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章 儀仗

「這還算不錯了,終歸是腹里地區,條件雖然差些也能將就,等到出了居庸關,才叫一個苦字。虜騎一旦過了大同,就有可能騷擾到那裡,是以居庸關外,就可以算作戰區,民風和規矩,都和京師大不一樣,對於女人來說尤其如此。所以我的建議是,現在要回去還來得及,我可以派一支騎兵送你們回京。」
在明朝旅遊絕對是個苦差事,在惡劣天氣下尤其如是,范進好歹出身農家,即使自己沒受過罪,也能抗住惡劣環境,張舜卿從小嬌生慣養,即使出門也是車馬驛站處處周全,不曾吃過半點苦。此時放眼望去,見除了山便是莊稼,再不就是空曠的官道,士兵身上的汗臭氣透過碧紗車窗飄進來,熏得她秀眉緊皺,將范進一拉,隨手放下窗紗,低聲抱怨道:
在這條巨蛇的最前方,幾面官銜牌上的金字在陽光下爍爍放光:
從京師出發沿永定河溯源而上,走桑乾河谷,直奔居庸關,再奔大同。這樣對於地方衙門的侵擾最少,但是對於趕路的人來說,就要受罪了。
巡按御史出京,都是輕車簡從,手下親隨連同巡按本人,也不過二三十人就到了極限。可是范進的隊伍人數超過千人,還有大批的車仗,上面滿載著勞軍餉銀以及毛藍布,其規模都可以算作一支援助邊關的客兵,于地方官府來說,光是應酬他們的飲食開支就是不小的壓力。
戚金?
在尚方劍具體的管理範圍上,明朝缺乏一個相關管理制度,它最大可以管到誰,又可以做出什麼樣的懲罰,並沒有成文法作依託。最後就變成大家看關係,擁有尚方寶劍的甲殺了擁有尚方寶劍的乙也完全有可能,最後只要皇帝肯背書就不算錯。
范進下車時沈三已經在接待他們,作為范進的私人幕僚,沈三一路從上元跟到京師,這次去宣大自然也是責無旁貸。兩下見面,王邦屏與那年m.hetubook.com.com輕人一起來見禮,隨後各自把手本頂到頭上。
張舜卿嫣然一笑,從身上拿了方絲帕來輕輕擦去相公頭上的汗珠。
范進此時再無猶豫,上前一步一把攙起戚金,「果然是戚元戎的侄子,范某倒是失敬了。貴叔侄鎮守薊鎮,為國朝柱石之臣,范某不過一書生,要說跪也是我該貴你才對,咱們乾脆兩便,今後就不要拘禮了。真沒想到,范某這次宣大之行,居然把戚小將軍驚動了,倒是讓我格外惶恐,亦是三生有幸。我久仰元戎大名,今日得見小將軍尊顏,正好給我說說戚帥的事迹,也讓我開開眼界。這回到宣大視察軍務,小將軍也要多多指點才是。事成之後,范某必有酬庸,不會讓小將軍白忙。」
范進愣了片刻,目光越過王邦屏那高大的身軀,落在他身後的年輕人身上,停留了片刻才道:「你說你是戚金?你不在石門寨鎮守,怎麼跑到這裏了?」
一陣馬掛鑾鈴聲急,盔甲在身滿頭大汗的武將,帶領一隊精騎卷地而來,戰馬在泥濘之中跑得不算多塊,但是這些人騎術精湛,在他們控制之下,馬匹依舊保持著高速衝刺,接近范進的隊伍。在馬上每人攜帶兩個冰桶,裏面盛放的都是重金購來的冰塊。
龐大的道隊蜿蜒若蛇,佔滿了整條官道,官道兩側則是半人高的莊稼,穀物的芬芳混著糞肥的臭味,順著風飄過來。這種地方屬於天然適合打埋伏的所在,范進的目光從馬車內飄向路旁時,腦海里浮現的畫面就是在青紗帳里,幾百手持步槍、歪把子的好漢整裝待發,只待拿駁殼槍的主人公一聲令下,就朝自己這個大反派發起猛攻。
這口尚方寶劍的來歷范進已經有所了解,總而言之是幾方合力,釀成的一杯苦酒。先是張四維的保舉,隨後又是張居正進宮為范進出行申請一些必要保證,和*圖*書包括帶餉銀帶護兵,隨後又是李彩蓮發動。她對於范進出京不反對,可是擔心他遭遇什麼不測,跑進宮向太后求援,太后又找到皇帝頭上,讓他來想辦法。
