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章 穿梭時空的降維打擊

這種眼神過去只在張允齡這一代人身上出現過,張家這一代子弟生於富貴鄉,雖然在商場上搏殺,但是畢竟背後有個強大靠山支撐。在生意場上不管輸贏勝負,又或者與誰結怨,他們都犯不上害怕,更不會有這種神情。
沈三道:「東翁是說這次也是?」
「嫂子這話不對,張家姐姐這麼好,范姑爺就該一心一意,還在外面勾三搭四就是不該。姐姐這回就要多住些時日,好好教訓教訓他,讓姐夫從此不敢再亂來,姐姐對吧?」王家最得寵的一位小女兒拉著張舜卿的手,討好著這個偶像。
其中一家是自己的田地被強行算成藩王田地,衙門裡的白冊莫名其妙就改了,讓一個舉人功名的員外,莫名變成了佃戶。雖然不至於真的要去田裡勞作,但是田骨被人拿走,依舊窩了一口氣。另一個更慘一些,女兒只是出嫁時,被朱鼐鉉搶了花轎,受辱之後懸樑自盡,衙門又不肯受理官司。
「四嫂這麼說就不對了,夫為妻天,男人終究是一家之主,要給他面子。再說范姑爺人在官場,偶爾逢場作戲在所難免,只要不太過分,還是該睜一眼閉一眼,不要太過斤斤計較。」
最先反應過來的,卻是張家的張四端。他一開始的看法和朱鼐鉉差不多,覺得自己這些人對范進有些高估。看他眼下的作為分明就是被朱鼐鉉嚇破了膽,不敢再做什麼,放告就是擺個姿態,給自己落個青天名聲,最終什麼也做不了。這種官員對於張家而言,其實都沒有籠絡的必要,包括一系列的計謀都沒有用武之地。就在他準備面見張遐齡,商量修改計劃時,卻在書房門口停住了腳步。
「我這可不是放告。而是讓百姓申訴,換句話說,就是告訴百姓,我這次會為他們做主,讓他們把自己受的委屈說出來。」
過了許久之後,他猛地一把抓住老僕的胳膊,厲聲吩咐道:「馬上讓張升來見我,就現在!」
「如果是在正常時候,人們大多是怕多於恨,在大同這種地方,很可能產生一種反效果,就是大家認為和-圖-書鬥不過他,反倒按他的命令行事。嚴刑峻法的用意,也就在於此。不過眼下大同有我這個巡按,而且我擺明了要和朱鼐鉉斗到底,這些人的恨就會戰勝怕,這股力量就會暫時為我所用。當然,這也需要引導,否則的話,就是空有蠻力不會使用,也沒多大效果。」
「謝東翁。學生想的不光是這些,而是在想,當初爹帶我們到江寧,就是為了告狀,結果中了歹徒埋伏,慘遭屠村。如果當時揚州也有一個東翁這樣的官員,我們全村人就不會死。官府放告是常有的事,可是真正能為民做主的卻不多,結果就沒人相信官府,也不願意相信衙門出的告示。」
「好了,有話起來說吧,跪在這裏算什麼。」
「我對自己的相公有信心,他雖然惹我生氣,但是本事還是有的。我相信他在大同,肯定不會被藩王或是邊軍為難,肯定能立個大功!」
「有區別么?」
「這混賬連續搞砸了兩件事,差點害死嫣紅姑娘,如果連這點事都做不好,那還要他做什麼?他是跑江湖出身,跟普通百姓打交道,煽動輿論這種事算是拿手好戲,這事應該能做。再說這也算個演練。」
「沒錯。這次我就是把民眾的力量吸引出來,給大同的人看。讓他們摘掉,老百姓不是刻意隨意欺負的,一旦百姓群情激憤,後果就是這麼可怕。我已經安排人,把狀紙上的內容進行宣講,讓百姓知道朱鼐鉉都做過什麼。這些人本來就恨他再加上官府的引導,這股力量就會指向代王府,讓代王府以及朱鼐鉉知道後果有多嚴重。而這股怒火被引導出來,未來一段時間內,他們就不會恨朝廷,可以安心耕種田地,做工經商,不要想著去謀反搞破壞,這個天下就有幾日太平。」
「沒關係,這些話你不要對別人說,自己好好消化,如果將來有機會做官,就按這個方法做事。」
「是啊,第一次做,難免有的地方想不周全,在這把所有不足的地方找出來,予以改正。將來在揚州,才能用得好。和_圖_書
聽到范進採取的策略居然是讓百姓告狀時,城中幾位大佬乃至當事人朱鼐鉉在內,反應都是莫名其妙,隨即就覺得有些可笑。乃至在畢家兄弟被殺以後,還特意做了布置,準備應付官府發難的朱鼐鉉忍不住笑出聲來:
