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三章 我只道鐵富貴一生註定(上)

「別去。」張舜卿沒讓范進動彈,閉著眼睛靠在丈夫懷裡,臉上一副陶醉表情。「我們終於做了夫妻,可以正大光明在一起,不要像過去那樣偷偷摸摸,總怕人看到,每次都急著穿衣離開,我就要這樣抱著相公,一直睡到天亮再去拜見阿姑。至於擦身子穿衣服這種粗活,讓丫鬟們做就好了,你是她們的主人,不該干這種粗使活計。」
「不是此生……是世世代代,哪一代都不許變。」
固然本朝有從不懼內戚南塘這麼個典範,但是大多數男人因為體力優勢以及傳統觀念的影響,在家裡還是要擺一家之主的威風,希望壓過妻子一頭。在這裏面讀書人的情況更嚴重,聖人門徒急了連皇帝都不怕,怎麼能怕老婆?像范進這樣自身的才學能力都足以獨當一面,卻還願意任妻子支使,想方設法討女子歡喜的男人,實在是不多了。
「娘子!」
范進一笑,「那麼個小丫鬟來擦,你不吃醋的?」
「跟那些蠢物也沒什麼好說的,我只等著相公來與我說話,其他人我可不稀罕。今天來的客人多,不需要應酬?」
即使早就受過當大婦的訓練,可一想到未來的婚姻生活,她于欣喜之中還是有些緊張。彷彿有一隻無形大手抓著她的心臟,用力攥緊,舒張隨即又緊緊攥住,就連呼吸都有些凌亂。
新媳婦總是嬌羞的,即使是平日高傲清冷的相府千金也不例外。雖然與范進早已經到了無微不至的地步,但是當她以新娘身份端坐在拔步床上,等待丈夫掀動蓋頭時,內心依舊緊張萬分。昔日的暗通款曲與如今的明媒正娶終究不同,此時的她已經時范家名正言順的夫人,與范進的合卺之禮,也帶有了某種神聖意味。她下意識地並進了雙腿,保持自己坐姿端正,做妻子與愛人不同,過去是要范進愛她,現在更多是需要他敬自己,必須時刻保持大婦風範,否則就沒辦法管家。
「這就是緣分了。」范進起身想去拿點心給張舜卿吃,不想被後者緊緊抱住不讓動。也只有在夫妻兩人獨處時https://m.hetubook.com.com,這位相府嬌女才會放下身段,露出小兒女態。
「有老泰山的面子在誰敢啊。再說有人專門擋酒,就是怕我喝多,在大喜日子冷落了娘子。你餓壞了吧,我拿點心給你吃。那些丫鬟也是的,太沒用了,也不說陪你說說話,把你一個人扔在這,幸虧我回來的早。」
更重要的是兩人性情相投,正是自己心中的理想狀態:枕上夫妻,床下知己。如果自己是男兒身,一定可以和他成為好友,即便是女兒身,也不妨礙兩人在愛情之外,多了一層友情。能與自己如朋友般交往,又能時刻伏低做小的才子,放眼國朝,怕是也找不出幾個。而各方面條件能如范進者,就僅此一家再無分號。
相比她們,自己算得上被上天眷顧的鴻運之人。不論才學相貌,自己的丈夫都是上上之選,雖然其門第寒微,但這不算什麼。越是這樣越好,正因為他的家室寒微,將來才能被自己管得穩牢。
暹羅貓叫了一聲,門扉啟動,張舜卿的心復又一提,她知道,自己的愛人終於來了。對於范進的腳步乃至呼吸,她都極為熟悉。兩人之間早已經建立起堪比親情的熟悉程度,不需要看到相貌,就能辨別彼此。只聽腳步聲就知道範進沒喝醉,步履平穩如常,她的心裏更為滿意,新婚之夜的她絕不想要一個滿身酒氣的丈夫。
「一言為定,成交。」
燭光搖曳,幔帳低垂,錦帳之內兩條人影漸漸重合,上用的紅木床堅固異常,雖然上面的人動作很大,也不至於發出什麼聲音。在外間侍奉的幾個俊俏丫鬟全都聚精會神遞聽著,揣測著裏面發生的情形,粉面緋紅。
「我可以讓,我身邊的人不能被人隨便踩來踩去。這個家是姓范的,須不姓張!她們太過分了,人剛過門,就帶了下人準備奪權,這件事我忍不了!」
