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 求饒

「奴婢呢是早就來了,可是正看到范老爺搬椅子的樣子,一隻手啊,就搬動這麼重的一把椅子,他該是有多壯?就算奴婢進來,也不過是白白送羊入虎口。是以奴婢就猶豫著,要不要叫護院來,還沒等想好呢,范老爺就走了。」
她將范進的胳膊緊緊攥著,輕輕地用胸脯摩挲著范進的胳膊,一張粉面此時已成桃色。
主僕兩個說笑幾句,扣兒才道:「夫人,范老爺他……怎麼說?」
范進微微一笑,「好說。衙門本就是為百姓服務的,這是本官一直提倡的理念,為夫人服務,本官願意之至。」
「大老爺當真是文武雙全,連算盤珠子也撥的這麼好,蟬妹好福分,遇了您這樣的相公。即便是個小,也勝過不知多少大婦。女人這輩子圖個什麼,不就是吃穿不愁,外加有個可心的相公。她的運道比我好多了,我這每天忙裡忙外,操心這個操心那個,哪處不到,都有人在背後說閑話嚼舌頭,裡外不落好不說,有什麼場面都得我一個婦道人家頂雷。我要是也能遇到大老爺這樣靠得住的男人,死也值了。大老爺如今這時候,我們何必談些金銀帳,太殺風景了。我們……說點別的。」
扣兒顯然已經看見兩人方才的情形,一句話不說,舉起托盤低頭前行,范進卻將一塊銀子朝托盤上一地,發出一聲「當」的輕響。扣兒剛要道謝,范進卻伸出手在她臉上一捏,放到鼻子下聞了聞,說了句好香,便笑著離開了。
范進乃是脂粉班首,何以不知此時手段。他並沒有掙扎,只輕輕說了句,「夫人,您妨礙我打算盤了。咱們還有一筆賬沒算清。」
宋氏微微一怔,瞬間有些失神,隨即指著范進坐位旁邊道:「就那裡便好。」
她那白皙而多肉的手緊抓住范進的手,呼吸漸漸急促,臉如血紅,身體在輕微的發抖。看得出,她做這事並不是行家,沒有平日那種淡定從容,顯得很局促。但終究是個有決斷的婦人,和圖書不像少女那樣羞怯。
范進並沒把胳膊抽回去,他不是海瑞,既然對方願意孝敬,他自然願意笑納。重又坐回位子上,宋氏看看門外,似是下了決斷,朝范進嫵媚地一笑道:
范進想要掙脫開,不想宋氏反倒是握得更緊了。「阿翁身體不好,這事不能讓他知道。相公這人志大才疏,跟他說,只怕是說不明白的。全家上下幾百人,全都指望我來護持,您若是對他們一說,這個家就該散了。維持局面這是當家媳婦應該負的責任,幾位叔伯小姐都想過揮金似土不勞心勞力的好生活,就得出來有人出來頂大樑。妾身願意頂這個大樑……我是自願的。」
「這……不急。」范進笑了笑,「我看時間上,楊世兄應該和黃少爺談得差不多了,也該到了給老夫人拜壽的時候,我們在這裏談話就不大好。再說里裡外外那麼多事,夫人坐久了,不知道多少人要找你呢。我們來日方長……」
「夫人,您這樣子很辛苦,我看……還是放下吧。讓楊兄來和我談,我們仔細聊聊。再不行,就請楊老爺子來談,他畢竟是一家之主,不該讓你個兒媳婦出來遮風擋雨。」
這年月的記賬法還相對落後,龍門帳也就是剛出個雛形。范進前世管理京劇團財務時,是學過現代記賬方法的。這種技術上的差異,讓老手藝也失去了效力。
模樣俊俏的扣兒在內宅里被楊世達占手上便宜也不是一回,倒不至於為這點事就要死要活,只是臉上依舊紅的像火燒雲。等走到房裡卻見自家夫人坐在那發愣,連叫了幾聲,宋氏才回過神來。瞪了一眼扣兒道:
「夫人,楊家有你這樣的媳婦,是福分。」范進長吸了口氣,起身道:「今天的事,我可以當什麼也沒看到,而且會繼續選擇與楊家做合作夥伴。不管誰問,我都會說在你們的解庫里存了五百兩銀子。但是光靠這些是不夠的,你們得想個出路,破局。」
「大老爺,妾和圖書身看這帳也不是看了一回了,從未看出什麼毛病。您這樣吧,麻煩您把椅子搬過來,讓妾身坐在大老爺身邊,好看看這帳上的毛病究竟在哪,也讓妾身開開眼。您是做官的,妾身是小老百姓,可是不該支使您,可那椅子太重了,妾身搬不動。若是叫僕人來,那就……煞了風景了。」