「標下龍門衛指揮使實授南山參將王邦屏、標下山海衛指揮僉事,實授石門寨參將戚金,拜見范大老爺!」
范進雖然特意挑選了一條相對偏僻的路,不驚動地方官府,可是地方官府如果真就放范進過去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差事就算干到頭了。范進的行程是公開的,沿途官府除了做好保障工作之外,最重要的事就是保證范進夫妻滿意,保證范進家眷生活質量不受影響。
從送路菜到送冰,文官武將也算是挖空心思各顯神通,聽到報的名字,張舜卿提起筆,找到王邦屏的名字,在下面打了個標記。至於後續是否通過,則要看他送的禮物合不合心意。
當然事實和假想是兩回事,真實的青紗帳里不會有伏擊武裝,最多是有看熱鬧的鄉民。不過有一點沒說錯,就是范進扮演的確實是大反派。
范進的背後是張居正,又有聖眷在身,他這樣的紅人如果真請出尚方寶劍砍幾個武將,倒也不算什麼大事,也就難怪張舜卿如此威風。就在說話的檔口,一陣馬蹄聲急,離著好遠就有鑾鈴聲飄過來,隨即就有人大喊道:
京師三大營內,精選出的六百名兵士加上遼東邊軍里一隊鳥槍手,各勛貴府上也選拔了一批精銳強悍的家丁作為護衛同行。為張大小姐護衛自然不同於為普通人保駕,每一名兵士都是精挑細選的精銳士兵,武器配置也極齊全,即便是遇到北虜都可以交手打上幾個來回,路上的毛賊草寇,自然更不在話下。
范進離開京師時,天氣已經入了夏。北方在這個時節天已經熱得厲害,今年的氣候更為極端,冬天極冷夏天極熱。昨天剛下過一場雨,太陽一出來,人就更https://m.hetubook.com.com難受。火辣的太陽有氣無力地掛在天上打盹,道路因為雨水的原因泥濘不堪難以行走。
如果是范進自己出京,不管是為了工作方便,還是為了不刺|激鄭洛這個地方官,他都會選擇輕車簡從,只帶薛五、梁盼弟就可以上路出發。可是如今隊伍里有個張舜卿,即便是范進自己無所謂,張居正也不會允許愛女處於危險之中,是以特意為范進要了運輸餉銀布花的差使,隊伍的規模也就因此變得空前龐大。
本身萬曆就在中二的年紀,雖然喜歡用帝王心術,以權謀羈縻群臣,但是終究還年輕,控制不住自己犯二。尚方寶劍這玩意大明朝眼下其實並不流行,就連王命旗牌數量也極為有限,事實上巡按自身就有小事立決大事上奏的權力,嘉靖年間的巡按甚至能調兵跟知府火併,權力已經很大,再給代天巡狩便宜行事的權力對於督撫疆臣就形成掣肘。可是姨娘和母親一開口,萬曆就管不到那麼多,加上范進以前寫的話本里,也有八府巡按亮出尚方劍殺人的情節作為重要節點。萬曆有樣學樣,就也賞了這麼口寶劍下來。
「相公說得什麼話來?你我夫妻一體同命,福禍自然都是同當。相公受得了苦,妾身便受得了,哪裡會想回去的事?再說了,這等荒蕪所在,人沒有什麼消遣,若是不好好看住相公,多半就有其他女人乘虛而入,我可不會給她們留空子呢。」她說到這裏眼波流轉,又是微微一笑,那張略顯蒼白的臉上多了幾分嫣紅。
「回大老爺的話,標下不才奉了兵部將令,前來護送大老爺巡按宣大,事畢繳令,再回營辦事。從現在開始,標下就聽大老爺指揮。」
天堂與人間的距離,有時也就是幾個縣城,有時就是一道城牆。雖然此地去京師不過百多里的距離,可是官道的質量已經不可同日而語,畢竟天子到不了這麼遠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地方,修那麼堅固的路面就沒意義。所謂的官道質量也很一般,晴天漫天塵,到了雨天便是兩腳泥。