她拉著范進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我的心在相公這裏,相公的心在我這,沒有心的人做不了神仙,我們兩個就做一對恩愛夫妻hetubook.com•com就好。我的脾氣不好,從小被爹爹嬌慣壞了,身上又很多毛病,哪裡做的不對,相公只管吩咐,我一定會改。但是相公的心,必須在我這裏,不管到了什麼時候,都不許變!相公也知道,我能嫁進范家,是付出了多少心血,承擔了多少壓力。擺這麼大場面做面子,就是因為之前京師里關於我們的閑言碎語太多,爹爹才特意把場面辦隆重一些,給你我爭臉面。好男不吃分家飯,好女不著嫁妝衣,我相信相公自己可以做一番事業,不會比爹爹遜色。何況爹爹春秋日高,相公風華正茂,他日多半要靠相公關照家中一干手足。到那個時候,就算相公欺負我,也沒人能為我做主出頭,那個時候你還會不會對我像當初那麼好?」
「你沒進過大宅門,不知道這裏面的厲害,做小老婆沒那麼容易,何況是能討丈夫歡喜的小老婆就更難。她未必那麼歹毒,但是下面的婆子難說。咱們跑江湖的,下毒的手段可以防範,落胎葯你讓我怎麼防?」
兩人拉著手坐在拔步床上,彼此相看,誰也不忍錯開目光。分別有年的兩人此時都恨不得把對方的模樣烙在自己心中,永遠記住,天地間一片寂靜,即便山崩海嘯,也難以影響二人的情愛。
「與娘子這麼長時間未見,又因為成親,連私下相見都不行了,我哪還顧得上敷衍那些人?恨不得一步跑回房裡看你,這一刻價值千金,那些人……隨他去吧。」
即使夫妻雙方都出自文臣之家的婚姻,也不都是郎才女貌夫妻相得,張舜卿知道不少大家閨秀婚後並不如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結果,就是往往考慮門第財勢的相配,不考慮當事人的意願。個人的脾性,才學乃至容貌這些東西被考慮的不多,男人若是不滿意還可以去清樓或是討小,女人就只有乾熬。
「相公!」
「哪也不許去……一走就是這麼久,除了書信與畫,再無其他。你可知那段時間,我是何等煎熬?如今你我終於成了夫妻,我恨不得你一刻也不離開我,m.hetubook.com•com那隻臭貓跟它的主子一樣,都是不要廉恥的。看我們親熱就眼紅,居然還想往你懷裡鑽,看我怎麼收拾它。」
那隻暹羅貓與范進是極熟的,加上被張舜卿虐了這麼久,一見了他就見了親人,熟門熟路的跑過來想要鑽進范進懷裡。不想張舜卿卻毫不留情地抬腳踢過去,貓被她打得多早有防範,見風色不對叫了一聲一溜煙跑出房間。
「六部……我現在去哪一部,只怕哪一部都要頭疼。京師里適合我的衙門不多,總不能讓我去大宛兩縣吧?順天府丞……未來可以考慮,眼下還是算了。」
過了許久,張舜卿才道:「相公不在京師時,我便看相公所寫的話本,上面所寫的諸般生死苦戀,刻骨銘心驚天動地。說實話,在過去其實我是不信的,總覺得兒女私情不過小道,男子為了功名事業,不會把男女之情看得太重。女子又敵不過家裡的安排,不管多深的感情也沒有用。可如今再看那些文章,卻覺得字字珠璣,如果為了對的人,確實會有這種破釜沉舟的決心,也會有這種驚天動地的情份。姻緣本是天註定,上天安排了我與相公的婚事,哪怕關山萬里,也會把你送到我面前。」
文官子弟也有草包飯桶,或是動輒就對老婆揮拳頭的廢物。娘家在這種事上能發揮的力量有限,真遇到這樣的丈夫,就只能自己認倒霉。有幾個曾經也算是女才子的閨中密友,嫁人之後抑鬱而終,或是被丈夫打罵,整天以淚洗面。
終於還是修成正果了。
當蓋頭被挑起,張舜卿抬起頭,與那朝思暮想的男子目光相對剎那,她的心頭的第一感想便是如此。若干波折,幾次險些被棒打鴛鴦,總算是堅持下來,等到了這幸福一刻。
「誰敢加害范家子孫,我把她斬成十八段!」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喊出對彼此的稱呼,這種心有靈犀的默契,在兩人交往的過程中已經是家常便飯,彼此都習以為常。張舜卿微微一笑,柔聲道:「那些人沒有灌你的酒?」
「娘子大人大量,別跟個畜生一般見識了,和*圖*書失體面的。你不養貓我支持,畢竟將來我們是要生孩子的,貓啊狗啊的,離孕婦越遠越好……這種常識現在人知道的不多,將來是要廣而告之一下才好。」