「哦?夫人是在威脅本官么?」范進的聲音冷漠嚴肅,那被宋氏握著的手,擺脫了宋氏掌握,在臨分別時又在宋氏掌心輕輕劃了一下。宋氏的身子一個機靈,就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連聲音也一陣顫抖。
范進冷冷一笑,「宋娘子,你嘴硬是沒有用的。我也不需要說服你,只把我看到的疑點向各位員外說一聲,讓大家向楊世兄要帳薄來看看就好了。這些員外家裡都有賬房,到時候大家幾頭對案,若是帳簿真的沒毛病,我就給楊世兄賠罪。畢竟本官是上元知縣,要為整個上元考慮,楊家這戲法變不下去,不知道會有多少縉紳吃連累,那時候就連本官這裏怕是都不方便。本來我是想和楊家合作,畢竟本官是外地人,在這裏要想做成事,必然要和地方縉紳合作,找熟人最為妥當。可楊兄和夫人都沒有合作的誠意那就算了,請夫人寬坐,范某告辭了。」
他修行易筋經有一段時間,力氣比起在廣州時大了不知多少,只單臂便將沉重的木椅提起,問宋氏道:「放在哪合適?」
「能撐一日便撐一日,在這個位置上,這就是本分。沒有什麼值得不值得,只要能撐得住就好。」
「十年之後,或許夫人正如醇酒,味道越來越濃,想要放下卻發現擔重千鈞無處可放也未可知。范某于棋道上頗有心得,自問于破局上最為擅長,我說能破局,就一定能破,夫人不必擔心。其實我說與貴府合作,不是一句空話,而是有了個計較。你們的錢除了放債,本來就有更合適的地方可用,只要用對了路子不愁不能財源滾滾。」
https://m.hetubook.com.com「不……不敢的。妾身是小老百姓,怎麼敢威脅大老爺。我只是在哀求您,求您發發慈悲,至少過了今天再說。容咱們想一個辦法,別讓事情變得太糟糕。全家上下這麼多條人命,就在您一念之間,只要您肯高抬貴手……小婦人什麼都聽老爺的,讓做什麼……便做什麼。」
香風撲鼻而來,范進知道,此時如果想要討些便宜,這女人肯定不會拒絕。但是他搖頭道:「夫人,你誤會了,范某不是馮邦寧。我只是真心想幫你們。楊家這個樣子是不行的,就算過得了初一,也難過十五。那些真帳薄我不看,也能猜出個七八分,你們家這樣是撐不了多久的。為了一艘註定要沉的船,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又值得么?」
「大老爺,您說的是對的,這確實是一本假帳薄。至於那真帳薄,您不能看,至少今個不能看。今天是阿姑六十整壽,全家上下都高興著,您這個時候看了真帳,不是要她的命?這個家裡有幾百個僕人江寧城城裡我們有幾千個工人、夥計,如果他們失去了飯碗,他們和他們的家人都會變成乞丐流民,這對於范大老爺來說,也不是什麼好事吧?」
「那請大老爺明示,只要是個好生意,妾身做主和大老爺合作。」
「那……那還要不要表小姐去跟大老爺見一面?」
宋氏伸手朝扣兒的臉捏過去,「你個小蹄子,越來越沒規矩了。還敢消遣起老娘來了,真是欠收拾。回頭仔細我把你送去給他暖腳。」
宋氏平日的爽利勁頭,此時都已經消失個乾淨。呼吸越來越急,說話幾不成句,再看她額頭上那一層層香汗,范進可以肯定,不管她平時表現得如何豪放,事實上除了楊世達,自己是唯一一個與她如此親近過的人物。眼下的婦人正處在一個自我矛盾狀態里,她不是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而是不知道該不該那麼做,那麼做又是否值得。
「且慢!」
