,你別逼我發脾氣。多漲點腦子,欲擒故縱聽過么?這麼個小小知縣,做這麼大的事,損的又不是我們一兩家好處。自然有人看他不順眼,要對付他,這個時候你犯得上向前沖么?沖陣先登的勇士,往往最先陣亡。懂得趨利避害,才能活得長遠,學著點吧。當日海瑞在應天遮奢無比,最後不還是被人給就趕去做了都堂,把巡撫位置騰出來?這種年輕人,你越順著他,他越不知道天高地厚,等到撞了不該撞的人,碰了不該碰的角色,自有他的苦頭。江寧這地方什麼都少,就是一樣多,惹不起的人多!早晚有人能收拾他,不必我們出面。眼下就有一支兵可用,你怎麼想不到?」
縣衙二堂,哭聲陣陣。
「我前幾天讓你陪張大受他們,就是讓你多跟他們那掃聽一下,范進的根腳。結果你還是認為他不能比海瑞么?」
「不……兒不是這個意思。和-圖-書兒是說,他這是擋咱們財路。放出去那麼多債,說不還就不還,還不許拿那些人的老婆抵債,這天下還有王法么?乾爹,要兒子說,他是根本沒把您放在眼裡。乾脆您參他一本,就說他是什麼……與民爭利!對,兒子聽人說過,這就是與民爭利!」
「這……這倒是兒子疏忽了。可是他這不許放債,可怎麼得了?咱那當鋪,就指著放債維持,不許放那生意怎麼做啊?」
余得水與張鐵臂兩人滿腹狐疑地走到二堂,鄭嬋已經離開了,范進臉上唇印自也擦得乾淨,一副正襟危坐的嚴肅模樣,高聲吩咐道:「本官這裡有一張傳票,到楊府將高利放貸,毆傷人命嫌犯兩名楊武,楊沖兩人傳來衙門問話,你們二位,誰走這一趟!」
「誰啊?兒子實在是想不出來。」
鄭嬋心道,她人後的模樣你是沒看到,卻也是個兇悍的。但是嘴上不敢說,只道:「六小姐規矩大,她說過二堂不是女人來的地方,更不能和大老爺一起吃飯,被人看到會被罵的。」
白髮蒼蒼的老婦人抱著三十里許的消瘦男子,兩人都已是泣不成聲,淚如雨下。在內織染局裡,董小五的身份是囚犯,可每天做的,還是織工活計。由於他那一手妝花的手段確實高明,是以沒受太大為難,也未曾怎麼吃打。可是整個人的氣色很差,人渾渾噩噩沒什麼精氣神。
「不知是哪個楊府?」
鄭嬋看看范進,又看看四周,「六小姐……今天不會來吧?」
「行了,我懶得聽你那些破事。這個混賬有個最大好處,就是腦子不好用。他惦記楊家那表小姐不是一天兩天,這回楊家老太太做壽,你把他帶去么,上個壽禮,提個親。」
「乾爹,您別這麼坐著啊,咱得想辦法啊。范進那狗東西,根本就不把咱們爺們放在眼裡。自打來了江寧以後,也不說上門來拜見您老,就來了兩m•hetubook•com.com封書信,其中還有一封是要咱放人的。他算什麼東西,憑什麼讓咱放就放?要是按兒子的想法,直接把那姓董的打成殘廢扔給他,他不是要人么,這就是人!現在倒好,還敢放話,不許高利放債,利不能過本,凡是利過本者,概不須還。他以為自己是誰?海瑞么?」
「楊寶財的楊府。」
鄭嬋躡手躡腳地端著盤子進來,將托盤在范進面前放下道:「當家的你看,今天這鳳尾蝦做得,有沒有你七分火候?」
「他們兩個斗,有你什麼相干。一個背後是張居正,一個背後是馮保。權臣對上大璫,那打起來才有意思呢。只管煽風,不必管滅火。我到時候看看,這龍虎鬥是個什麼結局。當初馮雙林佔了內相,把咱家踢到江寧來,張江陵與他互為表裡,誰也動他們不得。這回我倒要看看,女婿斗侄子,他們的交情還能不能這麼好?江寧這地方水深,兩個不知深淺的小馬駒,嗆口水也是常有的事,讓他們好生歷練著吧。你給我記住一條,到什麼時候,咱爺們都得是好人。打今起,在上元縣規矩一些,別給我惹范進!要是敢把火燒到咱家頭上,咱家就只好大義滅親了!」
再者即使是嚴格管控,上元縣也就能控制自己的地盤,不能管到別人家去。放債的只需要躲到江寧縣,自己這就無可奈何。何況能做這生意的,多半都有背景。范進這樣干除了得罪一堆人以外,看不到任何好處,也收不到什麼實效。
哭了好一陣,老婦人才拉著兒子到范進面前來磕頭謝恩人,范進搖頭道:「不必了。本官也只是略盡綿薄而已,能幫多少就幫多少。往事多已無證可查,很多事即便是本官也無能為力。董小五,你今後就好生照顧母親,不許再生其他事端,否則就對不起老人家一把年紀,為你上街攔轎這份慈母之心。我也知道,你們現在生計不易,本官這裡www.hetubook.com.com有十兩銀子,拿去暫且度日。如果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就來上元找我。」
「提親?」黃繼恩牙花一酸,那位小美人他也是惦記已久,如果便宜了馮邦寧,讓其吃去頭口肉,自己心裏可不會歡喜。黃恩厚看出他的想法,冷哼道:
「不……不要了?那是好多錢……」
「馮邦寧啊。」黃繼恩臉上露出一絲不平之色,「這混賬忘八,他帶的那女人是他在京師搶來的,我那可是明媒正娶……」
總歸還是年輕啊,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碰過幾次釘子,就知道江湖險惡了。張鐵臂如是想著,但考慮到自己如果回到東廠,依舊是做無名小卒,還是跟范進比較有前途,所以不希望其完蛋,還是得找個機會提醒他,不能讓他一錯再錯下去。