「若是未遇到有緣人,自然就不食人間煙火,遇到值得託付一生的良人,就算是真正的神仙也會下凡,何況我只是個肉體凡胎。」張舜卿展顏一笑,「剛回京的時候,那位西大乘教的李夫人教過我念經,說是可以保佑家業興旺家人平安,若是長年誦念就可以成仙得道。我不求升仙,只求相公平安無恙,所以每天都會念幾十次。後來想著,如果蒼天無眼,我不能嫁給退思,而是嫁給其他男子,我多半就會念經度日,不理俗務,做一個真正的仙子。一心求道只因人間無情,若是在人間有了牽挂,便只能做人不能成仙。」
「帶來的嫁妝而已,我哪裡會吃她的醋,真吃醋的也不是她們……不說她們了,說說我們。雖然有爹爹關照,相公也要有自己的打算才行。等銷假之後,便要到衙門上任,六部五寺,相公想要去哪裡?」
「你想和我合作,倒不是不行。我也不會跟你要什麼財權,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等我懷上老爺骨肉的時候,由你親自保護我,別讓我中了暗算。」
「她敢?」
范進笑道:「人說相府千金,乃天仙化身,不食人間煙火,要是知道仙子也會思念情郎看,也願意替丈夫開枝散葉,一準覺得你是個假的。」
隨著張舜卿一起過門的丫鬟僕婦幾十人,除去貼身侍奉的幾個,余者都是粗使下人,承擔各色雜役工作,還有幾個是管家婆子,自身精通賬目田畝,還有些是懂經營的。
「不許你外放!」張舜卿霸道地抱緊了范進,「去個江寧,就出來個不要臉的宋氏,連孩子都有了。若是再外放,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麼風波。再說人家外官千方百計送禮打點,就求著當京官,你倒好,總想著向外跑,這可不行。京官才是好前程,往外面跑會誤了你的前途。你也知道,爹爹要給你入閣鋪路,你去外面怎麼也要是放督撫的時候,現在可和_圖_書不是時候。」
「今日你我大婚,哪有她們的份。你是大家閨秀,修鍊易筋經強身健體是好的,但是也不能勉強自己去做做不到的事。其實你做的已經很優秀了……真的。沒有必要,這樣已經很好了,你好好歇著,我去給你擦擦身子。」
「娘子和泰山對我的好處,我心裏明白的,不過這事不能這麼辦。外官入閣辦事這是個好事,但是這條路不是為我開的,我不想入閣也不能入閣,否則對岳父乃至張家是禍非福。這條路是為岳父開的,或者說是為新法開的,也是為張家開的。如今你我已經成為正式夫妻,有些話就敢說出來,我的字叫做退思,進思盡忠,退思補過,現在老泰山也需要……退思。」
「現在姓范,將來難說。」行院出身的薛五喝酒的姿勢都很優雅,充滿吸引力。說話慢條斯理,不疾不徐。
她們與范家的女眷並不接觸,而是自己聚在一起,滿懷警惕地看著范家的女眷,范家的女子也感受到這種無聲的敵意。薛五、梁盼弟這兩個面和心不和的女子,這回也坐在了一起。兩個身懷武技又同樣跑過江湖的女人,如同兩位綠林大豪對面坐定,你敬我我敬你的喝酒,卻誰也不說話。過了好一陣,梁盼弟才一拍桌子:
幔帳里的躁動停止,張舜卿喘息著道:「本以為偷偷習練易筋經,足以把相公侍奉好,不想……最後還是不能讓相公滿意。你嘴上不說我也知道,其實你一直憐惜我的身體,不敢盡情施為,要不然……我讓丫鬟進來?」
「我的心都在你這裏了,又怎麼變得了?」范進微微一笑,「娘子放心,終此一生絕不負卿,不管何時何地,我都會對你好,此生不變。」
張舜卿臉微微一紅,靠在范進懷裡道:「過去你我……那樣的時候,我總怕懷上孩子,丟了臉面。後來又恨不得懷上,讓爹爹無路可退。如今你我終成正果,我自然要為相公開枝散葉,多生幾個子嗣,好讓范家興旺發達。」
兩個女人互擊一掌,幾乎同時道:「嬌滴滴的大小姐,哪裡禁得起風雨,明天看她起不起得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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