數九隆冬時節,真正的大戶人家就會存冰,只為來年炎熱時用。從這些人家手裡購冰,不但價格昂貴而且不好買。就這麼一隊騎兵所攜帶的冰塊,足夠普通百姓五口之家一年口糧。
在這方面張舜卿有著過人的天分,就像她打理家業一樣。雖然沒學習過,但是一上手就能理解並且成績顯著,不愧為宰相之才。范進已經想著利用張居正的勢力在私下裡搞一個小的情報機構,由張舜卿全權負責,有這麼個女人負責分揀消息整理情報,自己的工作就能省心不少。
但是這麼一支隊伍,安全固然可以保證給養卻成了問題。口糧馬乾所費非小,對於地方衙門而言,臨時供應幾百人的吃喝開銷都已經吃力,再加上范進夫妻的飲食,那就是要人命的節奏。范進是做過地方官的人,明白這些人的難處,也知道他們最後的辦法不是苛求百姓就是催逼士紳,哪條路都不大好,挑選的路線也就格外在意,盡量不擾民。
夏荷在旁用力給小姐搖扇,自己也熱得汗如雨下,也在旁附和道:「就是!這都是什麼鬼地方,是人待得么?昨天晚上住得那也叫驛站?就算是咱家的家廟,也比那裡強得多。」
范進怎麼也要下去敷衍幾句打個招呼,張舜卿則在後面小聲道:「天熱知道送冰,這人腦子不錯,也不要刻意為難他了。我們的目的畢竟在山西,在宣府還是不要惹事。」
大車陷入泥濘的路面中,十幾個精壯大漢赤著上身,嘴裏吆喝著,喊著號子你推我拉,把車輛從泥濘里解救出來。汗水混著泥水落到古銅色肌膚上,感覺熱熱的,就像是有人朝身上灑溫水。
其實尚方劍和王命旗牌一樣,都屬於一個權力象徵,不是真讓它去砍人。所以後世所謂楊鎬用尚方寶劍宰和_圖_書牛的說法純粹子虛烏有不必往心裏去,明朝的尚方劍並不鋒利,也不沉重,形制是一口禮儀佩劍,不是拿來砍人的玩意。它最大的作用個是個信物,象徵如朕親臨,也是欽差大臣權力象徵。
「南山參將王邦屏得知范大老爺車駕到此,特來獻冰!」
「敢問一句,現在鎮守薊鎮的南塘戚帥,與小將軍怎樣稱呼?」
除去已有的「賜進士出身」、「丁丑科傳臚」等榮譽、頭銜之外,最為惹眼的,還是這次的差遣,「代天巡狩」、「巡按宣大、山西等處軍務兼理糧餉」、「御賜尚方寶劍」、「如朕親臨」。
「正是小人伯父。」
有關宣府本地軍官的情況已經清理出來,一部分名下做了標註,另一部分還沒有。張舜卿道:「這些人是還沒來拜過碼頭的,如果我們到了山西地面這些人還不肯露頭,那就是自討苦吃。每個人的罪證我手上都有,到時候相公祭出尚方寶劍砍他幾個腦袋,也好讓他們知道一下厲害!」
王邦屏今年四十幾歲,個子不高但是極為壯碩,一看就是標準的武人。在他身後,還跟著一個二十齣頭相貌英武的少年,滿麵灰塵看不出面色,但是眉宇間英氣十足。
「張鳳磐實在可惡,居然保舉相公這麼個差事。好端端的在京里多好,非要出門受這個罪。」
在馬車上,放著幾摞賬本,其中既有張國棟送來的名冊,也有張居正從其他途徑搞來的宣大情報。畢竟東廠、錦衣衛以及兵部都在張居正手中,當他想要某個地區情報的時候,還是能夠找到許多信息。只是當下大明的情報知識比較落後不成體系,所有的情報雜糅在一處,並不能成體系,張舜卿要做的,就是頂著酷暑,把這些情報分門別類整理出來,讓范進方便查找觀看。
「妾身也不是紙糊的,別人能受的苦,我也能。再說有我在相公身邊,還能為相公分憂解愁,哪裡能隨便離開,相公你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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