「所以這裏才能繁華。身為地方官,一大任務就是要讓治下百姓遇事去找官府,碰到有人欺負自己不是拿刀子拚命,而是拿筆寫狀紙,這樣才算是教化。聖人說,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那是理想世界,眼下達不到。訴訟總比鬥毆好,打官司比打架好,所以我要的就是他們以後有什麼事都來打官司,最好是把我煩得頭疼,而不是遇到事就去動拳腳。強不能凌弱,大不能欺小,身強力壯者不能比身弱力薄者獲得更多好處。等到讓老百姓接受有資格動手打人的只有官府這個觀點,那便是我這官做出些模樣了。」
鄭嬋道:「老爺一定可以做得成,老爺本領最大,做什麼都成。」
他睜開眯縫的眼睛,看看黃繼恩,「我不是教過你么,順風順水的時候,不要跟他碰,碰不過。你怎麼就是不聽呢。」
「他是全縣人都不許放,又不是只不許你放,沒有刻意針對你。別人能活,你怎麼就活不了?要說能活,怎麼也是咱比其他人禁折騰,他們不怕咱們就不怕。上元縣不許放,你不許去江寧縣放?他的人又管不到那麼遠?」
「謝大和圖書老爺,謝青天大老爺!」董小五的嘴唇抽搐著,除了用力磕頭,就反覆陳述著這兩句話。老婦人也在旁用力磕頭,但是被范進阻止了。兩人被請下去,又由衙門裡備飯招待。
范進拉著她的手,將其拽到身邊坐下,又夾了個蝦餵給她。「我這衙門輕易沒人來,就算有人來也有關清他們回話,自可躲避。我雖然做了官,也和過去沒兩樣。這一點你是知道的。其實我們晚上,也可以來二堂,大堂……我做大老爺,你扮個女賊怎麼樣?」
如是想著,人回了班房,與一干捕快公人做例行公事的寒暄客氣,皮笑肉不笑的打招呼閑談。過了時間不長,范志高從裏面出來,吩咐道:「太爺讓余捕頭張捕頭二位到二堂回話。」
「乾爹,兒子是替您著急啊。這麼多債,說免就免了,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
「是女人白花花的肚皮吧?」黃恩厚看了這個義子一眼,「你跟了我這麼久,還是當初做潑皮時的格局,一點長進都沒有!不就是一點錢么,又算得了什麼?讓咱家出面干涉,總得師出有名,他做的有錯么?當初海瑞在應天,連咱家都得老實待著,為何?因為人家佔住了道理。現在的情形,跟那時一樣,海瑞那時能忍,怎麼換了范進,你就覺得受不了?論官,他不如海瑞大,可論靠山,三個海瑞也不及他。他做這事要是拿到朝堂上說,准有人站出來說他辦的對。眼下是他在上元搞,真搞大了,就是整個應天都搞,到時候你去哪放債?腦子聰明點,別最後替對手辦事。董小五我已經讓人放了,你已經把他老婆睡了,人都死了,還扣著他幹什麼。再說,是楊世達先下的手,姓董的最恨的是楊世達,你犯的上為他去做惡人么?至於債的事,整理整理,把債條送到上元縣,就說這些債只要還本就可以,利息不要了。」
與宮中很多太監前輩一樣,黃恩厚也是個信佛的人,每天到時必和圖書要燒香,雷打不動。而每次燒香之後的半個時辰,都是他心緒最為平和的時候,任何事都能冷靜的面對處理,從不會在這個時間段內發脾氣,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個時間段是屬於黃恩厚的賢者時間。
「亂喊什麼,驚了佛祖,那是大罪,你這點福分扛不住。」
急匆匆逃避開狗糧攻擊的張鐵臂,對於范進所勾勒的藍圖,從心裏實際是不信的。倒不是說對范進的能力有懷疑,而是他跑過江湖,深知世道艱難。就以當下的放債來說,這些人雖然違反了大明律一本一利原則,可是所有放債的基本沒誰遵循這個原則,法不責眾,難以監管。
鄭嬋如何知道這些角色扮演的把戲,只一想想,就羞得滿面通紅,但還是點頭道:「只要當家的你喜歡,我怎麼樣都可以。我喂你吃啊。」
當然,他也有著自己的忌諱,比如這個時間段內不許人打擾,不許人大聲喧嘩,以免驚動佛祖。是以當黃繼恩在他面前大喊大叫時,他連續丟了兩記眼刀過去,手上的念珠也轉得飛快。但是口內,依舊是波瀾不驚並未做雷霆咆哮。
「蠢!天天跟你在一起,你玩他女人,他睡你老婆那個。」
黃恩厚看了他一眼,「這是你手下的先生對你說的吧,回去讓他捲鋪蓋走人,我們不用了。與民爭利?你爹我這個位置,就是與民爭利的位置。我拿這款參人,你是怕別人不拿你爹當笑柄么?」
「六妹也不能總往我這裏跑,我也不會讓她總來。再說你怕她幹什麼,那麼個乖巧的丫頭,一陣風都能吹跑了,你至於怕她?」
「他不是海瑞,海瑞是舉人,他是進士。海瑞罵了世廟,要不是有徐少湖疏救,早就砍了。范進簡在帝心,太后和皇上都知道有這麼個人。再者說,海瑞也沒有一個當首輔的准岳父。」黃恩厚不陰不陽地打斷了義子的發言。
「沒出息!范進那天也是會去的,這是楊家那邊的消息,很准。二桃殺三士,沒聽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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