山西,王崇古家中。
另一個年紀略大的婦人道:「小妹這話隨口說說,張家妹子別真的往心裏去。大同那地方可是兇險得很,聽說今年又不太平,搞不好要打仗。刀槍無眼,還是讓妹夫早點過來,我們幫你罵他,讓他給你賠不是,大家也就算了。萬一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對誰都不好。就算不提韃虜,大同城裡的藩王、邊軍,就沒有一個省油的燈。當年阿舅督撫宣大的時候,聽說也對這幫人頭疼得很。妹夫年紀輕輕,就要和那些人周旋,一個不留神……就是要吃苦頭的。咱們都是成了親的女人,不能耍小孩子脾氣,跟男人鬥氣歸鬥氣,還是得為他著想。」
張舜卿嫣然一笑,「妹子這話說的是,不管是為了教訓他,還是為了妹子,我都要在這裏多住一段時間才行。」
「原來只是想沽名釣譽,博個青天名聲而已。如果一開始就說清楚,不故作姿態的話,本王送他個名聲又如何?現在來這套把戲,白白惹人笑話。色厲內荏,沒什麼可怕,大家各自做事,不用理他了。」
沈三道:「張鐵臂他們就是去做這個了?」
「孺子可教。我幫助江陵相公在全國推行新法,本質上也是這個意思。把民憤進行疏導化解,讓謀反亂世的種子盡量消失,不消失也讓它無力,百年之內,刀槍入庫干戈不興,就是我最大的成就,我的子孫可以安享富貴,不用一刀一槍去搏出身,我就安心了。至於百年之後,就看是否有能人再出,再把這股力量消耗乾淨。不過那時候的事,就和我無關。人就是這麼多壽命,總想著千年百年以後會如何,太累了犯不上,還是先顧眼前。」
老僕人走近張四端,準備看看主人是不是發病或是有其他什麼問題,卻聽張四端低聲https://m.hetubook.com.com呢喃著:「若是這樣……此人不能留,絕對不能留!」
從舉止到打扮,這些小姑娘都努力學著張舜卿的樣子,不知不覺間成了迷妹。現在圍在她四周聽她講自己丈夫的故事,全都聽得兩眼放光,津津有味。一個王家媳婦忍不住嘆息道:「這位范姑爺倒是個難得的好男兒,只不過這樣的男人不但大小姐看著好,其他人看著也好,男人又都是不讓人省心的,一不留神就給你惹出點什麼風波來。一個梅花老九就把大小姐氣成這樣,你這一走,還不知道又有多少不要臉的賤人貼上去。」
這年月的人還不知道公訴的威力,也不知道憶苦與簡單的喊冤之間,存在巨大差異。即便跟隨范進一段時間的沈三,對於這裏面的關節也不是非常名表,只是大概摸到一點門徑,還不能看到其中緊要。
沈三的腳步輕快玉面微紅,呼吸略有些急促,語氣也在微微顫抖。
沈三聽得入迷,目光有些迷惘,直到范進的手在他頭上敲了一記,才回過神來,尷尬一笑道:「學生失禮了。」
「不……沈三不能……學生是說沈三不會離開老爺身邊,一生只做幕僚,不會做官。」沈三深吸一口氣,臉色微微泛紅,連忙岔開話題道:「如果這股火用在揚州?」
伺候張四端多年的老僕發現,自己的主人在這一剎那間面色竟然一變,額頭上汗珠滾滾而落,人一動不動站在那裡也不發出聲音。目光中第一次有了驚恐之色,彷彿想到了什麼非常可怕的事情。
沈三呼吸越發急促,忽然跪倒在地道:「學生謝過東翁大恩大德,粉身碎骨也難報萬一!」
范進道:「這個天下最有力量的人,並不是帝王將相,而是老百姓。就算九邊這種地方,不|穿盔甲的百姓也遠比穿盔甲的武人為多。他們平時看上去是最容易欺壓,最容易壓榨的對象。實際上他們身上所蘊藏的能量最強,一旦爆發開來,便是山崩地裂天地傾覆的局面。真到了那時候,不管是邊軍還是其他什麼軍隊,都已經挽回不了局面。很www.hetubook.com.com多人會死,包括我們在內,整個朝廷也會被傾覆,那種結果是我不想看到的,也不想我的子孫經歷。所以我從上元開始,努力做的一件事,就是把這股力量導入於國有利的方面,不讓他們以朝廷為敵。」