回想著方才他在自己手www.hetubook.com.com心划的那一下,宋氏依舊覺得身上陣陣發軟,臉上發燒,彷彿是要害病。她搖頭道:「他跟我這拿搪呢,說是有辦法就是不肯說。男人啊……就沒一個好東西。」
說話間他人已經咱起,宋氏本已是眼波迷離,面如緋紅,只差一步便要任范進欲取欲求。不想箭到弦上時,反倒是男人先離開了,她一下子有點不清楚情況,等聽到范進的說辭,她連忙跟著站起來:
她方才叫大老爺,現在改口叫妹夫,自是想辦法拉近兩人關係。說話間站起身來,從對面而坐,變成來到范進身邊,用手指著帳本,朝范進拋了個媚眼,「你倒是指給我看啊,哪裡又問題。」
她說完這番話,已是汗出如漿,目光迷離。
他邁步走出房門沒走幾步,就看到了躲在樹陰下的扣兒,托盤放在一邊,上面既有茶水也有糕點。范進道:「扣兒姑娘,你這樣偷懶,可是要挨罰的。本官等著你的茶水點心等得心焦,你們奶奶怕是早就發急了,還不趕緊進去伺候著?」
「夫人看看,這麼一算下來,你的帳面就不平了。我承認做帳的人是個高手,設計了很多陷阱,讓人乍一看如同五里霧,但是想要瞞過本官,手段還有點欠缺。做地方官的要是撥拉不明白算盤珠,算不明白錢糧完課,那是要丟紗帽的。」
宋氏的臉色在這一剎那間變得雪白,但是在極短時間內又恢復了正常,一般人多半會以為自己看錯了。她在自己胸前輕輕一拍,嬌嗔道:「好生說話,大喊大叫做什麼,差點被妹夫嚇煞。乖乖,大男人用這麼個言語嚇唬女人,算什麼好漢?妹夫說這帳本是假的,來來,你倒是給我指指看,假在哪裡。說不出來我可不依,到時候要去蟬妹面前說你怎麼欺負我,看她怎麼治你。」
「大老爺,我家相公要很久才能回來,讓妾身慢慢說與大老爺聽好不好?」
等到兩人重新落座,距離已經與方才大不相同。方才那種坐姿,還可以算是正常的交涉m•hetubook.com•com,眼下這種坐法,顯然就有些超出限度。宋氏道:「范老爺是讀書人,怎麼這麼大氣力?您這胳膊看著也不怎麼粗壯,怎麼那麼大的勁?」
「大老爺,這破局二字談何容易,一步走錯,便成死局。好在難處只在一時,只要過段時間把幾筆聲音做順當了,至少還能撐十年八年。到時候妾身年老色衰,力不能支,這個家自然就有旁人去操心,我就可以躲個心靜。」
「讀書人不代表不習武啊,本官這胳膊可是有力的很呢。另外,本官的算盤功夫,也未見得差,夫人請看。」
說話間人已經站起來,起身就待向外走,宋氏見此情形一咬銀牙,猛地一步邁出,一把抓住范進的胳膊。「慢走……夏天熱,人火氣就旺,可是你們讀書人講的就是個鎮定養氣,養氣功夫不到家可當不成官啊。范老爺何以如此暴躁?您這父母官脾氣這麼大,讓我們子民怎麼活?您就消消氣,別跟小女子一般見識了。我給您賠罪好不好啊?」
「你個小蹄子,死到哪去了?這麼久不來,就不怕你家小姐吃了男人的虧?」
范進的手指在算盤珠子上輕輕摩挲了片刻,隨即便用力撥打起來,房間里劈啪之聲大做。宋氏撥打算盤,如同高手調弄琵琶,大珠小珠落玉盤。范進則是典型的男兒風格,短而急促,每一下都極響亮,速度也快,但不追求韻律。
「好啊,本官倒要看看,你能怎麼說。」
那一聲聲算盤,就像是一記記窩心炮,砸的宋氏花容失色,每響一聲,她的心就像是被誰撥弄一下,莫名地一突。忽然,她用手蓋住了范進的手:
「見,必須得見!大不了就是假戲真做,給張江陵的女婿做小,也不算委屈了她。你且先跟我搭把手,咱們想辦法把椅子弄回去,要不然回頭就是個麻煩。完事之後你陪我回房,換件衣裳……」
風吹進來,宋氏的身上一涼,臉不易察覺地泛起陣陣紅暈,心裏回想著方才的那一幕,暗自道了聲:可惜,在句容怎麼沒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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