「謝謝姐姐提醒,小妹心裡有數。」張舜卿用手輕輕撫著一旁那位小小姐的縴手,目光看向窗外,視線透過層層深宅大院刺破雲層,直抵大同。在天上雲端,彷彿自己的心上人正騎在馬上朝自己揮手微笑。於是她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那會心一笑的風姿,讓幾個女子全都生出自慚形穢之感,即便努力學習,與這位名門貴女之間,依舊有天差地遠的距離。
沈三道:「也就是說,原本這股能量是引而不發,一旦到了發作之時,就是山崩海嘯。結果現在東翁提前把這股能量引發出來,讓它的威力大打折扣,只能小打小鬧地造成一點影響,不至於妨害大局。將來再想積累出那麼大的能量,又要是百年以上的時光?至少這段時間內,這裏就不用擔心了。」
大同城,巡按衙門內。
書房裡,知府衙門的人已經到了,乃是一位上了些年紀的書辦,等到見面之後那書辦忽然跪倒在地道:「下役今日前來,並非公務乃是私事。道長的放告,是只對百姓,還是官民人等都可上告?」
「有。若是道長只允許百姓上告,想做個清官,得個好名聲,下役今日前來,便是自首。這些年下役任職戶房,收受好處近千兩,或許道長可以再請一次尚方劍。如果道長允許官民人等上告,那麼下役今日冒死前來,就是來喊冤告狀的,要告待襲代王朱鼐鉉!」
「演練?」
范進看他一眼,「幾張狀紙而已,不至於成這樣吧?你在上元辦公時,狀紙見得也不少啊。」
這種小鄉紳的遭遇與沈家頗為接近,沈三見景傷情,倒也是正常反應。范進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大同這種地方文教不昌,人們畏懼武力而不是制度規則,再加上藩王本就不受王法約束,出現這種事非常自然。宋國富不過一鹽www.hetubook.com.com商,雖然富可敵國,但也不具備挑戰秩序的資格。等到此間事了,我會為你報仇的。」
幾個年輕的女眷圍著張舜卿說著閑話,這麼個美麗而高傲的鳳凰住進來,自然在王家女眷引發一些非議乃至嫉妒。但是家主王崇古與張居正交情莫逆,張舜卿在王家自然不用擔心受到什麼攻擊或傷害,再者這位相府千金雖然驕傲但並不跋扈,社交手段比起普通大家閨秀更為高明。幾番應酬下來,就靠著自己優雅的談吐以及高明見識在王家上下落得一片揄揚,不但與王家當家老夫人相處融洽,這些年輕女眷里,也有不少人成了她的崇拜者。
「東翁……這……這是第十九份狀紙了。告朱鼐鉉,全都是告朱鼐鉉!這還沒算上那些匿名狀紙,如果加在一起,不下八十份狀紙。」
這時恰好范志高來通稟,大同知府衙門的人前來拜訪,沈三趁機離開,回到自己房間里,把父親牌位抱在胸前大哭,又不知在念叨著什麼。
「可是不一樣啊。這是告藩王的,鳳子龍孫天潢貴胄,又是那麼個橫行霸道的人,過去誰敢告他?這些有名字的基本都是宗室,還有兩個是本地的鄉紳。」
「是啊,男人不能太慣著,還是要收拾的。」
說到這裏,沈三的精神微微有些黯淡。這兩個鄉紳的情形其實跟沈父差不多,都是有功名,但是沒什麼太大的權柄。與沈家比起來,這兩家條件要好一些,自己有些田地,城裡還有些生意,雖然沒有什麼大的靠山,但是日子起碼過得去。
「十個宋國富也扛不住。當今天下消息閉塞,很多時候朱鼐鉉做的事,外地人都不知道。即便是大同城裡也是一樣,我在這邊殺畢守忠,也許幾條街以外的人就不知道畢守忠是誰,也就談不到好壞。朱鼐鉉為非作歹的名聲大,但是具體做了什麼,知道的人不多。所以人們對這個壞的概念很模糊,仇恨就不那麼強。現在我把一切說出來,讓大家感同身受,直到原來朱鼐鉉是這樣行事為人。他今天可以對這些人壞,明天就可以對自己這樣,人們才會真的恨他、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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